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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驅虎吞狼

  張說在御史臺的臺獄里過的并不差。

  畢竟現在不是陰暗的武則天時期,那個時候,進了臺獄里的人,不死也得掉成皮,即便狄仁杰這樣的牛人,也得乖乖的聽話。

  但正是因為經歷過之前的陰暗時期,現在的御史臺行事束手束腳的,反而不敢胡亂開刑獄。

  張說的身份特殊,是當朝首相,也是士林文宗。

  這個時代固然沒有刑不上士大夫一說,卻也不敢公然的對張說這樣的人物動刑。

  不過宇文融對于張說是恨之入骨,正在想方設法的讓張說無翻身之地。

  一方面關著張說看著李隆基與士林的反應,一方面也在找罪證,總之就是利用張說脾氣暴躁不得人心的弱點,將他軟禁起來,不與外人接觸,無人知道張說的情況。

  但實際上張說除了給限制了自由,吃住都還可以。

  反而在關押的幾個月里,張說也想通明白了一些道理。

  高力士奉李隆基的命令探望張說,自然沒有人敢阻攔。

  張說作為朝廷重臣,經常面圣,與時刻跟李隆基形影不離的高力士很是熟悉。

  高力士見張說精神不錯,與他聊了兩句,順便帶來了李隆基的問候。

  張說很禮貌的回應。

  但高力士已經看出了那一點點的生分,心底也能體會張說而今的心情。

  經過此事,張說很難在進入權力的中心了。

  畢竟現在已經發生了墻倒眾人推的情況,張說假若依舊擔任中書令,執掌朝政大事,那些落井下石的文臣又如何自處?

  高力士也未在臺獄里多呆,回到了興慶宮。

  李隆基正在跟自己的新寵王鉷交談甚歡,見高力士到來,笑著問道:“高將軍,張卿的情況如何?”

  高力士低嘆了口氣道:“張公披頭散發,滿臉污垢,哪有半點一代文宗的模樣。老奴去的時候,他正驚慌恐懼地坐在草垛子上等著陛下的處分呢。”

  李隆基聽得一怔,心底莫名的一軟,念及昔年太平公主交結朝臣,干預朝政,圖謀廢掉太子,甚至利用方士之言,暗指李隆基會在五天之內將,進宮逼君。

  李旦大是驚恐,甚至讓宮中侍衛做好防備。

  便是張說在這微妙的時候,冒死直諫:“此讒人詭計,意圖搖動東宮與陛下的父子情。陛下若使太子監國,則君臣分定,自然窺覦路絕,災難不生。”

  是張說大膽的反客為主,反將了太平公主一軍,才令得自己得以監國,手握部分權力,與太平對抗。

  也為之后,李旦遜位,開了一個好頭。

  那個時代,劉幽求與張說就是他的房玄齡、杜如晦。

  而今劉幽求去世多年,張說卻?

  李隆基是一個情感豐富的君王,惻隱之心一起,說道:“張卿于國有功,朕心不忍。傳朕旨意,特赦張說,罷中書令之職,右丞相、集賢院學士職位不變。”

  一旁的王鉷聞言,心底深恨,卻壓根不敢多說什么。

  在這封建時代,皇帝有權特赦任何人。

  回到了自己的府邸,王鉷屁股還未坐熱,崔隱甫、宇文融就找了上門來。

  王鉷自己心里也窩著火,劈頭蓋臉的責問道:“到底怎么回事,讓你們暫時不要虧待張說。等過了這陣風頭,湊足了罪證,在一并向陛下揭發,一擊即中。現在到好,陛下動了惻隱之心,直接特赦了張說。以張說的才學,指不定什么時候便會再次復起。他復起之日,就是我等回家種田之日。”

  崔隱甫、宇文融給罵了一頓,臉上有些難看。

  他們都是老臣重臣,心底實在看不起王鉷這樣的小人,只是王鉷太得李隆基歡心。

  沒有王鉷出力,就憑他們兩個壓根不可能對付的了張說這樣的大佬,舔著老臉與王鉷相處。

  王鉷卻不管那么許多,在他眼中自己現在地位非凡,崔隱甫、宇文融也就是給自己提鞋的,該噴就噴,該說就說,全無顧忌。

  宇文融心底不岔。

  崔隱甫卻陪著笑臉,強笑道:“這王太府卿就冤枉我們了,這基本道理我們焉能不知。我們根本就沒有虧待張說,實在不知為何陛下會突然想到安排高內侍見張說,更想不到還下了特赦令。”

  王鉷想起了高力士今日的舉動,表情肅然。

  在這個朝廷上沒有一個人敢得罪高力士。

  即便歷史上巔峰時期的李林甫都不敢。

  “你們確定沒有虧待張說?”

