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7 信托治家

　　沈哲子今次歸都，給京畿整體造成的轟動其實并沒有太大，甚至都內絕大多數時人都還不知梁公已經歸來。

　　則是因為歸都之后他便直入臺苑，而后便直加入到皇太后的喪禮進程。二則也是因為都內亂后新定，百業亟待恢復，民眾們對于這種迎來送往的閑事本身興趣也不甚大，只需要知道梁公歸國掌勢，不會再有動蕩頻生那就是極好了。

　　這種狀態其實也是沈哲子樂于接受的局面，他雖然久來便背負邀取眾寵的指摘，而且也的確不乏這方面的舉措，可是自此之后他的形象也要發生變化，將要成為個真正的秩序創建者，而非此前的維護和挑戰，所以反而希望自己人望不要太高。

　　活人崇拜是種極為惡劣的情感表達方式，尤其對于普通人而言，更能極大程度混淆其是非、善惡并價值取舍這種基本的社會倫理觀念，往往體現為種不可理喻的癲狂。

　　作為個秩序的創建者，沈哲子不愿將這種不可控的情愫作為社會管理的種手段。不要說活人崇拜，甚至就連宗教，沈哲子都存有份警惕。

　　國人在制度建設上向來早熟，戰國時期便分頭各自探索，直至秦國統，于制度方面的探索可以說是臻于大成。就連后世許多政體，也僅僅只是建立在當時那種物質基礎充足并符合意識形態的需求，但若說先進完善，未必就比秦法高明。

　　華夏國運雖然不乏斷層，但卻直能存續繼發，這與深厚強大的制度建設能力是分不開的，雖然各朝各代創制也有不同，其實也是種易皮法骨，脈相承。

　　對現在的沈哲子而言，人望已經不是他排在第的需求，甚至某些時候還要視情況做出些自損人望的舉動。依靠人望普選上臺的王莽，極短的時間內將天下玩得稀碎，應該是他這種穿越眾深以為戒的案例。

　　個真正意義上的領袖，其意義所在并不在于努力滿足所有人的愿景需求，而在于混沌當堅持篤定的給時代指明個前行方向，并且有效的調動集結整個社會的資源向此而行！而有時候這個方向真就未必能夠符合普羅大眾的期許。

　　隨著沈哲子歸都，江東其他州郡也都各遣使者歸都奔喪，甚至包括被堵在宣城、進退兩難的褚翜。褚翜是跟隨江州使者返回建康的，其人歸都也在臺內引起了輪不小的騷動，畢竟到目前為止，褚翜仍然是名義上的臺省首輔。

　　不過褚翜歸都之后稍作進拜，而后便歸家閉門不出，并沒有上演臺臣們所預期的與沈氏的正面碰撞，也讓部分時人大感失望。

　　整個國喪期直持續到了四月旬，皇太后靈柩北入雞籠山與肅祖并葬處，這才算是告段落。

　　當然，后續還有各種收尾的喪葬典禮，約莫直要持續到年尾，但那都是定時定制，已經不需要整個樞都圍繞于此而運作。

　　皇太后歸葬完畢后，沈哲子自然也不需要再長留臺苑，入苑去將妻兒接出，興男公主處喪避居烏衣坊公主府內，至于小兒阿秀早被急不可耐的沈充派人接回了沈公坊的家宅。

　　此前畿內動蕩，沈氏族人泰半散出，不過隨著局勢有所逆轉，又都次第聚回。而沈公坊家宅除了沈氏本宗族人之外，也有大量的鄉宗時流依附而來，隨著國喪解除、父子歸家，頃刻間便是門庭若市。

　　梁公久在江北，今次挾大勢歸都，入執臺事已經定局，而沈家的嫡長幼孫阿秀也是第次南來歸宗，這兩件事無論哪件都是家門大喜。

　　所以俟換下哀服，沈充便于府大宴賓朋，并親自將自家小孫子抱在懷里，直入拜望沈氏眾宗親長者。這小兒倒也并不怯生，于沈充懷內咿咿呀呀、手舞足蹈，更是令得沈充開懷大笑，更覺人生達于至美。

　　沈充高興的最直接表現，那就是撒錢，凡是看顧阿秀小兒的家人仆僮，俱都得到重賞。甚至有幾位公主孕便北上隨侍的年長婦人們，更是直接得到了整個偌大莊園產業的獎賞，豐厚到不能以錢財計量。

　　當然如此豪賞，除了沈充本身性格使然之外，還有點就是沈氏家門策略的改變，那就是大規模的減持資產。如果說此前還是做前期的準備，那么隨著沈哲子過江之后，馬上便要對江東進行新輪的整改，這便算是最后的鋪平道路。

　　此前沈充詐以遇刺而逃離建康，雖有不得已的理由，但于鄉情上也的確是多有虧欠。尤其都南吳人產業聚集的地方，更因被庾翼的歷陽亂卒占據哄搶而受損良多。所以沈充歸都以來，也多以補償為名將沈家在京畿周邊的產業拆分贈送給些受損嚴重的鄉宗舊好，以補償他們各自的損失。

