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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7 慕容危亡

  行臺施政做事,向來都以效率著稱,尤其眼下正在戰事,所以所有決議規令都容不得拖沓。

  沈哲子與薛濤那番談話,雖然還僅僅只是透露出一點苗頭,但是等到風聲傳出之后,各項行動立刻開始。

  首先便是隨軍一些參謀包括薛濤在內,分別約見河東那些鄉豪。而后便是行臺方面提出幾個河東太守的備選,也都或多或少跟河東有些聯系。

  當然這些動作也僅僅只是一個流程而已,無非是面子上好看一些,行臺真正如何決定,并不是外力能夠阻止的。

  很快河東太守的人選便確定下來,乃是一個名為柳仕的河東柳氏族人。而這個柳仕嚴格算起來跟鄉土的聯系反而不如與行臺密切,乃是早在淮南都督府時期便加入馨士館的時人,一路積進終至兩千石,應該算是行臺沈大將軍的嫡系。

  不過最令人關注的還是河東創建軍府這一件事,薛濤得到行臺拔用出任軍府督將,這基本上也算是眾望所歸。

  對行臺眾將而言,眼下的河東基本上就是一個邊緣戰區,實在乏甚創功機會,也就懶于爭搶。對河東鄉眾而言,軍權乃是最敏感的事情,河東創建軍府基本上就代表著王師勢力正式探入河東鄉土,而這股力量眼下又是他們鄉宗首領所主持,已經算是目下形勢中能夠達成的最好結果。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還不在于河東統治秩序的建立,而是汾陰水營的建設。

  這座水營并不僅僅只是單純的水軍營防,更是洛陽以西黃河河段規模最大的物貨集散中心,從汾陰至蒲坂這一段的沿河重要津渡幾乎盡數囊括其中。

  在正式施工之前,河東薛氏便主動讓出其家所控鄉土塢壁將近一半的區域,用以安置弘農、上洛等地向北輸送的俘虜、罪戶等苦役。

  在這寒冬之際,趁著黃河水位下跌,這些苦役們將即刻投入營建,要趕在今年年末到明年春耕之前這段時間完成汾陰水營的沿河主體建設,任務可以說是十分的艱巨。

  汾陰水營的建設,可謂一件十足的大事,其意義之大甚至還要超過弘農、上洛兩境之間所取得的軍事成果。

  所以在動工伊始,沈哲子便下令前線眾將停止攻勢,原地保留一部分作戰人員分守要地,將近三分之二的主力作戰部隊則后撤返回弘農駐扎休整,依托潼關就近補給,從而緩解后勤壓力以便于集中更多物力投入到汾陰水營的建設中。

  一旦汾陰水營建設完畢,不獨可以通過黃河水路將大量后勤物資轉儲河東、就近取用,待到來年水豐時節,王師水軍更可以沿河西進,直接參與到西征作戰中,水陸并進直搗三輔!

  華陰大將軍行營內,由于鄉事如何總算得以定論且結果貌似還不錯,所以那些隨軍的河東鄉豪惶恐心情也終于安定下來,也都紛紛請辭離開,準備歸鄉配合入治、或是整頓家眾打算加入即將創建的軍府。

  但是河東鄉人雖然安心了,但也并不意味著其他人也是如此,比如慕容恪。

  慕容恪作為遼東質子行入中原已經有數年之久,從淮南壽春一路追隨來到洛陽行臺。這一次隨軍觀瞻本來與他無關,可是他在天中這幾年也是小結人脈,謀求一個隨軍的資格倒也并不困難。

  雖然名為質子,但慕容恪在中原生活也并不怎么局促,除了必須要每月前往行臺有司報備之外,其他時間起居活動基本自由。

  而且由于此前數年沈大將軍對其人不乏雅重,兼之近年來與遼東海貿也漸成規模,加上慕容恪這個人本身素質便不低,沒有什么邊夷粗鄙劣態,所以在洛陽一些小圈子里也漸漸有了名氣。

  但這并不意味著慕容恪的生活就很舒心,主要還不是因為客居遠地、寄人籬下的悲涼,而是來自部族方面的壓力。

  早前數年,沈大將軍于江東強勢定亂、整肅朝綱,一舉成為江東晉廷最強權臣,內外諸事俱執手中。

  與此同時,遠在遼東的慕容部也受到了波及、影響。首先便是渤海封氏的滅族,這在遼東尤其是晉人群體中引起了不小的騷亂,有許多原本依附于大棘城慕容皝的晉人宗族們奔逃而走,或是東向依附慕容仁,或是干脆走入遼西,希望能夠在那里找到南逃路徑。

  其次便是原本聲勢漸弱的慕容仁再次得以壯大起來,畢竟其人接受淮南暗助在遼地已經算不上什么秘密,沈大將軍于江東獨大,自然也給了其人于遼邊狐假虎威的機會,很是招攬了一批晉民流人并周遭一些弱小部族。

