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待賓輕輕地在羊皮地圖上劃出一條線,從六胡州橫跨陶樂,逆著黃河向西南走五十余里,穿過平羅,可以抵達賀蘭山脈。
賀蘭山脈的西面就是騰格里沙漠,過了騰格里沙漠也就是他們心心念念的突厥草原。
賀蘭山脈一直是分割華夏與外族的一個標志。
早年霍去病馬踏賀蘭山,后來岳飛的詩句中也有“踏破賀蘭山缺”的豪情壯志。
如今康待賓在在賀蘭山脈的山腳下休整,對著身旁的心腹解釋道:“我們乘著夜色,從這里山上,只要上了賀蘭山脈,唐軍就奈何不得我們了。”
何黑奴憂心忡忡的道:“我們人可以翻山越嶺,牛羊可不行。何況賀蘭山,我們真能橫跨的過去?”
賀蘭山脈東坡陡峭,山勢雄偉,構成一道天然屏障,何黑奴是正兒八經的突厥人,對于賀蘭山極為了解。
康待賓自信滿滿的說道:“無妨,這一切都是假象而已。兵法云: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我們不是要翻過賀蘭山,而是通過賀蘭山沿著山道往南走,從人跡罕至的小路南下,繞過賀蘭山,避開唐軍的視線,進入騰格里沙漠,以免他們深入沙漠追擊我等。”
安慕容失聲道:“狗日的唐奴,還想趕盡殺絕不成?”
康待賓苦笑道:“若是別人,或許沒那個膽子。但裴旻,某不敢保證。此子之能,不亞于霍去病,用兵大膽,每每出人意料。誰敢想象,老弱婦孺,他說坑殺,便坑殺,一點余力也不留。很明顯,對于我等叛逆,他完全不能容忍,勢必除之而后快,不可不防。大漠不好走,若再有個追兵,就算我們能安然出了大漠,手中存活的戰士又有幾人?”
安慕容、何黑奴相繼不言。
其實他們心底已經有些后悔了,當初給康待賓的花言巧語說動。
比起草原上自由隨意的生活,六胡州固然過的安逸,但唐朝的律法卻也如緊箍咒一樣,讓他們不自在。
哪里想到他們暗謀的消息竟然毀提前敗露,不得不困入死局。
若非裴旻手段殘酷,他們甚至有投降的心思了。
如今他們只能一路黑到底,硬著頭皮走下去。
“唯一幸運的是,我們這些年聚少成多累積的糧草,可以維持我們一月半的用度,再加上牛羊肉,穿過大漠是綽綽有余的。我們有何兄弟領路,區區大漠,豈在話下?”康待賓鼓舞著士氣,面對著這惡劣的情況,他是機關算盡,無論如何都要回到突厥,然后重新開始,成為手握重兵的大人物,而不是為唐朝做一條看門犬。
何黑奴皺眉道:“騰格里沙漠是流沙,地形地貌會隨著沙土的移動而改變,地圖什么的,完全沒用。唯有經驗豐富的活地圖,才能準確的辯明方位,走出大漠。唐人沒有這般本事,咱是怕六胡州里那些不愿意跟我們反的人,他們給唐人領路。畢竟活地圖,不只咱一人。”
“無妨!”康待賓大笑起來,道:“這一點,我早有考慮。六胡州還有我的人,他們暗中散布謠言,挑唆雙方關系。正好碰上我們這事,哪個有膽子相信外族的話,以他們為向導,深入大漠這種不毛之地?就不怕給欺騙了,領入無水死地,三軍盡復?”
何黑奴無言以對,看著機關算盡的康待賓,心底不免生出一絲驚懼。
武藝超凡者令人驚懼,如此深謀遠慮之人,亦同樣引人害怕。
半響,何黑奴才道:“如此,我便放心了!”
康待賓休息了一陣,率領兵卒進了賀蘭山。
沿著小徑,繞過了賀蘭山的南部,挺進了騰格里沙漠。
面對一望無際的沙漠,在活地圖何黑奴的帶領下,一行人直往月亮湖而去。
幾乎在同一時間,裴旻也領著李翼德、郭文斌、夏珊、張景順進入了沙漠。
此時給裴旻領路的是仆固懷恩的母親,本來是仆固懷恩的父親,自告奮勇的帶路,只是在此前的拼殺中,他給斬斷了條胳膊,裴旻對于這種真心為大唐效命的外族,毫無芥蒂,關心他的安危,未能同意。
兵者,國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換做他人,裴旻還真不敢相信,但是仆固一族,卻能夠相信。
這也是穿越者的最大好處,他能夠很直白的分辨一個人的善惡。
在裴旻的記憶里,仆固懷恩的母親也有厚重的一筆。
歷史上仆固懷恩為大唐鞠躬盡瘁,仆固一族,四十六人為國殉難。為了為大唐拉攏盟友,他又將自己的三個女兒遠遠的嫁給千里之外的外夷,為國和親,忠心可謂天地可鑒。
只是唐代宗無情,回紇犯邊,登里可汗親率十萬勁騎進逼關中,大唐朝野震動。
仆固懷恩為了大義,深入虎穴,說服登里可汗,為大唐免去了兵災。
但是唐代宗卻因此忌憚仆固懷恩跟回紇的關系,聽信了太監的話,硬生生的逼反了無私奉獻的仆固懷恩。
這個時候,籍籍無名的仆固懷恩的母親站了出來,提著刀要殺自己的兒子“要為國家殺此賊,取其心以謝三軍”。
仆固懷恩死后,唐代宗也深感后悔,長嘆道:“懷恩不反,是朕為左右所誤耳。”
最終仆固懷恩記載在史書上的逆臣傳里,但令人嘲諷的是整篇傳記,皆可以看出仆固懷恩的拳拳愛國心,以及為大唐打下的赫赫功績。
他的污點,只是沒有選擇君要臣死,臣伸頭待殺而已。
對于仆固懷恩的母親,裴旻也抱有極高的敬意,一路上極為照顧。
對于裴旻的信任,懷恩的母親也大為感動,孜孜不倦的說著荒漠行走的關鍵。
“在大漠行走,永遠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要相信地圖,記憶。只要一陣風,大漠就能變化成另外一個模樣。要跟著老天走,日出日落,太陽的軌跡,永遠不變。只要記得什么時辰,太陽在什么位子,方向就一望可見了。”
“還有,在沙漠行走,不能貪圖陰涼,走到沙丘的下面背陰的地方。哪里可能是流沙陷阱,人一陷進去,就出不來了。沙丘峰頂,是沙子最多的地方,不存在流沙的。”
在可靠的活地圖的帶領下,裴旻的一萬三千兵馬以零損傷抵達了月亮湖五十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