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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朝堂舌辯

  裴旻的話,讓殿中諸多人側目。

  他對外敵的強硬是有目共睹的,不然也不會放棄長安的大好前程,榮華富貴,自請出朝去戍守邊疆,在洮州、廣恩鎮跟吐蕃打的轟轟烈烈了,見他認同求和,一個個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李隆基也有些意外,在他看來裴旻十之是不愿意與吐蕃求和的,都有些莫名的瞧著他。

  裴旻接著道:“陛下,臣覺得我們要學習先秦時的榜樣,劃分戰勝國與戰敗國的差別。我大唐是戰勝國,所謂戰勝國理當有戰勝國的好處,戰敗國意圖求和。處于人道考慮,我們不欲斬盡殺絕,很簡單,割地賠款。賠償我們的用兵損失,只要吐蕃的賠償合乎我們心意。便答應他們求和,又何妨?”

  李隆基聽了啼笑皆非,細細一想,卻不是沒有道理。若能兵不血刃的從吐蕃那里要回河西九曲地,那可是再好沒有的事情。

  盧懷慎開始還以為裴旻與他意見相同,卻不想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尤其是將割地賠款說的是心安理得,大義凜然,忍不住道:“大國欺凌小國,豈非道義所在?”

  裴旻斜眼瞄著盧懷慎,都不拿正眼看他,道:“盧相就許小國來侵我大國,大國就不能還回去?”

  盧懷慎心底暗怒,自己好歹也是宰相,雖然是以吃飯著稱,但也是宰相不是,正眼都不給一個,是可忍,孰不可忍,高聲道:“我大唐是禮儀之邦,又豈是吐蕃蠻夷之國可以相比的?現如今,我大唐蒸蒸日上周邊各國紛紛來賀,向我大唐稱臣。若傳出天朝上國持強凌弱,以大欺小,如何在諸國之間建立威望?”

  裴旻毫不客氣的道:“威望是打出來的,不是忍讓出來的。圣人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才是世間正理。對于真心誠意與我國建交的盟友邦國,我大唐自然行宗主之事。如吐蕃這樣的豺狼之國,他怎么對付我們的,我們只有百倍的還回去,才是圣人道理。吐蕃與我大唐結仇百年,多次違背盟約,與我大唐開戰。侵我疆土,掠我百姓,其心可誅!若跟他們講仁義道德,百般優待。豈非寒了那些那些真心臣服我們的藩屬盟友的心?他們會怎么想?覺得我大唐也不過如此,反正反了就反了,敲一悶棍,再給一顆糖哄哄。當逗小孩呢?”

  他頓了頓道:“現在的小孩都沒有這么好哄,不喂他幾口飯,堵住他的嘴,他都不上鉤。”

  “噗嗤!”

  有些人聽到這里,忍不住笑了起來。

  吃飯,伴食宰相,不管裴旻這是有心無心,但難免會將之連在一起。

  盧懷慎醬紫著臉,伴食宰相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污點,讓他成為天下笑柄。但世人笑也就是背后笑笑,不敢在他面前說此事。

  裴旻這在朝堂上大庭廣眾下說起,盧懷慎險些讓他氣背過去,指著裴旻道:“你,你,強詞奪理,國與國之間的交鋒,又豈能斤斤計較?要從大局考慮,焉能在乎一星半點的得失。”

  裴旻不再給他面子,厲聲道:“盧相,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是吧!得失,你知道得失怎么來的?是茂守便將的英烈用生命換回來的。開元元年,吐蕃入侵,我軍十萬拒之,陣亡兩萬八千六百三十一人!吐蕃九寇洮州,掠奪百姓一萬三千六百八十九人,殺我唐軍三千九百二十一人。”

  “洮州反擊戰,我軍陣亡一千三百五十六人!廣恩鎮誘敵戰,我軍陣亡三千四百五十七人!西域之役,我不了解情況,給不出數字!現在的局面,不是你在這里動動嘴皮子說出來的,是茂守邊疆的戰士用生命換來的。沒有一個合理的要求,說和就和,說不打就不打,沒有合理讓人信服的理由。邊疆兵士怎么想,怎么向那些陣亡的將士交待?”

  “要不要我給你算一算,這短短幾年,我大唐邊疆戰士,為了護衛自己的家園,是用多少白骨換來的?這還不算那些傷殘兵士,一并計算,數字更是觸目驚心!”

