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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1 夫妻賢愚

  大將軍府前庭喧鬧之際,內庭中也不甚平靜。

  今次入洛家人,并不獨限男丁,女眷也都多有跟隨。這也是因為中原漸定,沈家未來重心必然要更多放置在北方。

  家小北遷安頓之余,沈大將軍也是在以此彰顯誓將北伐進行到底、一竟全功的決心,絕不滿足于困守江東的局面。

  人或多或少都有種安于現狀的心思,永嘉之后南遷已經過去了一代人的時間,許多僑門縱使懷念故土,但也未必就急切于回遷鄉土。畢竟這種合族遷徙風險實在太大,鄉情如何、能否安家尚在其次,道途中若是遭遇什么波折兇險,很有可能在途中便已經分崩離析。

  可是中原收復后,行臺又迫切需要這些久沐王治的民眾們充實地方,若是一味的窮逼勒令或要適得其反,所以沈家如此也是籍此為世道表率,號召時流回遷。

  除此之外,行臺甚至派遣譙王司馬無忌持節前往瑯琊,修繕營建先帝故國,以示在合適的時間就連兩位先帝陵寢或許都要回遷故國安葬。

  當然眼下內庭中騷動與這些家國大勢無甚關系,主要自然還是沈牧家里那一些瑣事。前庭沈牧被老爹杖打教訓,消息自然也傳到了內庭中,其夫人賀氏自然也不能故作無事,無論內心作何感想,都連忙來到阿母堂下求告乞饒。

  沈牧的母親乃是本郡徐氏,本身并不覺得兒子有錯,甚至因為沈牧子息眾多而沾沾自喜。或者也是因為跟這位吳中望族出身的兒媳早存不睦,又心疼兒子受此無妄之災,對答之際便有幾分失言。

  沈牧娘子心情本就算不上好,再受阿母言語譏誚,可想而知感受如何,便直跪于庭下悲泣求去。

  徐氏見狀也有些慌了神,她自知沈牧何以受此教訓,就是為了給賀氏親家一個交代,結果一事未定,一事又起,若新婦被逼離家門,事情肯定更加不好收場。可是她這一時間也不知該要如何安撫,兼之放不下身段,只能連忙派人求告長嫂。

  與沈牧的母親焦灼不同,沈充的夫人魏氏入洛之后,那真是過得分外舒心,長媳公主并次媳杜氏娘子起居問候備至,又有乖巧孫兒環繞在側晝夜陪伴。

  徐氏使人來告的時候,魏氏還在堂上詢問長子妾室瓜兒孕居如何。

  雖然家門內沈哲子妻妾三人唯以瓜兒身份最低,興男公主自不必說,阿翎娘子也是河北望族清河崔氏家人,唯獨瓜兒只是家生蔭戶所出。

  但若論起心里的認同,魏氏反而最為親昵這個溫婉柔順的瓜兒。公主身份太高,哪怕起居問候再怎么體貼,總讓魏氏感到幾分局促,對于阿翎娘子則是有幾分陌生的疏遠。唯獨這個瓜兒,早年便是她親自挑選放在兒子身側伺候,收入室中后又將為沈家產下孩兒。

  所以入洛之后,魏氏便將瓜兒召在身畔小作看顧,大概也是存念給自己親昵的小娘子稍作漲勢,不要被內外過分看輕。

  待聽到徐氏身邊仆婦講完始末,魏氏便不禁皺起了眉頭,環顧堂上公主等人之后,便嘆息道:“家門目下正是外事和諧,長幼和順,又何苦庭下喧鬧、自尋煩惱!”

  這種婆媳矛盾,公主等人就算有什么看法,也自然不會在這種場合里道出,聞言后也只是略作附和。

  另一側一個生得粉雕玉琢、玲瓏嬌俏的小娘子聞言后卻哼聲道:“阿母你這樣說不對,我是不甚知二兄如何,但是他家嫂子待我卻和氣得很,不是一個無聊滋事的人…”

  魏氏聽到這話,眉梢頓時一揚:“凡事數你話多,這種庭內糾纏,你父兄高才都料理不定,你就能給明斷是非?”

  發話那小娘子便是沈哲子的嫡妹,名為阿琰,幼來便受父兄寵愛,性格也是活潑開朗,什么話都敢說上幾句,聽到阿母訓斥也不害怕,只是低頭逗著懷里的小肉團子沈蒲生道:“蒲生啊蒲生,你往后可要記得不要學家門這些惡長,在外鬧得不像話,還要責怪家人不能相容…”

  那沈蒲生又哪里懂得什么,只是晃著小腦袋要甩掉姑姑揪他臉腮的手。

  “我家小兒最嬌嫩,哪容你沒輕重的掐弄!”