　　除此之外，沈家的各項產業也直在進行著售賣，因此沈充手是握有著大量隨時可以調用的浮財物貨，也正因此他才敢放豪言要修條直通壽春的平坦馳道。

　　沈哲子雖然腹誹老爹燒錢無算，但這也只是些戲念而已，其實對于老爹在家業上的調整，他也是持認可態度，有很多都是父子兩人此前便達成的共識。

　　如今的沈家，已經不可視作單純的豪門，而是諸多資源的個集合體，像田畝、莊園、工坊等這些固定產業，也僅僅只是資源的種表現形式而已，并不說贈送、售賣出去便永遠喪失了這部分資源，只是將資源化作另種形式體現出來。

　　這些資源，是始終存在流動于以沈氏為核心而形成的個利益圈層之，僅僅只是具體的經營權發生了變更，真有需要的時候，有多種手段可以將之調用起來。

　　而且家業減負，這也有利于整體家風的嚴肅形成，子弟們將不能作為寄生在各種實體產業上的寄生蟲，他們必須要磨練并展現出自己的稟賦才能，才能真正家業鼎盛所帶來的紅利，否則只能被逐漸邊緣化。

　　所謂破家值萬貫，更不要說沈氏這種名冠江東的豪宗。僅僅只是將家業草草梳理，單單各種記載籍冊便擺滿了整整個房間，所涉各種田丁事宜簡直不遜于臺少府、司農那種經治天下的九卿官署，這才是名副其實的富可敵國啊！

　　而且這還僅僅只是江東這方面的各種產業整理，沈哲子身在江北，有時候為了用度方便也要繞開都督府而設立部分家私產業，這些年來也在江北遍地開花。

　　賺錢不容易，如此龐大家業想要在極短時間內里散出也實在是個力氣活，尤其還要控制在不引起世道恐慌的節奏上。

　　沈充這段時間在臺內參加國喪典禮，錢鳳等眾人便在府上進行產業的打點處理，除了饋贈鄉宗親友并售賣之外，還有個重要的手段便是大量放免沈氏蔭戶。

　　沈家幾代土豪，尤其是在吳興鄉各莊園不乏長達數代生老病死都依附沈家的家生蔭戶。這次沈家也是極大手筆，單單在武康老家便次性放免數百戶家生蔭戶，而且還不僅僅只是簡單的逐出莊園，而是將他們目下所從事的勞作產業并贈送，助其成家。

　　往年是為了積攢鄉望無所不用其極，現在則是為了避免引起那些不舍得大規模放免的鄉宗舊好門戶們尷尬，做好事都要遮遮掩掩，不能大肆宣揚，而且要尋找諸多借口。比如說要做遷宗的準備，大力開發河洛之類，鄉田不能由之荒蕪，便惠贈那些主仆多年的鄉戶人家。

　　但就算是這樣，等到國喪結束后，各地產業的處理不過才堪堪進行到半。由此也可見沈家是個怎樣龐大的、寄生于晉祚之下的大蛀蟲。

　　沈哲子歸府后，聽到錢鳳等人將產業處理情況稍作匯報，略作思忖后便決定就直接停在當下，不必再繼續進行分拆處理了。

　　龐大家業拆分惠贈鄉人，看起來是件普惠鄉土的好事，但其實具體到人事上，則未必就全是好。

　　方面產業拆分太細碎，便很難再發生以往那種成規模的集群效應。另方面就是這些鄉人們本身并不具備沈家經營產業的各種優勢，經營能力也都高低不等，其實會流失掉部分產能。

　　至于剩下這部分家業，沈哲子打算將之在產權上打包集結起來，然后交付給鼎倉委托管理，每年整體收益的三成抽取為管理費用，剩下則直接以錢糧回撥沈家。

　　古人對金融理念的接受程度真是不容小覷，基于鼎倉而生成的鼎券，由此已經衍生出了次級的債券市場。再通過沈家自己的產業折騰，來試試創建個信托市場也未嘗不可。

　　鼎倉本身是個半官方性質的組織，不獨管理著都督府在江北的大量產業布局，南北的物貨渠道更是經營多年，由其代管沈家分散在江東的各項產業，所帶來的效益必然更大。而且這樣也能避免部分沈家人過于短視，貪于物利而以身試法。

　　沈哲子打算若是自家產業托管經營順利的話，這種方式也要大規模在權貴世族之間推廣開來，由鼎倉專業人才的經營，既有利于資源產業的充分整合，也能相當程度避免那些膏粱紈袴因為直接參與經營而產生徇私舞弊、以權謀私的亂象。

　　沈氏家業的處理，僅僅只是樁小事，而真正牽動時局人心的，還在于國喪之后臺內政治格局的波瀾變化。而拉開這場動蕩序幕的，便由瑯琊王氏遺孤王混入訴廷尉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