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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8 幼主奇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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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是再自大的羯將,如今也不得不承認,如今的南國早已經不是舊年倉皇南遁、被羯國苦苦壓制于淮下、江東的中朝余孽,而是此世絕對霸主,幾乎不可能戰勝的對手。

  包括主上石虎在內,也已經不敢奢望能夠徹底擊潰南國這一次的北伐攻勢,所作一切努力只是為了盡可能的掙扎續命,以期在不可測的未來贏得轉機變數。

  而想要困阻南國進攻的勢頭,單憑目下信都城這內外十二軍的樣子貨顯然是不可能的。信都目下真正可以投入戰斗的卒眾,最多不過五六萬人數,其中還要加上類似張豺這樣的強臣本身所擁有的私兵部曲。

  但是很顯然,就算是群臣通過分封大典激勵起勇戰之心,信都方面的兵力也不可孤注一擲盡數投入到與東武城晉軍的作戰中。

  更何況目下晉軍的東武城大營本身所集結的大軍便遠超五萬之數,更何況其軍乃是連戰連捷的銳勝之師,更有南國沈牧這樣的名將都督統率,其部伍調度指令包括戰斗力的發揮都要遠遠勝過羯國各方私兵部曲所拼湊而成的大軍。

  至于主上石虎目下所直領的幾萬中軍,可以說是主上目下手中所剩為數不多能夠把控局面的籌碼,更不可以投入到攻堅作戰的消耗中。

  因是想要在大典之后趁著人心振奮而想東武城晉軍發動進攻,唯有從信都之外招引強軍。目下羯國于信都之外還存在的能戰之卒,便只有章武王石斌、幽州刺史張舉以及司空李農各自統率的部伍。原本襄國的麻秋也在此列,眼下自然已經排除在外。

  這幾路外鎮人馬之中,戰斗力最強還要首推李農麾下乞活軍,但李農卻距離信都最遠,且還要負責震懾住塞上的代國,不可輕動,而且羯國眾將也都比較排斥乞活軍進入中樞之內。

  幽州原本還有五萬精卒,早前有兩萬卒眾被章武王石斌率領南來以馳援渤海郡中戰事,而后續張舉也將率領剩下的三萬卒眾歸國,作為向晉軍東武城大營發動進攻的主力。

  張豺之所以主動承擔截殺麻秋、封鎖襄國方面軍情的任務,其所意指正在于章武王石斌與幽州刺史張舉這一對宗王與強藩的配合。

  雖然諸侯分封已經成了國中群臣各存默契的共識,但在張豺看來,想要借此達成理想中的攻守同盟,哪怕在內外無事的和平時期都非常困難,更不要說目下還面臨著晉軍兵勢的直接威脅。

  更何況人的欲望是無窮盡的,余者不論,單單張豺自己在領會到主上這一意圖的時候,就已經在謀算該要如何兼并、吞噬其他諸侯的存在。分封諸侯,雖然愿景是要形成一個抵抗晉軍的攻守同盟,但也同樣有可能令國勢更加崩壞,彼此之間黨同伐異、互相傾軋。

  所以,張豺也并不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之后不久的分封大典上,正如此前他與堂弟所商討的那樣,他們張氏想要鞏固勢位乃至于更進一步,奇貨可居同樣不乏法效的意義。

  因為過去一年多的時間里,張豺常在禁苑活動,也借此與苑中貴人有了一定的接觸,比如主上的妃子劉氏。

  劉氏乃是漢趙舊主劉曜的女兒,舊年進攻關中時,被張豺于上邽擒獲,之后則將劉氏轉贈時封中山王的石虎以表效忠,之后劉氏更為石虎產下一子名為石世。

  張豺與劉氏之間,的確算不上什么良緣,但當彼此恢復聯系之后,在有著共同的訴求之下,自然而然便走到了一起達成同盟。劉氏自然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繼承尊位,而張豺也需要一個少主延續他的權位。

  雖然主上目下還沒有什么老病姿態,但儲位久懸終究不妥。目下主上諸子之中,雖然還不乏如石鑒、石苞等年長者,但這些人背后都無強硬人物的支持。

  唯獨章武王石斌,本身便頗負悍勇之名,久鎮幽燕之地,與幽州刺史張舉關系同樣和睦,雖然其母身份卑賤,但在國中這樣的形勢之下,這也并不算是什么大問題。

  更何況石斌目下本就執掌數萬軍眾,背后還有一個張舉隱隱作為靠山,二者一旦徹底聯合起來,將是目下國中勢力最大的一股軍事力量,哪怕張豺都不會是他們的對手。

  所以,確保新年大典如期舉行,對于張豺而言還有另一層意義,屆時石斌、張舉都將歸國。張豺打算通過手段奪取石斌的軍權,將之限制在信都,而之后進攻東武城,張舉的部眾肯定也會有非常嚴重的損耗,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打壓其人南來新銳氣勢。

  到時候,張豺便可以出面游說張舉,讓他附和自己的建議,同意支持年少的皇子石世得居儲位。

  畢竟,他與張舉本就沒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彼此之間處境還不乏類似,一個年幼易于控制的儲君,對于他們這些執掌軍權的大將而言絕對是要好過石斌那種年長且強勢的皇子。