  得到確切的答案,王鉷也將今日之事粗略一說。

  崔隱甫、宇文融也相繼變色,瞬間明白救張說的居然是高力士。

  “高內侍,平白無故,為何來趟這趟渾水?”崔隱甫聲音都有些變了。

  宇文融帶著幾分懼意的道:“高內侍真要想救張說,不會等到今日,早在張說入獄的時候就出手了。定是有人在近期內說動了高內侍,高內侍才會出手相救的。”

  “是誰?”王鉷追問道,眼中閃過一絲厲色,為了上位他連自己的恩人都陷害,還有誰不敢動的?

  張說鄙夷他為人,居然不讓他執掌太府寺,罪大惡極,居然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活得不耐煩了!

  “裴旻!”

  宇文融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王鉷眼中瞳孔一縮,失聲道:“不會吧!”

  他的表情有些失態,原來滿滿的自信不在了。

  成為李隆基心腹的這一段時間,王鉷多次從李隆基口中聽過裴旻的名字,經常嘆息裴旻不在身旁。

  要不是李隆基口味正常沒有好男風的傳言,甚至給王鉷一種他們是一對的感覺。

  但由此也令王鉷清楚,裴旻在李隆基心底的地位,不說能比高力士,卻也不是他能夠相比的。

  “十之八九!”宇文融若有所指的說道:“張說脾氣暴躁,屬下做錯了事,干得不好。輕則訓斥,重則謾罵,不顧他們顏面。他一問罪,麾下眾人皆不愿意冒險相救,個別甚至暗自竊喜。張說的哥哥張光四處求救,無人愿意出頭。最近張光卻消失了,據我得到的消息張光是往北去了。北面能夠說動高力士出手相救的,唯有裴旻一人。”

  “張說是士林文宗,而裴旻也是士林公認的一代文宗。昔年陛下泰山封禪,張說身為封禪使與附和沿途安危的裴旻是相交莫逆,他出面相助也是理所當然。”

  “混蛋!”

  王鉷謾罵了一句,“我與他無冤無仇,他居然壞我好事。”

  宇文融長嘆道:“此事你我怕是無能為力了,裴旻此人軍功赫赫,我朝上下論及文武功績,無人出其左右,更兼身懷從龍之功。自入仕以來,一直得陛下信任器重。十數年來如一日,現今他出征在外,手握四鎮兵權,是我朝權勢最高的邊帥。我等幾人,與之提鞋都不配。”

  王鉷心底清楚,久久無言。

  宇文融繼續道:“總之太府卿要小心了,裴帥可不是張說之流,他的人脈,他的威望,兩者不可同日而語。得罪一百個張說,也不可得罪一個裴旻。”

  王鉷依舊沒有說話。

  宇文融嘮嘮叨叨的,就跟老太婆一樣:“裴旻此人性子烈,出身江湖,武藝高強,天下鮮有敵手,身上有著江湖人的義氣。最愛為友出頭,今日我們動了張說,他日他回朝之后,必定會追根究底的查問緣由。到時候,我等皆要小心應對,不可激怒了他。”

  王鉷越聽越不是滋味,心頭窩著火,這明明是自己莫名收到了針對。裴旻無故惹了自己,自己忍氣吞聲就算了,這還要擔心他未來的報復?

  這還有天理王法嘛?

  當自己是烏龜了,一味的縮頭?

  王鉷哼聲道:“真當我是泥捏的?裴旻要是就此別過就算,他要是得寸進尺,便要他知道,我王鉷能有今日,也不是浪得虛名的。”

  他想著自己或許比不上不是還有殺手锏嘛?

  這裴旻再得寵,比得過枕邊風?

  宇文融也不再說,吹捧了王鉷的臭腳,與崔隱甫一并離去了。

  宇文融與崔隱甫家離的不遠,本因一到回去。

  但是兩人轉了一條街,宇文融便與崔隱甫道了別。

  崔隱甫看著宇文融離去的方向,露出了會意的笑容。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身為官場老油條,很多事情他明白,但他更清楚自己不能說。

  宇文融直接去了李元纮的府邸。

  “李相!”

