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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2 征北大將軍

  “承制拜授?不可更改?”

  當何充將沈維周的條件轉告給臺輔諸公的時候,幾人俱都忍不住深皺起眉頭,他們也能料想到沈維周開出的條件不會低,但第一條就直接觸及了他們的底線,還是讓人有些無法接受。

  “諸公不妨稍作設想,即便不加殊制,難道眼下我等還有插手江北事務余地?河北民眾久受胡逆提控,絕于王化日久。能使王命再布于河北,沈氏之功確是無可抹殺。即便再作強阻,不過失河北人眾只知沈氏而不聞王聲。”

  何充是親眼所見沈維周對此態度之堅決,所以也更加認清楚一個事實:“庾季堅以其庸質強擾時局,看似得計,實則已是群情悸動難安。朝野不乏賢長因懼蘇祖舊禍,受迫而為沈氏發聲,唯有從速以定,江東才可再得于片刻安寧。”

  對于自己這一個妻弟的行為,何充也真是恨得牙癢。對于建康士民而言,即便意識到沈氏尾大不掉,但終究禍患未發,但庾氏執政所造成江東糜爛的慘狀舊況那是歷歷在目,庾冰過早躍回時局,只會讓人心更加凜然,兩害相權取其輕。

  雖然何充說的也是事實,但臺輔們一時間也是不好接受。他們之所以決定行險一搏,便是因為沒有更好的手段去插手江北事務。一旦給予沈維周以“承制拜授”的權力,毫無疑問會令其人能夠更加從容定邊,相應的留給他們準備的時間自然也就更少。

  “此事暫且不論,次道還是先說其余。”

  稍作沉吟后,褚翜才開口說道。眼下這個局面,感受到為難的并不只是他們,沈氏同樣不得安寧,否則不至于連包括沈充在內的沈氏族人俱都緊急撤離建康,而沈維周也不得不找個臺階下船來。

  沈氏既然要有所得,那自然也要有所付出。

  在這方面,沈哲子也的確做出了不小的讓步,那就是沈氏的力量全面撤出建康,不再保持以往內外并重的局面。甚至包括沈充的司空之位,必要時也可以交出來,不再阻撓臺輔們對京畿局面的梳理和維穩。

  這本來就是臺輔們本來的目的,可是通過這樣一種方式達成,最終的效果肯定是要差上許多。此前他們是打算通過比較強硬的手段將沈氏臺臣逐走,可是現在卻成為交易的內容,他們自然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可是不答應又有什么辦法,雙方即便再作相持,無非是讓庾氏得以居中做大,將原本應該屬于他們雙方的斗爭成果拱手讓給庾氏。

  庾氏兄弟內外并重,會不會選擇繼續與沈氏為敵還在兩可之間,首當其沖要受到挑戰的,便是褚翜這個中書令。

  要知道褚翜之所以能夠獲得如今時位,其中相當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接收了許多庾亮的政治遺產化為己用。而庾冰、庾翼兄弟兩人很明顯是不甘心雌伏于下者,屆時彼此必有沖突。

  原本褚翜除了臺內勢力以外,尚有居任會稽的堂弟褚季野可以稍作錢糧支持。可是此前他們醞釀計劃時,將會稽孔氏的孔群也算入局中,原本是希望沈氏與孔氏互作攻訐,他們甚至可以進一步的分化會稽人眾。

  可是現在時局關注焦點已經不是亂禮之事,沈氏與孔氏也沒有發生直接沖突的必要,孔氏得于從容,又怎么會吃下前一個啞巴虧,誠然他們在朝局中勢位不強,但是聯合鄉宗以抵制褚裒是必然的事情。

  褚翜主政時期,此前肅清吏治已經頗積鄉怨,只是因為時局平穩鄉眾才不敢發作。一旦庾氏在中樞開始挑戰褚翜權威,褚裒在會稽也必然會落入鄉眾糾纏圍攻中!

  褚翜行至今日,身邊必然也是聚集起了相當一部分人,就算他自己愿意發揮高風亮節暫避一席,他身邊人也不會答應。所以眼下對他最重要的是按下庾氏在中樞復起的苗頭,避免內部發生分裂。

  相同的麻煩同樣擺在諸葛恢面前,王導久不發聲,如今突然聲援沈維周,也是讓他心內悸動不已。當然他的處境還是較之褚翜要好一些,畢竟王導已老,不太有可能再次歸于時局,而王氏下一代基本上也沒有什么能夠挑大梁的人選。

  總而言之,庾氏再顯于中樞,這是朝野內外俱都不愿見的情況。這也是他們得以與沈維周進行和談的一個契機,無論雙方實力對比如何,舞臺太小,已經容不下另一方的繼續加入。

  于是,就在京畿人心惶惶之際,一份宣告著局勢將要解凍的詔書很快便被擬定發出:梁郡公沈維周累功并犒,都督司豫冀兗四州諸軍事,加征北大將軍,特命承制拜授,使持節、豫州刺史、督夷軍事如故。

