其實林場的老百姓對于場里這些當官的沒有啥特別高的要求。
伐木期里收點兒禮啥的,誰家分個地,收個租放個補多吃多占點兒,在老百姓看來都是正常現象。大家伙都心知肚明,也都不當回事兒。
可是很明顯,高大義享著場長的好處,不干人事兒,跟計生辦的人往出捅自己場子里的老百姓,那可就是觸碰了人們的底線。場長大小也是個官兒,這年頭計生辦邪性,一個場長惹不起不護著父老鄉親們也就罷了,哪有背地里下絆子坑人的道理?
舉報這事兒被李憲當眾捅了出來,高大義在八九林場,是臭了。
不過高大義雖然跑了,影響力還在。
李友是上了臺,可是并不是全因為他的“政治主張”。更多的,是人們對高大義所作所為的一種抗議。而且高大義經營了林場近十年,自然有自己的一派人。雖然現在高大義在林場徹底臭了涼了,可對于原本看起來沒有一點兒當場長跡象,卻突然異軍突起成了八九林場的李友,科室里的很多人不服。
早上。
就在高大義兩口子走了兩個多小時之后,李友作為推舉出來的場長,來到了科室開會。
原本,當了場長的李友昨晚興奮的一晚沒睡著覺,將李憲所說的山特產計劃想了一宿,想著第二天好好和科室商量商量,但是沒成想,在會議上提出來,就遭到了幾乎所有科室人員的反對。
反對的理由很簡單——沒錢。
辦企業,那得要錢吧?
現在場子里的大帳上,林林總總的錢加起來,就一千塊錢不到。就這,昨天開大會時候準備豬肉燉粉條子,買了王二家的三頭大肥豬還沒給結賬呢。
而除了錢的問題,對于李友的這個企業創富論,眾人似乎也并不感冒。
用劉會計的話說就是,“高大義雖然是個王八蛋,背地里捅刀子禍害老百姓,可是他昨天說的話沒錯。林業局里近些年就搞林副產業,投入了不少,可是到頭來哪個成了?白馬石礦泉水廠黃了,之前漿果研究所的松仁露藍莓汁也都賣得不咋地。現在要是費勁巴力的搞企業,那肯定耽誤采伐和明年的耕種工作,到時候企業沒辦起來,林木和耕地在荒廢了,那可就是真完了。所以我看吶,老李大哥還是去趟局里,一個是去人事那把場長的任命程序走了,再有就是把高大義之前說的那些災補和減租的事兒辦下來,這才是要緊。”
林場里邊兒,雖然按照職位來說,劉會計只能排個前十,可是作為實際上林場的二號人物,他說的話還是有分量的。
這話在會議上說出來,便得到了在場眾人的一致擁護。
看著左右對自己不理不睬,反倒是對劉會計言聽計從,李友心里不舒服。
“這他娘明顯就市給我下馬威啊!他娘的,這會開的憋屈,整得跟他劉會計是新場長似的!這第一次開會就這樣,以后得啥樣?”
回到了家里,李友發起了牢騷。
這話說給李憲聽的,可是叨叨了一番之后,卻看見自家老二愣愣坐在炕上,沒理睬自己,李友一個本來就傷了的心更難過了。
“老二?我分你說話呢!”
“啊?”
被點了名兒,李憲才緩過神來。
李友的情況他已經知道了——剛才都念叨了好幾遍了,對于這種情況,他有預料。
李友這么一個從來沒在場子里當過官管過事兒 的人冷不防登上了場長的位置,下邊兒人不服是肯定的。要是一上來就全員擁護,那特么才得防著點兒是不是人給下套了。
剛才走神兒,是他在思量著另一件事情;之前李清家被人舉報的事情一直在梗在他的心里。原本他以為這事兒是高大義舉報的,可是在調了電話單子之后才發現,高大義雖然舉報了場子里大部分超生的人家,可是在所有的記錄之中,近兩個月卻并沒有和計生辦那邊通過電話。
或許是高大義也知道,舉報超生這件事兒一旦傳出去自己在林場里就沒法混了,所以每次舉報都通過自家的電話,而且改了電話號碼密碼。
通過這兩個地方看,李清家的風波,似乎并不是高大義所為。
讓周勇在山下調查時候發現,李清家出事兒時候的那個舉報電話,是在林場的廣播室里打出去的——自從李潔走了之后,林場的廣播室里已經沒了人,所以現在那個電話基本已經成了公用的,林場里邊兒誰家有事兒,都去那往山下打電話。
這就不好確定是誰了,所以這個舉報的人,就成了迷。
除了高大義還有人在背地里搞自家,這事兒,挺特么日狗。
跟這個比起來,李友遇到的這點兒事,在他看來已經不是事兒了。
還沒等他說話,炕沿上的李道云就哼了一聲,將手里的煙袋鍋一橫,指了指李友:“就說你不會當官兒,你他娘的現在是選舉上來的場長,管科室里的那些犢子干啥?俗話一朝天子一朝臣,場部里那些人都是高大義提拔上來的,他們能聽你的就怪了!要我說你想干啥直接跟局里去打個招呼,有了上面的令,下面人要不聽那就換。三條腿兒的蛤蟆不好找,這林場里想上進,想管事兒的人還不有的是?”
一聽這,李友一拍大腿,“是這么個道理哈!”
看著李友恍然大悟的模樣,李道云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罵道:“老話都說十分聰明用七分,留下三分給子孫。自打你成家之后,老子他娘的啥事兒不管,全讓你當家,可你他娘這么多年咋就沒個長進?別說老子三分聰明,我看你一分都沒留下!要不是從頭到尾和你娘在一起,又在草垛里親手給你接的生,真懷疑你是不是老子的種。”
李友被自己親爹一頓臭罵,臊的滿臉通紅。
一旁,見到自家老太爺教訓老爺子,李憲不敢說話,就吃吃的笑。
看見他,李道云滿臉的憤慨才稍微舒緩了點兒,“不過老話看樣兒說的也沒錯,你這十分聰明用了一分不到,倒是都傳我孫兒那去了。”
被自己爹當著面說不如自己兒子,李友的臉都綠了。
見老太爺瘋狂給自己拉仇恨,李憲趕緊打住。
“爺,我爹這也就是沒經驗。這啥事兒不都得一點點兒來嗎?這當官啊,我估摸著也就跟打麻將差不多,第一次上牌桌,那肯定連牌都不會碼,不過打上幾圈,知道啥規矩了,也就差不離兒了。我爹現在就是剛上牌桌,以后肯定能當好。是不是,爹?”
李友一拍大腿,“哎!老二說的對!我就不信這場長我當不好!”
李道云剛想打擊幾句,李憲就趕緊插嘴道:“再說,就算我爹不是那塊料,不還有您在一旁支牌呢嗎。您這老江湖,要是真想玩兒玩兒心眼,八九林場誰是對手啊。是不是,爺?”
“哎,這是實話!我原本尋思安安心心養老了,可是現在你爹當了場長,我看我還真就不能不出山了。”很明顯,對于李憲的說法,李道云也很滿意。
看著家里兩個老寶貝,李憲哂然一笑。心里計算著,應該去林業局一趟,找找徐朝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