  魏氏見狀便心疼,抬掉女兒的手,繼而才又說道:“二郎新婦也的確是知禮恭順,不愧名門賢女。但壞就壞在外事喧擾,她自己也把持不定。遍觀此世南北,各家兒郎又哪有完美無缺,二郎他在外敢任能搏,壯我家聲,妻兒也都因他顯重榮光。”

  “況我家也不是衣食都不為繼的寒戶,嗣傳廣盛那是祖宗都要欣慰暢懷的家門樂事,誰敢因此搬弄是非?這娘子自是咱們吳鄉的名門貴女,配在我家又哪能讓她晝夜服侍作奴婢勞用?兒郎外用已經是辛苦,縱然身畔有幾人隨侍那也是在情在理,難道誰還能動搖她正室大婦該得的愛寵?因此吵鬧不休,那反倒是讓人見笑自降了體格,與尋常愚婦一般見識…”

  那小娘子聽到母親言中都是回護自家子弟,將沈牧那番浮浪行徑描述的輕描淡寫,嘴角頓時一撇表示不能認同,只是見母親瞪眼望來才沒有開口反駁。

  旁人家事自不值得長篇大論,興男公主又哪里聽不出阿母這番話還存幾分敲打她并弟婦的意思,聞言后便笑語道:“阿母所言也實在是賢婦居家至理,我同陵娘都是幼來入舍的家養娘子,才能深感姑舅久來垂愛,也幸得夫郎關懷不失,更知家室和諧可貴。但放眼于外,又有幾家能得我家如此和順,偶有抵觸喧擾也就在所難免了。”

  聽到自家新婦這么說,魏氏心情又變得舒暢起來,繼而又拉著公主的手笑語道:“所以也真是不臨處境也難思慮周全,似那小娘恃著父兄寵溺,家門之內還能容忍,來年配于別家,誰又能容忍她的不馴?我也不是自夸家教多好,但身下這幾個小子也的確無甚錯處供人指摘。我家阿秀眼見也將要長成,若真觀望何家秀女堪配,還是要早早接來家中自作教養…”

  公主聽到這話更覺哭笑不得,她上心阿秀進學尚被夫郎訓斥是無聊殷勤,自家阿母用心卻更長遠,已經考慮到那小兒婚配如何。

  不過這話倒也讓她心中一動,她性格本就要強,也是在夫郎多年縱容愛護下才漸漸學會收斂,若是日后阿秀也配類似脾性娘子,早早接到家中來教養收斂,也的確是一個防患未然的法子。

  旁側阿琰小娘子被母親指作反面人物,心中自然不忿,抓起案上一個絨球砸在另一側正撅著屁股擺弄七巧板的沈阿秀身上,笑語問道:“阿秀,你阿母要給你尋個娘子陪你玩耍,你自己鐘意哪種娘子?姑姑這種樣貌性情如何?”

  沈阿秀一臉茫然轉過頭來,有些不滿被打擾,待聽姑姑又問一句才搖頭道:“姑姑樣貌是美,只是蠢了些,阿母布置課業你都不會教我,只是貪搶我的玩具!”

  此言一出,滿堂都是大笑,唯獨那沈琰小娘子氣得柳眉倒豎,悶聲不再說話。

  徐氏派來的仆婦本意求救,卻沒有心情欣賞這一家人婆媳之間是如何融洽相處,趁著笑聲有所衰減,才又苦著臉舊事重提。

  “家事實在難分辨清楚,阿母縱去也是諸多難言,還是讓我代阿母過去勸解一下吧。”

  興男公主見魏氏皺眉沉吟,便起身說道。

  魏氏也是正覺為難,聽到公主這么說,不免更加高興起來。人的優越感總是對比出來,一家之內妯娌之間也難免會互攀高低,公主主動出面攬下此事,更讓魏氏感覺她家新婦真是知禮得體,對比之下,難免更加舒心。

  況且公主身份尊貴,就連魏氏平時相處都難免心存幾分謹慎,她若前往勸說,二房那對婆媳縱然彼此有什么怨忿,也必然要有所收斂,不會鬧得太不像話。

  “那就請新婦出面待我稍作說和,順便帶上這娘子,讓她也見一見與人相處該要怎樣姿態。”

