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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95 買櫝送珠

  沈哲子本來就沒打算要害那兩名女史,但她們自恃皇后寵信,居然敢給自己來個下馬威,若不嚴懲一番,日后這公主府內還不知要醞釀出多少腌臜事情!

  沈哲子娶公主的動機并不單純,但有感于皇帝的臨終遺愿和愛女之心,也想給公主營造一個簡單、快樂的生活環境。這對他而言并不困難,也是他應該要盡的責任。

  聽到公主這么說,沈哲子能感覺到其心內那股淡淡的糾結。他雖然并不清楚公主在苑中與皇后如何相處,但由他所觀察感受到的跡象看來,皇后絕非一個慈母的形象,大概性情更類似于庾亮,方正刻板,嚴以待人。

  沈哲子覺得有必要給公主上一堂思想教育課,這女郎既然嫁入自己家中,日后的際遇處境便休戚相關。在政治上他家與庾家必然會有沖突,而皇后作為庾家勢力最大庇護者,若對公主還保持很強的影響力,則會讓這小女郎夾在中間左右為難,這不是沈哲子樂意看到的事情。

  略作沉吟之后,沈哲子看著低頭專心進餐的公主,笑語道:“父母對子女有舔犢之愛,子女對父母有孺慕之情,這都是人倫大道常情。公主敬愛皇后,不愿惹皇后惱怒傷心,確是孝心可嘉。”

  公主聽到這話,神情顯出一絲悵惘,突然嘆息一聲:“我哪里有什么孝心,早先在苑內我性情急躁,總與阿琉爭執,阿琉就是我弟弟。那時母后總是責難我,回護阿琉,我便覺得母后是愛護阿琉更多,卻厭見我…”

  “只是在我將要離宮出嫁這幾日,母后每天都要流淚,我才知她也愛護我,不想跟我分離。她派身邊人來照顧我的起居,我雖然也不喜這些人,但這都是母后對我關懷,怎么能讓她失望?沈哲子,那兩位女史惹惱了你,她們也是一番善意,想要求全禮章…”

  聽公主這一番敘述她家人的相處,沈哲子也漸漸明白了皇后是個怎樣的人,最起碼在對待兒女上,應是有些重男輕女。而在做事方式上,確跟庾亮有些相似,剛愎固執,不會顧及別人的感受,自以為是。這樣性格的人,確是極難和睦相處的。

  “她們或許真有善意,但是做事卻讓人不喜。托名于求全禮章,做的卻是以下凌上的悖禮之事。既然公主發聲,我雖然不會害了她們,責罰卻是免不了。”

  沈哲子笑語道:“其實不獨這一件事,世上許多的事情,總有人懷揣善念卻做了惡事。念頭是善是惡,其心自知,旁人卻分辨不清。但所做的惡事,卻已經讓人身受戕害。我從不慣揣摩旁人心跡善惡,卻罔顧其已經做出實實在在的惡事。”

  公主皺著眉頭思忖片刻,似是仍想不通這話意,只是片刻后卻笑起來,指著沈哲子說道:“你這神情口吻,真像極了我父皇,都慣言一些人聽不懂的話。雖然聽不明白,卻又覺得極有道理。”

  這女郎不會有什么戀父情結吧?

  沈哲子心內一突,再看公主神態,覺得極有這個可能。他外相雖然尚顯稚嫩,但在心智上確與皇帝也相差無幾。他笑著將餐盤往公主面前推了推,繼而說道:“聽不懂,那就不必懂。公主既然到我家,下嫁小臣,夫妻便是同體,你不懂的,我代你懂。”

  公主聽到這話后,俏臉便覺幾分發燙,下意識垂下頭,滿臉敷粉,即便有羞紅澀意,也都被那慘白掩蓋下去。過半晌才喃喃道:“你也沒有比我年長多少,又能懂得多少?是了,那天你連深公都給駁倒,看來也是懂得極多。只是,誰要和你…大家都不相熟…”

  沈哲子聞言后不禁汗顏,不知怎么就歪樓了,再一轉念,他才又說道:“人心不同,各自思量,父母也難盡懂子女。公主有感皇后愛護之心,卻也不必只有委屈了自己才算不悖離心中孝道。人倫親愛,是要讓人彼此相得,若只有損一才能全一,那是愚笨者等而下之的手段。”

  “有人割肉奉親,推為至孝。但那是耕樵漁獵俱無所出,饑寒交迫難以為繼,困蹇到了極致才能做的事情。若在尋常時節只追逐這個皮相強為此事,反而是大大的不孝。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若不自愛,也是不孝。那兩女史恃了皇后詔令,強要公主在這里忍饑耐渴,行為自殘,這也是逼迫公主不孝啊!”

  興男公主聽到這里,眸子閃了閃,又思忖片刻,才若有所得狀說道:“你這么說,我倒懂了。母后不知我想什么,我也不知母后想什么,旁人又怎么知道該怎么做才是對的!唉,你怎么不早點過來,要我明白這個道理,害我在這里捱了一天!”

