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林場就是那么回事兒,整個林業局的林場在采伐期,說管事的人屁股干凈的,真沒有多少。隨夢小說щwwsuimеnglā
實際上,守著這么大一個林業局,就連徐朝陽是不是真的一點兒問題都沒有,李憲都不敢保證。在這個年代,風氣使然,不能要求太多。但是只要還能辦實事,不坑人的,那就是好人了。
很明顯劉會計不是。
不過李憲沒想著把劉會計家往死里整,自己的木材生意對整個林場官面生態的影響在這里放著,就算是把劉會計弄下去,換了個人上來還是會有麻煩。
李憲想要的,就是讓劉會計這種人知道自己不好惹。順便,讓一些勢利眼的看看,老李家不是好欺負的。
把老李家的雄風重新立起來,這就得了。
從根本上,李憲并不喜歡總讓自己處于麻煩之中。
世界那么精彩,有那么那么多有樂趣的事情去做,他懶得找麻煩。
所以當劉會計和劉廣發拎著豐厚的年貨,沉著臉上門的時候,李憲也沒再多說什么。對方既然已經服了軟,他不想再上去踩兩腳。
殺人不過頭點地。
他是這么想的,鄒妮和李友就更是。
雖然明白有了這么一檔子事情,以后兩家肯定是處不好了。可是李友和鄒妮兩口子倒也沒為此失了熱情,該怎么招待還怎么招待,就像是正常的親友過年串門一樣。
凍貨花生,瓜子糖茶一樣沒少。平時不舍得抽的吉慶煙拆了一條,拿出來放在了劉家父子面前。
劉會計父子二人心里知道這一趟來老李家串了門,就相當是低了頭服了軟,心里不舒服。
坐在炕上一聲不吭,卻也沒有走的意思。
見這,李憲看了看吳勝利,試了個眼神:“干爹。”
吳勝利雖然脾氣直,沒有鄭唯實那么多的花花腸子,可是畢竟在森保科科長的位子上坐了那么多年,也不傻。
他擺了擺手,對正在一旁啃凍梨的李匹招了招手,“小四兒啊,你一會兒去趟招待所。去叫孟慶偉過來,就說我找他。”
李匹放下凍梨,看了看李憲:“那倒是行…可是哥,外邊兒太冷了。我想坐車去。”
李憲一個大腳就踹了過去。
沒車的時候天天在大道上跑,咋沒見你吵吵冷?
看著李憲瞪起了眼珠子,李匹扁了扁嘴。這個年紀的李匹,對那臺切諾基的興趣已經超過了過年。下午時候停在院子外,這家伙也不嫌車里冷,生生在里面呆了兩個多小時。還一門兒問李憲,多大歲數能考駕照開車。
被踹了一腳的李匹只能極不情愿的穿了大棉襖,動身去了招待所。不大會兒的功夫,孟慶偉就過來了。
見到屋子里劉會計父子二人也在,他臉上有些尷尬。
見自己老下屬為難,吳勝利沉聲道:“慶偉啊,我歲數大了,脾氣也不好。昨天把你打了,你沒生氣吧?”
孟慶偉一愣,心說昨天自己衣領子里灌了一下瓜子皮不假,可是也沒挨揍啊!
但是馬上他就反應了過來:“老科長,您看您這話說的。我們都是您帶出來兵,揍兩下那不正常嘛。”
吳勝利暗暗一笑,揮了揮手,“現在誤會解開了,還得麻煩你把那個劉…劉廣勝是吧?給人家送回去。你是不是沒讓人家在你那吃虧啊?”
“沒有沒有!”孟慶偉搖了搖頭,找準了老領導的思路,他連道:“其實昨天也沒多大的事兒,就是一些小摩擦,還是因為小崽子們打架引起來的,哪能讓人家吃虧呢。”
給孟慶偉的干系撇清,吳勝利擺了擺手,“那你一會兒就把人送家去吧。”
“哎!”
孟慶偉心里松了口氣,心說這事兒可算是完了。但是同時,心里也對老領導的維護上了心,暗暗決定等年初一備點兒好禮過來探望。
劉會計父子二人之所以沒走,等的也就是這個。
現在得了吳勝利的一句話,便起了身。雖不情愿,但是不得不做出一副感激的樣子,跟吳勝利道了謝。
沒辦法,李憲他可以動。但是一個剛剛退下來不久,在林業局森保科還有著莫大影響力,且關系深厚的老領導,劉會計惹不起。
本以為趁著晚上來,沒人能看到,能稍微保全臉面。可是當劉會計父子二人從李憲家出來的時候,就發現周圍鄰里已經趴在了院墻上,正用復雜的目光看著老李家院里呢。
在眾人的目光之中,劉會計低了低頭,快步走出了院子。
那大步之中,有著說不出來的復雜。
劉會計送走了之后,李憲便直接將那兩兜子裝滿了水果罐頭,紅腸和糖球的網兜拎了起來,還有之前自己準備的兩個三角兜子,出了門。
“二,你干啥去啊?”
