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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9 景略論兵

  甲申閣里題卷都已經被收走,氣氛卻并未因此緩和下來,學子們各自三五成群湊在一起,忐忑的等待批閱結果。

  眼見沈牧等人到來,沈川忙不迭熱情迎上,并作殷勤介紹,頗有幾分主人公姿態。而沈牧也是一副仁長模樣,抬手撫其發頂笑道:“久任邊事,卻不知我家阿弟已經壯成同儕領袖。”

  這評價倒也不算錯,學業如何暫且不論,沈川身邊也的確聚集著一批時流相好人家子弟,在得知沈牧身份后,俱都不敢怠慢,一一上前見禮。

  此刻閣中還聚集數百馨士館學子,在得知沈牧等人俱都是目下王師名傳在外的統軍眾將之后,也不乏人流露出欽佩羨慕的眼神。

  當然也有人對沈牧他們的到來不甚感冒,雖然馨士館學風也是重事功、輕玄虛,但如沈牧、謝奕這些純以武事而稱的將領們,在一些人看來也不過如此。

  這些年輕人們少歷世事、也乏甚艱深磨練,能夠自同輩之中脫穎而出,得列館院學籍,心中難免些許自矜傲氣。

  在他們看來,唯沈大將軍這種內能興治牧民、修典復禮,外能節督雄軍、討伐不臣,居則風度儒雅、行則威懾四方,才可稱得上是真正值得景從追隨的世道表率,而沈牧他們這些王師將領們雖然也有功事可夸,但還是稍失于粗鄙,是可以被追趕超越的對象,自然也就乏甚過分的欽慕敬仰。

  尤其眼下多數學子還在心念牽掛稍后的閱卷結果,這關系到他們能不能秀出同儕、得到大將軍的召見提點,因此對于這幾人的到來也就不甚熱心。即便是稍作見禮應和,那也是看在同窗沈川的面子上,畢竟沈川于此招待他們也是一惠。

  沈云與沈勁在外打鬧一番后便也行入進來,繞行閣堂途中,沈勁受到的歡迎甚至比沈云還要多了幾分。

  這一點差別的對待便顯示出馨士館學子們之間已經有了不小的凝聚力,哪怕是同為戎用、出身也都相同,但沈勁曾在馨士館進學,盡管成績不怎么樣,但也算是他們的前輩,自然便有了親疏不同的對待。

  “這些小子,一個個不過淺學微末,狂態倒是不弱,居然連王命大將都不正眼相望!真要等到小任事務、挫折打磨之后,才能收斂傲氣,懂得敬重賢長。”

  沈云備受冷落,坐定之后仍覺忿忿。

  沈川乃是沈云的嫡親兄弟,聽到阿兄如此非議,登時便不滿起來:“阿兄此言實在輕妄,我等館院英流,也是久受德賢教誨,自然也知世事艱深、王興不易,居臥勤思養才報國,又不是專修迎送虛禮,即便偶或怠慢,難道阿兄不該自慚?來年若能得任事務,自然也都要才力盡用、不負所學,日久之后,阿兄若仍以癡長專美,或還要位次我等之后!”

  此言一出,沈牧已經是捧腹大笑起來:“難得八郎有此英明見識,又何必再望日久,目下你若結業任事,且如二兄鎮中小試才略,旬日之內必助你超越家門愚類!”

  被兄弟接連擠兌,沈云氣得話都講不出,只以厲目頻望周遭幸災樂禍那幾人。

  桓氏兄弟也前后步入閣中,桓沖一邊行著,一邊向阿兄講述剛才答卷如何。

  桓豁早年雖也受教馨士館,但所學也實在微淺,不久之后便被沈勁等人拉著一同從戎,學養方面實在不高,所以桓沖所言大半都聽不懂。但是看到幼弟講得眉飛色舞,他也是由衷的感到欣慰,只是念及剛才那番失落,心情又轉為酸楚起來。

  “是了,我來向阿兄介紹一位同窗之中少見的英流。”

  行走間,桓沖看到正在坐席上收拾筆墨的王猛,心中一動便拉著兄長向這位認識不久的同窗行去。他倒沒有什么集聚人脈的想法,只是單純覺得王猛其人不凡,或許也是讓阿兄知道自己在館中并不孤獨落寞,不要過分擔心。

  “景略兄…”

  桓沖主動上前招呼,而王猛也連忙站起身來回禮,待到彼此介紹完畢之后,得知桓豁乃是在職的潼關兵長,王猛臉上便流露出些許欽佩之色,并有幾分蠢蠢欲動的樣子。

  雖然初識王猛,但是桓沖對其人性情如何已有幾分了解,待見其人如此模樣,稍加思忖便也明白為何如此,便開口笑道:“景略兄通材廣識,兵事一樁想必也是略存疑竇,我是才庸識淺不足解惑,但我家阿兄久從軍行,頗擅戎能。若有所問,無需拘禮,直言便是。”