  他一字一句的說著,聲音雖不大,卻猶若洪鐘震響。

  兩軍交戰,傷亡難免,這是在厲害的統帥大將也是莫可避免的事情。

  雖然來戰果來計算,他們大唐是占盡便宜。三場大戰役,皆以大唐勝利告終,而吐蕃付出的傷亡,遠勝唐朝。

  只是利益得失不是這么算的,在裴旻眼中,一百個吐蕃兵也比不上一個唐兵。

  唐軍的犧牲固然可嘆,但他們的犧牲是有價值有意義的。

  他們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了唐朝的安寧,值得稱頌。

  他們是英雄,無名無姓的英雄。

  在長安諸多官員享受著太平盛世,不記得那些兵士的犧牲,但是裴旻身為統帥三軍大將,卻不能忘記他們的犧牲。

  盡管他也叫不出他們所有人的名字,但陣亡了多少人,有多少傷亡他卻記得一清二楚。

  裴旻不允許任何人,肆意踐踏將士們用生命換來的戰果。

  他毫不客氣的說道:“無意義的和談,等于將所有陣亡將士的犧牲,化為虛無。”

  盧懷慎看著怒目圓瞪的裴旻,情不自禁的小退了一步。

  姚崇伸手扶額心道:“真是豬一樣的隊友。”

  他頓了頓上前出班道:“裴國公切勿激動,沒能能夠無視邊境將士的犧牲,只是事關大局,需從全盤考慮。我大唐經過陛下的勵精圖治,大改昔年軍政疲軟的風貌,以今非昔比。這一點,國公大人相比清楚。”

  裴旻點了點頭承認,比起當年武后、韋后的亂陣,阿貓阿狗都在頭上叫囂。現在的情況,好上不知一點半點。

  姚崇續道:“國公也智勇雙全,也有治世之能,對于大唐的經濟,也有一定了解。當下大唐百廢待興,正需要一個穩定的環境休養,不適合大動兵戈。這一點國公必然清楚的…”

  裴旻再度點了點頭,不能否認,姚崇說的是事實。

  姚崇再道:“國公深得蘇秦、張儀之謀,以縱橫之法,結好拂菻以聯盟突騎施,免去西方之災。”

  裴旻聽著姚崇的贊美,心底卻有著不好的預感,他不信姚崇會那么好心的贊美他。

  果然!

  姚崇的話來了反轉,道:“如今我大唐周邊諸國,東北新羅早已向我大唐稱臣,奚族、契丹也在三年前也上表臣服。加上聯盟突騎施的,現在唯有吐蕃、突厥、大食三個敵國。大食無心向東發展,不足為懼。唯有吐蕃、突厥算的上是我大唐世仇。他們與我華夏的恩怨,可稱源遠流長,上數幾百年皆有恩怨糾葛,或臣服或敵對。不論他們誠心與否,眼下與吐蕃通好,才是大局所在。只要我大唐與吐蕃通好,突厥正直弱勢,必然不敢與我大唐交鋒,屆時我們稍加示威,突厥必然向我們臣服稱臣。如此一來,我大唐周邊短期內將再無外敵戰事,能夠安定下來,潛心發展。不出三五年,以我大唐現在的勢頭,兵馬齊備,糧草物資充裕不在話下。屆時方才是國公建功立業,收復失地的大好時機。此刻與與吐蕃盟約,利于廟堂穩固發展,當利大于弊。”

  姚崇話音方落,紫微舍人齊浣也出班道:“不論吐蕃、突厥是真心還是假意。我們都不必在乎,我們需要的只是三五年和平時間而已。我大唐將士英勇奮戰,以鮮血生命,換來了和平。我等雖在朝中,卻也敬慕非常,自當引以為戒,用此和平,換來國富民強,不負他們犧牲。”

  裴旻看著姚崇、齊浣,時間明白,為何李隆基會猶豫不決了。

  盧懷慎這伴食宰相,人如其名,滿口的空談,一聲無意義的大道理。儒家真正的經義未曾學到,卻走進了“大仁大義”的死胡同,滿口的仁義道德。

  孔子是說仁義道德,但是他的仁義道德,并非是對他人,而是警示自己,讓自己心懷仁義,知禮懂法,如此方能天下大同。但是對于奸佞惡人,孔子從來沒說什么寬恕之話。反而是以直報怨,對于惡人,就當用惡人的手法。