  詔令由侍中何充親往別苑宣告,梁公受詔之后,便在第三日正式入臺朝覲謝恩。

  隨著沈維周進入臺城,原本籠罩在京畿這一片天空上的陰霾頓時便生消散之勢。而梁公入臺之后,首先便是呈章言事,北軍中候趙雖因失職系入監禁,但卻未經司斷而亡,為免宿衛將士人心悸動,宜以宗親典軍以作撫慰。

  對于梁公所奏事宜,臺內很快便做出了決斷,罷止北軍軍號,并以淮南王司馬岳兼任中領軍而暫統北軍宿衛。

  于是,在庾冰剛剛接掌北軍不過幾日時間,甚至連北軍將尉們還沒有認全,便就在這兩方的配合下被奪走。而庾冰則還節,轉任內官大長秋。

  當得知何充前往別苑會見沈維周時,庾冰便知大事不妙,所以他也即刻派人前往,想要與沈維周達成什么共識,然而卻根本不得其門而入。

  及后又準備入苑再作說服,堅定皇太后對自己的支持,可是皇太后態度卻轉為曖昧起來,并沒有直接接見他。

  果然不久之后,他的擔心成為現實,此前他以親情游說皇太后,得到皇太后的支持暫掌北軍。可是現在被人用同樣的手段釜底抽薪,親兒子和本有舊劣的母家兄弟孰遠孰近,誰又更值得信任,皇太后用實際行動給出了答案。

  若僅僅只是如此,庾冰也只能承認自己技遜一籌,他沒有想到在對峙局勢那么緊張的情況下,臺輔們居然還能與沈氏達成妥協,老老實實低頭認輸。

  可是隨后給他的這一項任命,與其說是補償,不如說是羞辱。大長秋雖然也是兩千石的高位,但是職事局限于內苑,甚至在臺中都沒有一個固定的官署。

  臺輔們如此任命那是明告于他,既然那么熱衷于帷下求進,那么不妨天天去皇太后殿下串門,看看還有什么求進的可能。

  為了避免遭受這樣的羞辱,庾冰干脆閉門不出,拒不應詔。可是很快皇太后苑詔直接發入他府中,且措辭已經極為強硬,皇太后甚至使人訓問,此前不是信誓旦旦說要以性命拱衛京畿安全,眼下不過身位稍有偏移,怎么就負氣不出?

  面對旁人,庾冰尚可以負氣任性,可是就連皇太后都這么說了,他已是全無底氣,只能歸臺受詔,接受自己新的官職。

  “權奸欺人太甚!沈氏驕橫跋扈,束手無計,側翼稍有離心,則痛下殺手!”

  雖然庾冰也知這件事核心還是在于皇太后耳根子軟,立場頃刻轉變,但他又有什么立場去怪罪皇太后,哪怕私下里抱怨也只能如是說。

  不過這一次的失意者也并非只有庾冰一人,此前因為對峙形勢緊張,各方縱使有什么想法也都不敢輕舉妄動。所以隨著局勢漸有緩和,大量的人事調整也提上了日程。

  其中最令人矚目的幾項人事任命,中書令褚翜升任司徒,侍中何充進為中書監,諸葛恢轉任尚書令,劉超就任揚州刺史,護軍將軍衛崇轉為光祿大夫,鎮軍將軍紀睦出為江夏相,司農沈恪轉為侍中等等。

  如此頻密的人事變動,幾乎集中在后續十幾天的時間內完成,幾乎每天都會有新的公卿級別人事變動。至于再更往下,人員的變動則更加令人眼花繚亂。這也讓好不容易松一口氣的建康士民人心再次揪了起來,根本就看不清楚這變幻莫測的時局。

  不過在這眾多的人事變動中,倒是有一些線索有跡可循,其中比較明顯的便是沈氏和與沈氏關系密切的臺臣,絕大多數都被遣用外放。真等到塵埃落定時,眾人才發現沈氏還留在都內的僅僅只剩下一個司空沈充并侍中沈恪。

  對于臺內仍然將老爹這個三公之位保留下來,沈哲子倒也并不感到意外。與其說是網開一面,不如說是要將沈充留在都中為質。

  所謂孤掌難鳴,在沒有了一眾黨羽們的呼應配合之后,沈充就算還留在都內,也已經很難再掀起什么風浪。

  尤其沈充這個人身份太特殊,若是外放的話,根本沒有合適的位置安排,而且誰也說不準其人一旦離都又將醞釀出什么陰謀,這個年紀致仕的話,也實在有些牽強。所以將其留在都下嚴加監視,倒是一個比較靠譜的安排。

  由于這樣一番波折,沈哲子今次歸都之后足足過了大半個月,才總算得以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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