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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2 與狼共舞

  如今的鄴城,可以用滿目瘡痍來形容。

  原本此城是作為羯國的都城,從石勒時期便開始營造,從魏晉基礎上屢屢大興土木。雖然石勒身死、羯國內亂令得各種宮舍殿堂的營建被迫中止,但就在石堪割據于此那幾年,也將此地尤其是三臺為中心打造成一個堅固的軍事堡壘。

  雖然后來由于石堪作戰不利,令得城中爆發大規模的暴亂,但也僅僅只是在民事上崩潰,最起碼以三臺為核心的城防系統底子還是保留下來了。

  真正給這座城池帶來毀滅性打擊的,還是南賊謝艾所部軍隊。去年麻秋由于作戰不利落敗于鄴城而撤軍,南賊們便對城池進行了大量的破壞,能燒的全部燒掉,能拆的全部拆掉。

  一些笨重的石材由于不好破壞,一方面直接堆填在周遭水源河澤等地,一方面任由豪強亂民搬運揀取修筑塢壁。

  甚至就連巍峨雄威的三臺都遭到了嚴重破壞,后來當石虎親率大軍抵達鄴城時,大軍甚至只能露宿郊野,這讓對鄴城有著深厚感情的石虎氣得七竅生煙,險些將作戰不利的麻秋直接斬殺!

  但城池本身的破壞還不是最嚴重的,南賊最可恨在于對鄴城周邊水源的破壞。幾乎所有露天的水井都被土石掩埋,而在那土石廢墟之下,更是澆灌堆填了大量的人畜糞便、尸骸等穢物。

  這毒計在秋冬之際還不算什么,可是等到春日地暖之后,周邊水質變得苦澀難飲,甚至在軍中爆發了一場規模不小的瘟疫,足足廢掉了羯軍千數兵眾并更多數量的牛馬畜力。

  城池毀掉了還可以重建,無非投入更多人力、物用而已,鄴城被石虎視作功業基地,去年撤回襄國時便下令一定要將城池修筑完好,并將多名心腹派駐于此。

  可是水源被破壞卻讓人無奈,由于石虎擔心敗壞氣數而拒絕擇地重建鄴城,因此在大規模筑城之前,還要先挖數道明渠將漳水引來,然后又從中山、鉅鹿等地砍伐巨木轉運至此。

  所以盡管距離上一場大戰已經過去了數月之久,但眼下的鄴城仍然是一片雜亂無章的廢墟狀態。此地名義上駐軍數萬,但事實上真正的戰斗力只有麻秋所統率的數千騎,其他的只是工用力役。

  除此之外,郊野中還有大大小小的塢壁存在著,這些塢壁其中絕大多數都是早前趁勢作亂的賊眾游食。之所以沒有被剿滅,其實也是打算先作養熟。原本麻秋是準備等到秋后收割一茬,將人丁資貨聚集起來足夠過冬之用。

  不過眼下,更迫在眉睫的問題擺在了眼前,那就是南面發生的種種異兆。麻秋也并非有勇無謀的一介莽夫,尤其在早年石虎敗退歸國時,在清掃河北各方勢力過程中更是立下了汗馬功勞,否則石虎也不可能將他安排在鄴城獨當一面,防守南面大敵。

  雖然斥候大量死傷令得南面軍情變得混沌,但麻秋多多少少也能猜出南賊的意圖,無非是趁著夏日氣候便利想要再獵獲一場軍功。畢竟麻秋自己就有這樣的想法,只是他的發動時間預定是冬日。

  所以在察覺到南面異態后,麻秋一方面召集聯絡周遭那些游蕩的勢力探查詳情,另一方面則派人快馬向襄國稟告,請求石虎給予指示,不敢專擅獨斷。

  雖然南賊以巨貨邀買人望,但若講到真正的威望,其實還是羯國方面更勝一籌。尤其南賊三色旗令雖然保羅于眾,但卻難辨忠奸,所以兩地之間也是充斥著大量的兩面派。

  甚至有許多立場更偏向于羯國,王命早已絕跡河北十數載,所謂的王師在許多河北人看來無非過境強龍罷了。他們或許也接受枋頭的旗令羈縻籠絡,但更多的還是貪圖實惠利潤,以及不愿作為兩國交戰的前驅敢死隊。

  所以,麻秋的召集令發出不久,便也有許多游散于外的勢力首領們抵達位于鄴城郊野的奴軍大營。這些人有的是一時幸起的傖卒,有的是石堪的殘部舊將,當然也少不了周邊的那些鄉宗土豪們。

  面對麻秋的詢問,這些人倒也并沒有太多緊張之色,甚至不乏人言中對南人頗多蔑視:“南虜之眾,不習弓刀,往歲隨是霸凌姿態,所趁者不過是石堪太過軟弱無能。如今河北之地盡為天王所統,他們又敢有什么狂態聲張?”

  “是啊,天王大軍剛做移師,南虜便紛紛后撤渡河,就連枋頭、黎陽等處也不過是得于水利,后路無憂才暫作留守罷了。其治鎮以來,甚至不敢潛派斥候于外,就是擔心會被我河北英豪圍堵剿殺。使君萬騎鎮此,又有我等鄉眾悠游在野以作策應,南虜又敢有什么大圖謀!”