  對于盧懷慎的大道理,裴旻真沒將他放在眼底。

  但姚崇、齊浣說的卻不一樣,他們所謀之事,于國有利,確實有著一定的道理,也確實是從國家方面考慮的。

  “不好對付!”裴旻心想。

  略一沉吟,裴旻對著姚崇、齊浣微微作禮。

  比起不正眼對待的盧懷慎,姚崇、齊浣的說法,還是讓他認可的。

  認可,不等于贊同。

  裴旻頷首:“姚相、齊舍人分析的有一定道理,也卻如你們所言。此時接受吐蕃求和的請求,與之通好,確實于國有利。”

  見裴旻改口,原本主戰的官員個個神色微變,有些不安。

  尤其是新提拔為宰相的宋璟。

  宋璟今日是第一天以宰相的身份議事,面對此次吐蕃的問題,李隆基有心提高宋璟在朝中的地位,先向宋璟問計。

  宋璟性子剛毅,對于吐蕃兩面三刀的早已看透,直接表示了不同意求和的態度。

  也不知是出于公理還是私心,姚崇便站在了求和一邊,并且說的頭頭是道。

  姚崇的特點是善應變以成天下之務,而宋璟的長處是守文以持天下之正。

  論口才詭辯,秉性方正的宋璟還真不是姚崇的對手,是以漸漸落下風。

  宋璟不予行黨派之事,卻也知若今日讓姚崇給壓下去,以后的日子將不好過,心底想著應當如何才能解決此局。

  卻聽裴旻接著道:“但是二位卻忽略了一點…答應吐蕃求和,等于自縛手腳!”

  姚崇、齊浣一愣,不明裴旻所說之話何解。

  裴旻道:“正如盧所說,我大唐是天朝上國,禮儀之邦,陛下更是天子,一言九鼎,一但答應了與吐蕃結盟,必然干不出背盟之事。”

  對于異族,裴旻從不講仁義道德,但是一個國家需要信譽,尤其是大唐這樣的國家,手中有諸多臣服、來賀的邦國,他們視大唐為宗主國,以大唐馬首是瞻。吐蕃能隨隨便便不顧影響的背棄盟約,大唐卻做不到,仁義與信譽是有差別的。

  大唐想要走的更高更遠,出了自身實力的強大,還要有讓盟友友邦信服的信譽。若今天大唐跟吐蕃盟約,明天就在背后給吐蕃一刀,其他的盟友又會怎么想?

  “縱觀吐蕃入侵我大唐的時間,莫不證明一點。他們毫無信義,而且眼光獨到。每每皆是在我大唐發生天災,自顧不暇的時候,趁亂毀盟出擊。我們若強,他們則如忠犬友善,一但有半點可趁之機,就將露出自己的獠牙,狠狠的從我大唐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在裴旻的記憶中,歷史的進程也是這樣的:歷史上因為王忠嗣的崛起,打服了大唐周邊所有異族,迫使吐蕃與大唐擬定合約。

  然后安史之亂一來臨,吐蕃毫不猶豫的撕毀盟約,派兵搶去了大唐隴右大片土地,后來更是兵臨長安,趁亂攻取了長安,留下了大唐恥辱的一比。

  無論如何,這種情況,不能重演。

  “此刻與吐蕃求和,確實得到了短暫的和平,但也等于限制了我大唐反攻九曲之地,收復疆土的機會。我大唐疆域,寸土不讓人!是我們的,必需奪回來。不奪回來,焉能對不起列祖列宗?”裴旻看著李隆基帶著幾分慷慨激昂的說著,然后又看向姚崇、齊浣道:“所謂文武道不同,但同歸于治。大唐經濟天下民生,依靠你們文臣,而國家安定,抵擋異族,是我等武臣的責任。我等身為武將不介意為國家安定犧牲,馬革裹尸,在所不惜。所以姚相不必為國家安定而擔心,即便沒有這紙盟約,我們一樣能讓吐蕃如貓狗般溫順。不會拖你們后退…”言外之意,自然是說文臣也別來拖他們武臣的后腿。

  說到這里,裴旻突然爽朗一笑,道:“當然如果吐蕃他們愿意割地賠款,將河西九曲地歸還回來,撤出石堡城,免去將來我大唐兵士收復失地的傷亡,也不介意答應他們求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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