面對身后鄒妮的詢問,李憲老臉一紅,“哦,我去張啞巴那看看。倒騰棺材加上后來做鐵皮蓋沒少麻煩人家,過年了去串串門。”
鄒妮狐疑的看了看自己的兒子,心說那都給了工錢,怎么還帶東西去?
不過兒子現在大了,家里年貨倒也不缺,她也就沒阻攔。
將想要跟著自己一起去的李匹一腳踹開,李憲扛著東西,就跟個圣誕老人一樣撒丫子向林場西頭而去。
張啞巴家住的還是土房,不過占地可不小——足足五間。
其中兩間是住人的,剩下的兩間用來裝木料干活用。而之外的那間,就是給學徒預備的。
到了張啞巴家的時候,七八口人正在吃飯。
木匠這活兒是越到年節越忙,這年頭家具什么的還沒有現成買賣的。特別是林區,過年了想置辦一些新家具,都得找木匠。
那充當工作室的土房里,三個鉚接成型,但是還沒有上漆的柜子正聳在那兒。張啞巴領著幾個學徒就蹲在地上,啃著饅頭。
見到李憲大包小包的進了屋,張啞巴站了起來,嘴里叼著半口饅頭,笑的格外燦爛:“阿壩!阿巴阿巴!”
李憲哈哈一笑,“張大哥,最近挺好的?”
“阿壩!”
“挺好就行,挺好就行!”李憲也沒管張啞巴是不是那個意思,在幾個蹲在地上的學徒身上掃了一圈。
然后就樂了。
可能是張啞巴本身就是殘疾人的關系,收的這些學徒也都不怎么健全。
一個后背高高聳起的駝子,一個戴著高度近視鏡,夾咸菜都得趴在地上瞅的近視,一個沒了左邊胳膊的,一個沒了右邊腳的,還有一個戴著助聽器的。
而在這些人中間,蘇輝正端著一碗大碴粥,不住的打量著自己。
看到這套陣容,李憲砸了咂嘴,笑著看了看蘇輝。
心說這整個一殘老村的配置,就少年你這么一個健全人,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啊。
跟蘇輝用目光打過了招呼,李憲將其中一個三角兜子遞給了張啞巴,“張大哥,過年了,也沒準備什么,這東西你收著。”
“阿壩阿壩!”
見張啞巴推辭,李憲手上使了使勁兒,“收著吧,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年后我們家得添置點東西,到時候你多給用用心就得了。”
聽他這么說,張啞巴才呲著口大白牙,笑著接了兜子,放在了一旁。
見李憲的目光總停留在蘇輝的身上,張啞巴無聲一笑,指了指蘇輝,挑起了大拇指。
指了指三個未完成家具上面美輪美奐的鏤雕,然后拉著李憲來到了土房的窗子前,指了指窗子上那一排木頭雕刻成的小人偶。
人偶尺寸不大,看樣子都是用做家具的邊角料刻制而成。有的雕成了孫悟空關公秦瓊等話本形象,有的則是單純的人物雕像。
李憲拿起了其中幾個看了看,確實雕的不錯。七八寸高的孫悟空,頭頂的紫金冠花紋活靈活現。比這更小一些的秦叔寶,身上的明光鎧紋路細膩如真。
不過最讓他感興趣的,是四個人物雕像。
不同于其他的話本形象,這四個半身的人物雕。其中一個,便是蘇婭。
看著那雖然未曾著色,但是面部竟然與蘇婭有七分像的小木偶,李憲看了看身后似乎有些害羞的蘇輝:“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天分。刻的屬實不錯。”
蘇輝更不好意思了,深深的低下了頭。
他將那四個人物肖像逐一看了過去,其中一個似乎是蘇輝母親的,另一個是蘇輝自己。最奇怪的是最后一個,明明是一個男人的形象,但卻沒有面目,看起來頗為怪異。
看過蘇婭的日記本,聯想到蘇家姐弟的身世,李憲的心中了然。
怕這就是只存在蘇輝想象之中的父親。
他默默的將那玩偶放在了窗臺上,走到了蘇輝面前,將三個兜子遞到了他的手上。
“明天走的時候帶回去,過年用。”
說完,在蘇輝的抵觸之中摸了摸他的頭,便對張啞巴告辭離去。
看著手里三個滿滿登登的兜子,特別是那兩個網兜里面自己只有在生病時,姐姐才會給自己買上一瓶的水果罐頭,蘇輝猶豫了一下,追了上去。
“喂!”
剛出了門口的李憲聽到身后的叫聲,停下了腳步,回身道:“我記得你不愛說話的。怎么,想嘮嘮?”
蘇輝站在門口,扭捏了一會兒,慢慢挪步過來。
“你…你…”他猶豫了半天,終于下定了好大決心似得,快速問道:“你是不是看上我姐了?”
看著蘇輝那擰在一起的眉頭,和那下面復雜的目光,不禁抿起了嘴唇。
他也不知道自己對蘇婭是個什么情況,只是覺得這個丫頭身上總是有一些東西,能把自己的心思勾住,讓自己時不時忍不住的想起。
看了看天上已經走到了正南的北斗七星半天,他才又低頭看向了蘇輝。
“明人不說暗話。沒錯,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