  一念及此,魏氏便點頭說道,順便指了指那正躡手躡腳靠向阿秀的阿琰小娘子,又將孫兒招來滿懷寵溺的攬入懷中。

  得到阿母授意,公主便也不再久坐,當即站起身來帶上幾名家人并那不甚情愿的阿琰娘子直往二房所居院舍行去。

  待到公主行來,便見諸多仆婦侍女俱都神態緊張的列于廊下恭迎。沈牧的母親徐氏也自被仆婦攙出,臉上帶著訕訕笑容:“不過帷下些許瑣事,哪敢有勞長公主殿下親行一遭…”

  “叔母太客氣了,都是家門內眷,首重和順安詳。我也只是過舍淺望,哪敢說什么勞或不勞。”

  公主快步上前,抬手扶起微微欠身的徐氏。

  眼見公主言談恭敬,徐氏臉色更顯尷尬,轉首看一眼已經默立在后的自家新婦,郁郁道:“老婦今次真是臉面敗壞,更加羞愧羨慕長嫂持家有道,帷下俱是祥和…”

  沈牧娘子賀氏本來已經斂聲,聽到這話后又是忍不住悲泣起來。

  公主見狀也覺頭疼,這件事到現在已經分不出個是非,誠然沈牧在外多有浪行,對自家正室夫人乏甚尊重,但是庭門內鬧成這個樣子,也難怪徐氏要責怪自家新婦令她顏面大失。眼下兩人并在一處,公主也不知該要先勸告誰。

  她稍作沉吟后便上前抓起賀氏手腕,說道:“杯著尚且難免碰撞,共生一門之中,些許齒牙磨合又是什么大事。我今夜來,還是想請嫂子伴我同往去見一見五郎家婦。我也是好奇難耐,想要去問一問江夏風物如何,不知嫂子可愿相陪?”

  賀氏心情如此,更加羞于見人,剛待要開口回絕,卻被公主猛地一拉衣帶。另一側阿琰也看出自家嫂子心意,便上前抓住賀氏另一手臂,笑道:“二嫂,同去同去啊!”

  賀氏偷眼一望仍舊臉色抑郁的阿母,也覺留下來更加尷尬,便就順從的被那一對姑嫂拉了出來。

  途中公主才又問起剛才吵鬧詳情,賀氏自然不會多言是非,但其身邊侍女自然心向主母,便將此前阿姑些許激動失言稍作講述,如此眾人才知賀氏何以要如此,被直諷妒婦又累及夫郎遭受杖刑為人恥笑,換了其他人也的確忍耐不下來,賀氏有此反應也的確是正常。

  聽到如此原委,阿琰小娘子頓時也替賀氏氣惱起來,忿忿道:“叔母這么說,也實在太過分,二兄在外浪行,那也是人盡皆知,又不是嫂子你鼓動縱容他。遭受責罰,那也是他咎由自取。叔母以此責你,實在沒道理!嫂子你求去應當,就該要如此教訓家人做事說話不能如此不公,你若還要走,稍后我帶人送你出門,誰都阻攔不下!”

  興男公主聽到自家小姑如此義憤填膺、古道熱腸,也真是哭笑不得,但轉首再見賀氏眉宇間愁容更多,并不因阿琰娘仗義發聲而有欣慰。

  說到底還是這小娘子不經人事,將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尋常小戶夫妻家事尚且不能強說對錯,類似沈賀兩家這種門第婚配所涉不免更多,又怎么是簡單的是非能夠論斷。

  賀氏若真受這小娘子鼓動出走,那么今天這件事就不好收場了。徐氏失言誠然婦人識淺護短,家中親長杖責沈牧已經算是給賀氏親翁一個交代,賀氏若真因此離家,那就是她這婦人不識大體強要將事情鬧大,一旦處理不當甚至直接有可能令兩家徹底交惡便成家仇。

  “阿琰你說得什么話?難怪阿母常要因此訓你,我在你這個年紀都已經為人家婦,你現在還是養在家中,有父兄依靠,就算有什么過錯也都有人包容體諒。可這世上又有幾人如父兄一般對你全是縱容包庇,常作要強那是要讓人日久生厭的!”

  興男公主板起臉來對自家小姑說道:“你家阿兄少顧內事,我這個做嫂子的對你也總有教誨責任。往年我在家里,也與你這個娘子一般生性要強,就算是教你曉事,也不會用那些《女誡》腐言強作規令。我家家世顯貴,娘子配出自然也不能容人欺侮,但這可不是你要強的理由。”

  “夫妻相處,過敬則疏,過親則褻。方寸之內的調和把握,便是陰陽和合道理所在。夫妻本是一體,又哪里有什么對錯的分別?你強要分出是非,一無是處的愚蠢丈夫又哪里能配得上完美無瑕的璧人賢妻?你爭執一分,便疏遠一分,久則便有了高低云泥的差別,你縱是賢體也非賢婦!”