  眼下張豺于暖閣中伏案疾書,正是寫信給正在南來途中的張舉,雖然眼下他還不會直接表露自己的打算,但也不妨先作示好鋪墊。信中他向張舉表態,將要在稍后的新年大典中進言張舉拔授太尉,得掌國中軍事,他相信憑此能夠讓張舉感受到他的善意與誠意。

  張豺尚在伏案苦思斟酌用詞,突然暖閣外又響起雜亂人聲并婦人嚎哭,思路被打斷后,心中頓感煩躁不已,他起身推門而出,只見一個豐腴美貌的婦人癱臥在地蒙面嚎哭:“我兒自小體健,哪能無顧病夭…定是大婦兇妒,致使惡奴害我母子!郎主正在舍中,你們這些刁奴敢阻我…”

  聽到婦人嚎哭聲,張豺更覺心煩意亂,頓足怒吼道:“誰將這賤婢放出,允她在庭中嚎哭、妄言是非!速速逐出監下,敢再犯禁,給我直接杖殺這名賤婢!”

  那婦人聽到張豺厲斥,一時間也驚愕當場,來不及有所反應,便被家奴以錦被包裹退出院落。

  張豺俯首于廊下徘徊良久,心中積郁才緩緩消解。

  原本這美姬幼子都是他心中愛物,若非主上對他監控太過嚴密,甚至就連目下于信都這座宅邸都是為了控制他的家眷,若無確鑿時機,他也很難找到借口離開禁苑返回家中。心中想起雖然不乏隱痛,但亂世梟雄行事,若連一子一妾都不忍舍,又怎么能奢求創建一番非凡功業!

  待到心情略作平復,張豺才又返回暖閣,繼續書寫那封還沒有寫完的書信。除了張舉之外,還有一些故誼門戶,趁著他暫時還能得閑暇,也都約見密謀一番。

  張豺的預料沒有錯,主上石虎并沒有給他太多的時間,在他回到家后第三天便遣中使召他入苑,張豺又用抱病為借口再拖了兩天,確定一些收尾事宜都妥善處理,這才離家歸苑。

  張豺府邸所在的舊行宮距離新興建的禁苑并不太遠,事實上過去一年時間里,信都這座新的都邑也并沒有進行大規模的創建。

  實在是國中物用太缺,甚至就連最重要的甲兵之眾飲食都不能滿足,至于那些寒卒勞役,更是完全沒有衣食補助。特別在禁苑修筑過半的時候,每天幾乎都有近千役卒或累死、或餓死,主上石虎雖然不愛惜卒命,但卻諱于言死,干脆叫停了宮苑的修筑。

  在舊行宮與新宮苑之間,有一座格局宏大的廟宇,名為護國法王寺。或許是自覺人力有窮,石虎對于神佛之類寵信已經達到讓人不能理解的地步,甚至寧愿自身居住在不曾完工的禁苑中,也要優先修筑佛寺用以供養大和尚佛圖澄并其信徒們。

  只可惜這座護國法王寺還沒有修筑完成,年中之際大和尚佛圖澄便壽終正寢。這對于石虎而言,心理上的打擊之大不遜于戰場上又被南人打敗幾場,以至于遷怒佛圖澄那些弟子們,痛殺近百沙門。

  為了表示神佛仍在庇護大趙國祚,石虎也嚴令不準外泄佛圖澄的死訊,同時將佛圖澄的尸體作謹慎處理,自眼耳口鼻等七竅之中澆灌金汁,直接將佛圖澄的尸身澆鑄金身供奉于寺廟大殿之中,言是金佛護國,社稷永固。

  張豺本身對于神佛之說倒談不上信奉或懷疑,但既然主上熱衷于此,他最起碼在表面上對此是崇敬有加。不過這一次路過護國寺的時候,眼見寺廟中拜者云集,嘴角卻禁不住泛起一絲譏誚。

  襄國落敗一些細節他也知悉,特別在晉國大陣中羯軍意外受挫的那詭異事跡,張豺雖然有所保留、沒有盡信,但也忍不住略作雜思:假使真的有什么神佛鬼異之力摻雜于天命之中,看起來應是南國得于助力更多。

  經過護國寺之后,張豺經由宮苑側門進入禁中,接連通過幾處關卡,卻在廊道轉角意外看到一個少年人正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特意等他。

  他抬手示意引路的宮人暫且停下,轉而行向少年,遠遠便拱手道:“殿下長立于此,不知是在等候何人?”

  少年正是石遵,他側身避開張豺的行禮,而后一副謙恭模樣回答道:“得知張公痛失愛子,我也深感悲傷,只因留苑在侍,不能親臨府上致哀。專程恭候于此,請張公務必為國節哀。”

  對于石遵的恭謹態度,張豺并不感到意外,去年數名皇子橫死,自能讓這些還活在世上的皇子中的聰明人看清楚,他們所謂的皇子身份也算不上是什么不可加害的庇護,對于真正的強勢臣子理當保持恭敬。

  對于石遵的示好,張豺只是點點頭稍作回應,待見對方上前一步還要借機深談,他索性拱拱手直接離開,實在懶于應付這個失勢皇子。

  眼見張豺如此輕慢態度,石遵也是一愣,片刻后那仍然稍存稚氣的臉龐便泛起些許陰厲,冷哼道:“奸賊狗膽包天,真以為能夠完全遮蔽君王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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