  沈哲子正有感于公主的領悟力,旋即便又聽她感慨道:“沈哲子,我真是羨慕你有這本領,能正說歪理。我要早學到這一件本領,以前在苑中可以少抄多少《女誡》啊!果然我要來你家是選對了,以后我再做錯了事,可以讓你幫我開脫!哈,難怪父皇也中意你,他是知道有你跟我在一起,旁人都不會再訓責我!”

  見公主滿臉喜孜孜的表情,沈哲子心內卻有茫然,繼而自疑起來,莫非公主說的是真的?自己能夠得到皇帝青眼并非家世和個人素質出眾,而是因為這信口雌黃的本領?

  “我吃飽了。”

  公主并不知自己一句話已讓沈哲子生出濃濃挫敗感,一推餐盤,乜斜著視線望向沈哲子:“我倦了…”

  沈哲子站起身來,用略帶蔑視的眼神瞥了公主一眼,夏蟲不可語于冰,這小女郎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優秀!別人買櫝還珠,她是買櫝送珠,也算傻人有傻福。

  離開公主的房間后,沈哲子看到在廊下等候的劉長,便行上前去問道:“那位刁遠刁家相,可是已經審過兩名女史?”

  劉長上前低笑道:“那兩賤婦口齒尚硬,竟言要上稟皇后將公主迎回宮中。一番威嚇后,眼下都是消停了。刁家相與任先生現下都在那里恭候郎君。”

  沈哲子聞言后便冷笑一聲,繼而便讓劉長帶路去見那兩人。

  此時公主府一間偏僻側室內,刁遠和任球坐在房中。

  相對于任球的淡定,刁遠則有些坐立不安,早先盤問兩名女史,加上詢問其他室內宮人,對于事情的經過,他已經有所了解。那兩名女史自恃皇后信重,言語確實有些沖,不夠委婉。但那位郎主片刻委屈都不愿忍耐,居然挑在今夜大喜之日就發難,可想而知乃是多么倨傲氣盛之人。

  這對刁遠而言,并非什么好消息。他家本非望族,否則也不會擔任公主府家相這種卑職。

  駙馬如此脾性,若真與公主失和鬧得太難看,這樁婚事會如何且不論,最起碼他們這些公主府屬官少不了責難。他自不會天真到如那兩女史一般,認為有了苑中靠山,就能在府內橫行無忌。

  對于那兩名女史的想法,刁遠也能猜度一二,公主大封,妝奩豐厚,他們這一眾府內屬員自然也能雨露均沾。若能先一步占得話事權,自然也能謀取更多好處。但這兩人蠢就蠢在尚不明白駙馬是何等人家、何等性情,就急于發聲出手,繼而引咎歸身,也是自討苦吃。

  但這亦給刁遠濃濃的警示,令他意識到自己這家相之職并不輕松。

  門忽然被打開,沈哲子邁步行入房內,對兩人笑語道:“先陪公主進膳,現在才抽出身來,勞煩兩位久候了。事情的緣由,想必兩位已經清楚,要如何處置那兩奴婢,我倒想聽聽兩位看法。”

  刁遠見沈哲子坐下來,心內便有幾分忐忑,若能就此將兩人踢出府去,他倒樂見其成。但他不得不考慮更多,皇后會如何反應?大婚第一日發生這種事情,他日后會不會步此后塵?

  略加沉吟后,他才開口道:“那兩人沖撞郎主,以下凌上,確是當責。但她們亦有皇后詔命在身,言出有據,小懲即可。”

  沈哲子冷笑一聲,繼而沉吟道:“人言我家,多稱武宗。家相亦見我家人物風貌,不知你怎么看?”

  這問題可難倒了刁遠,沈家這武宗風采,他今日是真正領教到了,一言不合便兵圍內宅。但若照實去說,他又擔心自己稍后會與那兩女史一同為伴。對于這位郎主的忍耐極限在哪里,他真的不清楚,便求助望向任球。任球是沈家的人,這在府內并非秘密。

  任球神態倒是輕松,笑語道:“不過是外間不知者訛傳而已,郎主得陛下信重欽點,清名流傳都中,豈是狂悖不守禮之人。”

  “終究年輕氣盛,最初見這二人忤逆,我確有執而殺之之念。我家雖是守禮門戶,亦不乏勇武之風,豈能受辱于奴婢之流!亂我家者,唯有劍耳!”

  聽到沈哲子這恨恨話語,刁遠心內便是一顫,垂首不敢多言。

  “不過先前公主多有寬慰勸解,眼下我也釋然。大喜之日,操兵不祥,況且這二人也算盡忠盡責,只是言辭手段讓我不喜。罰俸吧,罰俸一年,觀其后跡,若有收斂再酌情輕處。”

  沈哲子雖然立威,但也并非要完全架空公主,他只是希望家風淳樸簡單一些,不要在內宅還有許多勾心斗角的事情。他既然展示了一個強硬姿態,自然要公主扮個白臉。話說,公主那小臉今天也確實夠白的。

  上午在外不方便,兩章連發,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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