  阿琰娘子沒想到仗義發言竟然引得嫂子對她大作訓斥,嘴角一癟也有幾分委屈,忿忿低聲道:“真像嫂子這么說,難道咱們婦人生來便該要軟弱?今次明明是二兄做錯,難道二嫂也該要吞聲忍耐下來?那么家人又何必再教我是非,總之日后都要夫妻一體,沆瀣同污。阿兄可不是如此教我…”

  “你家阿兄懷納寰宇蒼生,他教你什么向來都是微言幽意,你這娘子識教多少,就敢自夸已經盡數領會?”

  興男公主聽到這話便笑起來:“這世上又哪有全無可取一人?哪怕是禽獸之種,于其父母眼中也都是懷抱珍物。尋常之人與你無甚關系,也就不必管他優劣與否。但若有一人命定將要與你同為一體,你又怎么能以尋常目光去注視他?他諸般是劣,但有一樁是好,你也該要助他摒棄諸惡,彰顯一善,他之善便是你之善。你若尋常望他,他便尋常待你,水火鮮明的分別,但又是同居一室的關系,本來不該親昵,但又不能割舍,彼此所得,自然只有煎熬碰撞。”

  對于自家嫂子這一番話,阿琰小娘子一時間尚且不能盡數體會。可是一直并行的賀氏在聽完之后,原本只是悲戚愁容便漸漸有了變化,甚至于有幾分心虛的望向興男公主,待見公主只是一臉嚴肅的教訓小姑,繃緊的心弦才又放松,但思緒卻因公主這一番話而變得復雜起來。

  賀氏對于自家夫郎沈牧,其實也談不上有什么親昵愛戀,一如世道諸多家門婦人,也只是依存并生,得一托付,談不上用情與否。平日里于庭門中誠然是和順溫婉,但也只是理智說服自己一點點接受現實而已,也的確做到了相敬如賓。

  她是婦人雖然無甚主見,但并非對外界訊息全無接受。早年婚論之際,家人如父兄之類便不乏嘆言委屈了她,低配屈許沈氏這種家門。畢竟從風評時譽上而言,會稽賀氏乃是禮學名宗,其祖父賀循更是號稱“江表儒宗”,家門清譽之高不是沈氏這種驟興的武宗門戶能比的。

  賀氏雖然不至于因此而對夫家有什么輕視,但也的確成婚以來便不對沈牧報什么大的期許,也如尋常人一般兒女雙全,母家又因此親誼帶契而境況日好。

  對于這樣的日子,她也無甚挑剔,甚至于對沈牧在外面的浪行種種都不甚在意,并不奢求寵愛獨系一身。也正因此,今次阿母責她為妒婦,她才能加不能接受,她自問所作所為全與嫉妒無關。

  至于忿怨,自然也是有的,這是人之常情。更何況沈牧所作所為也實在太荒唐,就連旁觀者都覺得有些過分,且不說父兄常在她面前抱怨這婿子行事荒誕、連累他們遭受恥笑,就連身邊的侍女們都多有議論言是她這位主母實在太過委曲求全。

  雖然周遭人對沈牧都是負面評價,但賀氏對此也只能自嘆命薄,所托非是良人。因為她很清楚自己這一生都很難擺脫沈牧,父兄在她面前抱怨再怎么激烈,所言者無非沈氏仗勢凌人,太過縱容子弟而無顧他們親家門戶的體面。

  換言之,父兄之類也不敢完全硬氣的為賀氏撐腰,他們尚要借勢沾惠,只是希望沈氏親家能給他們保留幾分面子,并非設身處地來為自家娘子撐腰出氣。

  興男公主這番無心之言,給賀氏帶來極大觸動,她心內也在自問自家夫郎真如周遭人所言一無是處、全無可取?她自以為的委曲求全、大婦姿態,是否也一定就如幼來所受教養一般無可挑剔?

  若是命中注定不能分割,誰又在加害她這個溫婉無瑕的賢婦,一定要硬將她配給沈牧這個一無是處的權門惡徒?

  諸多雜思,接踵而來,令賀氏一時間也忘了再去感懷自傷,不知不覺便到了沈云家眷院舍。

  沈氏家人雖然大量北來,但鄉土間也不能無人留守,沈云的父親沈宏便承擔了留守的責任,至于沈云的妻兒則是直接由江夏北上入洛。

  幾個妯娌長嫂來訪,沈云的娘子陳氏也覺驚喜,忙不迭出迎,又將兒女領出敬拜長輩。今次家門喧鬧,陳氏自然也有耳聞,尤其眼見賀氏眼角淚痕未干,心中更有了然,只是幾個長嫂不發聲提及,她自然也不會不識趣的去主動說。

  幾人并坐花廳閑話,也是興男公主主導話題,陳氏小意回應,賀氏仍是低頭無語。

  至于阿琰小娘子則是活潑閑不住的性子,早將路上嫂子的訓言拋在腦后,興致勃勃在室中打量。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被擺在房間中的幾個精美箱匣吸引,那幾個箱匣都是半掩,露出里面盛裝的物品,乃是一些精美的扇骨并扇面。

  “折扇、折扇,我阿兄的扇子!”