  王猛聽到這話后,臉上先是流露出幾分羞赧,待見桓豁只是微笑望他并無厭色,這才又從那書箱中抽出一本頗厚的筆記冊子攤開,這才又抬頭望向桓豁:“我是性喜廣涉,兵章淺讀,可惜稟賦庸劣,乏甚可夸,確有諸多疑惑待問,還望將軍不吝賜教…”

  桓豁倒是沒有什么好為人師的習慣,但是因為桓沖的關系,倒也沒有拒絕。世風熱衷事功進取,而這當中最引人矚目的自然便是軍功,正如他與沈勁等人早數年前便不安于室,棄學從戎。這些馨士館學子們對兵法軍事感興趣,那也是非常正常。

  但是雖然口中不說,桓豁卻覺得年輕人熱衷夸夸其談,淺識韜略便敢壯言盛功,這倒也不算什么大毛病,就連他當年都不能免俗。只有真正從戎任事之后,才知兵事兇險,稍失謹慎便有可能引禍于身。

  這個王景略雖然比自家幼弟大了一些,但也不過年及弱冠而已,有一些年輕人的輕妄毛病也不算什么。既然桓沖對其人都不乏推崇,可見也是有可取之處,桓豁倒也不介意稍作指點。

  可是當他接過那筆記一觀,臉色卻是變了一變,這筆記紙卷一眼望去頗為凌亂,既有勾劃圖案,又有或長或短的批注。仔細看去卻不是什么兵書摘錄的所謂奇謀妙策、取勝高計,而是非常淺顯的扎營法門。

  看到這里,桓豁便不由得正視起來,因為他所見年輕人甚至包括桓沖在內,論及兵事都是虛無閑論諸多,紙上談兵,狂妄膚淺,并不會關注重視這些實際根本的行伍法門。

  然而一個真正合格的統帥,這些基本軍法的掌握才是最重要的,若連這些都不具備,所謂的奇謀取勝根本就無從立足。

  “這是我從兵章推演,幾種軍車設營陣圖,只是我也不曾身入軍伍,是否恰當,還要請教…”

  王猛這會兒一臉的認真,將自己手繪的幾種陣圖攤開,甚至從書箱底部掏出一些竹木制成的標識物下手演示起來,神情專注,虛心求問。

  他常常流竄于馨士館不同館舍聽學,但于兵法一道卻是全憑自學,因為馨士館中根本沒有此類專才。大凡稍具這些才能的時流,往往選擇投身王師之內奮戰奪功,并不會懶坐館舍教學。

  所以王猛也是積攢了大量的疑惑,好不容易得到這樣一個機會可以請教桓豁這樣的在職兵長,自然抓住機會頻頻發問起來。

  通過王猛問的這些問題,桓豁便看出這是一個真正立足實際、鉆研兵法的年輕人,而非泛泛造論、只為積攢些許談資的輕狂之輩。所以他便也端正了態度,認真講解起來。

  “王師重械,輜營龐大,行軍營設也都有別舊法。壕拒火杖,簡繁陳設…”

  兵法乃是一個非常龐大的體系,所涉天文、地理、人心、勢變、鼓令、旌命等等,人世諸多,幾乎盡在所涉,單單一個行軍扎營除了一些固定不變的常識之外,再加上各種因地制宜的方便法門,便不是短時間內能夠說清楚。

  桓豁本身并不是一個熱衷議論的人,言辭表達或是不甚精準,但王猛的領悟力卻非常高,往往能夠舉一反三,在很短的時間里居然便學會了數種王師目下通行采用的軍車陣勢。

  單單陣勢的排布也算不上需要保密的軍情,畢竟扎營布陣如何,有經驗的斥候觀望便能草得大略。

  “營設器仗之類都是死物,雖有權變種類各宜所在,取舍自度,但若身為主將之選,也不必過分專精操持。營伍之內,肱骨羽翼、材力分職畢陳帳下,腹心、謀士、天文、地形、兵法、掌庫等各類良選,為將者都需詳刻于心,不可失察,不可簡慢…”

  “軍士材力當選,所取也都各有不同。營伍之下,大勇敢死者,冒刃之士;英勃強悍者,陷陣之士;技擊嚴整者,銳騎之士…背辱在罪者,幸用之士。卒強將弱,軍易弛,卒弱將強,軍易陷…”

  王猛的虛心求問,并沒有讓桓豁感到厭煩,諸多疑問俱都立足實際、有的放矢,在為其人解惑的過程中,桓豁也借此機會將自己所積累有關軍事的知識都做整理總結。

  這兩人一問一講,從最基本的行軍營舍一直講到更高深的材力選士,各有歡暢之感,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一直等到兩名學士手持批閱排榜名單匆匆行入,他們才發現原來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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