  慕容皝、慕容仁兄弟兩人的爭鋒,暫時是影響不到遠在中州的慕容恪。不過慕容氏內部封氏的覆滅,倒是給慕容恪處境帶來了不小的改變。

  因為封氏之死,正是出于慕容恪的策劃,他去信遼東聯絡慕容評、慕容運等一些實權在握的長輩,最終達到了鏟除封氏的目的。

  其后沈大將軍果然信守承諾,給了慕容恪以專理接洽通商事宜的權利。一些中州所產珍惜貨品包括少量的精良軍械,經由慕容恪之手,源源不斷的發往遼東。而遼東所產各種藥材、珠玉、皮毛等貨品,也開始大量出現在中州市面上。

  在這過程中,慕容恪雖然不能親身返回遼東經營自己的勢力,但也巧妙利用自己這樣一個核心位置,將慕容評等幾名貪鄙成性的叔父籠絡于自己這個利益圈子里,并且利用這些人的力量,順利完成了幾次行臺安排的任務,比如接引一些晉人重要人物南來之類。

  慕容恪也明白,他這樣的行為或是有利于自己,但對整個部族而言絕對是一種戕害。而且隨著局勢的發展,慕容部必然會因此越來越衰弱,繼而又會影響到他在中原的處境。

  雖然沈大將軍對他多有善待,但其中相當一部分都是建立在慕容部本身所具有的羈縻籠絡的價值上。若是沒有了這些,在目下胡禍猖獗的情勢下,他一介邊蠻縱然再有才干,也很難在中州獲得什么大進的機會。

  所以慕容恪也是殫精竭慮,想要尋找到一個能夠達于平衡的情況,既不回過多損害本族的力量,又能始終得到行臺的優待。可是這樣的平衡實在太難把握,而慕容恪所擁有的手段又實在太匱乏。

  他這里還沒有想到解決的對策,可是一個強硬的對手已經出現,那就是被他父親慕容皝派遣南來的慕容運。慕容運乃是他祖父慕容廆的兄弟,雖然以謙和恭讓著稱,但那是面對他的祖父和父親的時候,慕容恪區區一個失勢棄子自然不會被放在眼中。

  事實也的確如此,慕容運南來后,姿態可謂強勢,不獨高調的拜訪行臺要員并時流名士,更是想要直接插手奪去慕容恪所打理的商貿事宜。

  不過高調也有高調的壞處,慕容運這個人本身便不熟悉行臺人情風物,兼之言談粗鄙、乏甚華風,根本就不為時人所接納。甚至還因賄賂行臺官員系捕有司,慕容恪擔心會連累到自己才奔走將之營救出來,可謂鬧了一個灰頭土臉。

  雖然行臺受挫,但并不意味著慕容運就沒有與慕容恪抗衡的能力,中州既然無計可施,那就在遼東做手腳。

  畢竟通商是有一部分要在遼東完成,而慕容運在遼東所擁有的力量又遠非慕容恪能比,兼之又是受他父親慕容皝所遣來中州教訓他這個逆子。

  最簡單的一點,遼東方面只要是經由慕容運運抵的貨品,俱都提高一籌價格交易,這便極大的凸顯出了慕容運的作用。而站在慕容恪這一邊的慕容評等人又實在眼界短淺,不愿給他更大支持,反而頻頻傳信責怪他利潤降低。

  如此一來,慕容恪處境就變得極為尷尬,商人逐利本性,除了一些行臺官方的管制商貨尚經他手之外,其余那些民間物貨渠道大部分都落入了慕容運手中。

  這種樞紐的位置漸漸喪失后,慕容恪此前那種超然處境也漸漸不復。正在這時候,慕容運又來轉告他父親慕容皝的意思,只要他愿意返回遼東族地,前錯既往不咎。

  這種鬼話,慕容恪早在懂事伊始便不再相信,退一步講,就算他父親不會殺他,他那些兄弟們包括此前因他得利而又失去的慕容評等人都不會放過他。自從決定忤逆其父,幫助淮南出手解決掉封氏開始,他就已經沒有了退路。

  屋漏偏逢連夜雨,本身來自族人的擠兌競爭已經令得慕容恪愁困不已,行臺的軍事策略突然又來了一個大轉向,穩守河北防線,轉而大舉西進關中。

  這件事表面上看來跟他們遼東慕容氏關系不大,可是此前迫于形勢、他父親不得不頻頻騷擾遼西以換取行臺支持,到如今與羯國已經積怨更深,如果南面威脅變小,石虎極有可能將所有力量投往遼地,以求一勞永逸的解決慕容氏這個邊患!

  眼下的局面,對行臺而言僅僅只是一次戰略的調整,可是對慕容氏而言卻直接上升到了生死存亡的危險境地!

  想要渡過這一次的危險,就需要將沈大將軍的注意力再次稍微拉回遼東。

  退一步講,就算是今次慕容氏不能得救,慕容皝也需要趁著部族勢力尚未覆滅之前,爭取一部分日后能夠安身立命的本錢。

  這正是他今次爭取隨軍的主要原因,因為行臺的戰略重心轉移并非朝夕,而尋常時節,慕容恪也已經很難再見到沈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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