  麻秋聽到這些無聊話語,也并不往心里去,只是冷哼一聲說道:“有的事也不必做什么隱瞞,近日我所部斥候,多被獵殺于外。原因何在,我想諸位也都清楚。河北人士雖多雄壯,但南賊至此奸謀于眾,卻令世風大大敗壞,多有奸徒受于利誘,拋棄忠義之念,竟要為賊持刃殺我壯卒。今日召集諸位至此就是要請你們傳告鄉野,無論何人涉此,來日大軍摧門,庭下必是雞犬不留!”

  眾人聽到這話,臉色也都微微異變,繼而便紛紛表態自己絕對無涉于此,更不乏人大作憤慨之狀:“南虜不過一群無膽匪眾,早年劉賊驟起便即刻棄君棄國奔逃夷土,幸得先主、天王英雄并出才使我河北再得治世。如今其眾北來,仍恃人眾、物貨豐厚妄圖催壓英雄筋骨,我等也是深恨此等敗辱鄉倫之賊,若是勢力稍得匹配,必與使君同出逐賊!”

  “我受主上所用,萬眾雄卒鎮此,殺敵除惡本是份內,又何須邀請民力。”

  麻秋最開始的時候不是沒有想過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可問題是,南賊是自恃財大氣粗,雇傭兇徒來圍殺他所派遣的斥候。

  他就算要反擊,在野中能夠捕殺到的也只能是那些河北兇徒而無傷南人根本。而且真的要這么大肆報復的話,無疑會更加劇與這些鄉眾的裂痕。

  往年羯國一統北方的時候,都難杜絕這些盜匪亂眾的存在,如今有了南人在河北直接給他們提供物貨支援,自然會更加的肆無忌憚。

  “今日諸位能來見我,可見也是仍存忠義之念,絕不同于那些鄉野奸徒。空言難作嘉賞,那些奸徒謀害鄉眾卻能得于南賊資助,而諸位恪守仁義卻要清苦度日。世道如此不公,就連我這旁觀者都忿恨難平。”

  麻秋繼續沉聲說道:“如今我軍斥候多被獵逐,即便大軍出動,也不知奸徒藏身何處,若是誤攻忠良,難免更加敗壞鄉情。所以我要請諸位暫作耳目,審察鄉野奸眾所在,得其物貨資用,再與諸位分享。倒并非貪于財貨,只是難忍世道不公!”

  眾人聽到麻秋這么說,先是錯愕片刻,然后各自心內便涌出狂喜。麻秋這話的意思是打算對河北尤其是鄴城以南進行一次肅清,優先剪除與南人牽連過甚的勢力,而又將這個選擇權又交給了他們。

  這就等于是在說,他們可以借助于麻秋的力量,痛痛快快的掃除異己!

  其實類似軍匪合作的事情,以前不是沒有過,尤其是在石趙壯大的前期,石勒本身就是從盜匪在夾縫中左右逢源,一直壯大成為一國之君。

  當然在場眾人未必有那么大的宏愿,但哪怕是他們內心更加傾向于羯國,也都覺得眼下這種南北對峙狀態對他們最有利。

  此前麻秋惱恨于斥候被獵殺,在場眾人也言之鑿鑿無涉此事,但事實上絕大多數都涉于其中。畢竟斥候游蕩郊野,根本沒有一個固定的出沒路線,而他們這些與羯國關系更加親密的勢力則更便于得知羯國斥候的蹤跡。

  所以最近這段時間羯國所損失的斥候,其中一多半都是他們所貢獻的。難得南人豪爽大氣,斥巨資收購羯國斥候人頭,而他們又能做到,如果不做那才是真的傻。無論本身傾向哪一方,先壯大自己才是頭等大事。

  如今麻秋想要還以顏色,他們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消滅掉那些潛在的對手,使自己獲得更加左右逢源的位置。

  而他們也并不擔心麻秋會反過頭來誅殺他們,因為很顯然南人在河北的幾個據點并不是能夠被輕易擊敗的,只要這種對峙的狀態仍然存在,便有他們存在的價值。就算麻秋所部精騎強盛不必仰仗他們的力量,可是南人需要啊!

  所以在稍作權衡利弊后,眾人便紛紛進言,給麻秋提供剿殺的目標。這其中最被頻繁提及的,便是鶴塢的向儉,向儉本身便是積年老悍匪,資歷高、勢力大,而且在南人羽翼下經營的狀態最好,更有成為南人在這方面代言人的趨勢,多有打壓旁人。

  無論出于自身利害與發展前景,還是新仇舊怨,毫無疑問向儉是一個非常值得鏟除的目標。尤其近來枋頭物貨多有向鶴塢調集的跡象,一旦將那塢壁攻克,所得必然豐厚。

  聽到眾人議論聲,麻秋只是冷笑。這些匪徒們或是不乏謀身的智慧,但終究限于眼界格局,妄圖以小謀大、左右逢源。

  但無論是他又或是南人,又怎么可能容許他們長久游離于外,眼下他是暫以其眾充作耳目,等到主動權再落回自己手中,又怎么會任由這些蟊賊擺布!

  去年他在鄴城便落敗于謝艾,險被主上斬首泄憤,如今又遭此羞辱,諸多積怨,怎么會甘心滿足于誅殺區區一鄉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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