  宇文融恭恭敬敬的給李元纮行禮問好。

  在廟堂上混跡,除了別個孤臣,想要不拉幫結派是不行的。

  而且因為理念的關系,很多人不可避免的就會走到一起。

  就如李元纮、宇文融。

  李元纮、宇文融都不是奸佞,宇文融功績前文已表,是一員干吏。

  而次相李元纮也是一位了不得的好人物,謹慎篤厚,年青時初授涇州司兵參軍,后歷任雍州司戶參軍、好畤縣令、潤州司馬。政績突出,頗有聲譽。后來調到了長安任職,擔任萬年縣令。他征發賦役,以公允著稱,被擢升為京兆尹,并主持疏通三輔境內河渠。

  當時,王公貴戚都在渠岸建立碾硙,使渠水不能流入下游民田。李元纮命吏卒將其拆毀,使民田得到灌溉,深受百姓稱頌。

  開元十三年,戶部侍郎楊玚、白知慎因失職被貶為刺史,唐玄宗讓公卿大臣推薦可以接掌戶部的官員。

  百官眾口一致的推舉李元纮,可見李元纮的官聲確實非凡。

  兩人都為大唐,為百姓干了不少的事情。

  但是李元纮、宇文融都不喜戰爭,覺得對外戰爭勞民傷財,毫無意義。

  與其用高昂的錢財養軍,不如將這些錢財用之于民,給百姓帶來富足的生活。

  軍隊自保足矣,根本無需對外擴張,顯示武功。

  故而兩人一并與張說一黨對峙,相互爭鋒。

  李隆基也有意維持這種局面,誰也奈何不得誰。

  而今因為王鉷的意外崛起,張說給扳倒下臺,兩人就開始籌謀合計了。

  趁著張說下臺的機會,坐穩朝局,將好戰之風壓下來,以民眾百姓的生計為主。

  “事情,辦得如何了?”

  李元纮看著宇文融,露出了狐貍一樣的笑容。

  宇文融笑道:“一切如某預料的一樣,王鉷小人也。心胸狹隘,容易滋生嫉妒之念。我將裴旻夸了一通,他就心生不岔了。只要我們在兩者之間,煽風點火,保證他們斗的你死我活。”

  “兩個都是陛下心腹,只要他們斗起來,陛下必定難以自處。到時候各打一棍,我們期盼的時代即將來臨。”

  李元纮看著宇文融笑得開心,也露出一抹笑意,隨即卻又皺眉道:“這驅虎吞狼確實是妙法,只是王鉷是小人奸佞,我們對付他理所當然。但是裴國公卻是英雄,我大唐有今日之盛,裴國公居功至偉。哪怕是昔年的姚相、宋相都比及不上。這般算計他…”

  “李相!”

  宇文融高聲叫道:“李相萬不可動這惻隱之心,王鉷只是小人佞臣,無足輕重。裴國公才是國之隱患。某不否認裴國公對我朝的貢獻,但是國公今年不過三十出頭,已經是裴國公、隴右節度使、支度使、營田使,河西節度使、支度使、營田使,知安西大都護府大都護,兼任御史中丞、鎮軍大將軍…現在他手握西北四鎮兵權,無異于是西北王。他若有了反心,大軍長驅直入,直逼京畿。以他那蓋世無雙的軍略,以他麾下一個個身經百戰的大將,如何抵擋?”

  “野心是會隨著權力而滋生的,現在裴國公對朝廷忠心耿耿,誰能保證,他未來也如現今一樣?”

  “朝廷的疆域,已經夠大了,根本無必要外擴。想想這些年的征戰,耗損了多少軍費?要是沒有這些戰爭,將這些軍費用到百姓身上,將會締造何等輝煌的盛世?文景、貞觀都遠不及吧?”

  “西方一仗,裴國公謀定方略,連勝吐蕃、阿拉伯,聲望更勝一籌。再由他發展下去,那還了得?”

  “此時此刻,裴國公若真的知趣,理當效仿留后、衛公,留得一身賢明,闔門自守,而不是緊握兵權,以為其他節度榜樣。很明顯,裴國公年輕氣盛,不會如我們所愿?即是如此,那就迫他放下這一切。”

  宇文融這一番話說的大義凜然,那為國為民的心思,天地可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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