  阿琰小娘子嘴里嘟囔著不甚好笑的諧音,湊上去興致勃勃的翻撿起來:“五嫂,你家里擺設這么多扇子做什么?難道也是江夏地域特產?咦,這扇子上怎么還有這么多的字,寫得還挺秀美。嫂子你看這都是寫了什么?”

  說話間,阿琰便手捧十幾個扇面返回坐席遞給興男公主。

  另一側陳氏見狀,先是欲言又止,片刻后又掩口低笑起來:“實在是讓嫂子們見笑,這哪里是什么物產,只是夫郎一點嗜好罷了。帷中閑話也不怕見笑,我家也是小積舊聲,家門兄弟常因夫郎不識經義為恥,不作親近。夫郎幼來便從戎進事,乏甚閑暇益學,也常因此羞愧。我居室中久作閑散,便小制這些扇器供夫郎取用隨身,即便不能浸淫長進,也能人前不怯…”

  說話間,一些扇面于席中傳看,賀氏手中也拿到一些,只見上面娟秀小字抄寫諸多經文并批注,字跡清晰且通俗易懂,可見用心。

  看到這一幕,賀氏不免感觸更深,張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

  興男公主也沒想到一時起意來訪見沈云娘子,居然得到這樣一個言傳身教的好事例,她便也趁機拉起賀氏手腕說道:“庭門幼生長成的兄弟,尚且難免齟齬。夫妻言之雖是至親,但畢竟也是各自庭門長成之后才又來朝夕相處,縱有隔閡,也該疏通為主。男兒志向多半置外,若欲求門帷和諧,咱們身為娘子,也總該多作盡力。女兒同樣可懷大志,門帷尺寸之內便是咱們功業所在。外人如何臧否都是閑話,得失如何還是要靠自心把持。”

  賀氏嘴角翕動片刻,臉色觸動更深,只是仍然沒有說話。

  “我與嫂子同是女身,也不會勸你委屈忍讓。二兄任事于邊,大將軍也常言邊任險重,多恐有失,甚至不乏夢回驚醒。嫂子若是覺得常作兩地隔絕難免情疏,雖然婦人不敢輕言外事,但為家門和順,我也愿為嫂子你斗膽進言,或是別用,或是…”

  “不可、不可!”

  賀氏聽到這話,便再也矜持不住,忙不迭擺斷公主的話,繼而臉色又變得羞赧起來,垂首道:“我徒長經年,常是幽怨僻居,遇事尚且不能自斷,還要仰仗幾位弟婦開解,真是慚愧…”

  講到這里,她又擠出一絲笑容,望著弟婦陳氏說道:“家中少文者又何止五弟,幸得弟婦如此體恤,五弟也必是日有長進。我也想借弟婦所用經注范文一用,不知可否?”

  自家夫郎被夸贊,陳氏自然也是欣喜,忙不迭又讓人去取范文來。

  正在這時候,突然門外異聲傳來,眾人詫異望去,只見沈云滿身塵埃、灰頭土臉的向花廳行來,口中還忿聲大作:“幾個家門幼劣居然敢趁我半醉途中伏擊,實在可惱!人都何在?速速拿出棍杖,隨我前往報仇…咦?嫂子們怎么在此?”

  且不說興男公主并賀氏幾人神色古怪,沈云的夫人陳氏剛剛被夸過賢助,便見自家夫郎狼狽行入,已是羞得埋首衣袖之間不敢抬頭。

  沈云這會兒滿心都是遭了黑手的羞惱,也不覺得廳中氣氛古怪,花廳中繞行一遭尋出一桿竹杖又走出來,咧著尚是烏青的嘴角對坐在廳中幾個嫂子說道:“嫂子們替我作證,今次可不是我恃大欺小,剛才雖有黑布遮頭,但我清楚聽到阿鶴幾人笑聲,正該棍棒教教他們何為長幼!”

  說話間,他又一指已經羞得縮成一團的自家娘子:“是了,娘子記住稍后把‘子姑待之’抄寫扇上,我若早知阿兄警我,不至于遭此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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