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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 投獻為奴

  雖然調和陷入僵局,但庾翼的到來,終究也是促成了合肥之變的解決。

  其實歸根到底,還是沈哲子根本沒有太多精力可分神于此,不如索性快刀斬亂麻。庾條轉達庾翼的請求,留下王愆期一命,沈哲子沒有多想便答應下來。他就算不給庾翼面子,也要考慮到庾懌和庾條的感受。

  而且王愆期其人是生是死,本就不是沈哲子關注的重點。他家崛起這一路上可謂樹敵無數,若全都要斬草除根,那也不用再做別的事情了。

  更何況,沈哲子也要考慮到一旦擅自處死王愆期將會帶來的惡劣影響。即便不考慮江東朝廷的臺輔感受,他也要顧及江北一眾軍頭的想法。

  這件事說到底雖然王愆期有錯,但也并不是完全過錯方,那個鄉宗羅氏同樣罪有應得。沈哲子若就這么簡單便將王愆期斬殺而后奪其部曲,這對于徐州軍融合治下也有著不利的影響,意味著沈哲子太不尊重這些軍頭了。

  而且,王愆期在江北也是不乏故舊交好,比如眼下坐鎮于襄陽的桓宣。河洛穩定后勢必要向關中滲透,屆時就非常需要襄陽方面的配合。不把事情做絕,來日也有合作余地。

  當然也不能就這么容許王愆期全須全尾的離開,沈哲子在給臺城的奏書中多陳其人不法,建議奪職禁錮,順便推舉了就任合肥人選,而后便將人交給了庾翼由其押送回江東,也算是給庾翼一個面子。

  畢竟歷陽也是江州物貨北運的一個重要節點,如果真的跟庾翼關系鬧得太僵也不好,除非他再次出兵將歷陽也奪下來。但若真的那樣做的話,局面可就真的不好控制了。而且若真進攻歷陽的話,還需要從淮河北岸再調兵馬,那造成的后果實在難以估量。

  至于那個違禁的豫章羅氏,查實罪狀之后按照其違禁數額罰沒一部分資產,同時剝奪了其家申請關條商貿的資格。

  所以,這件事最終的處理結果就是涉事雙方都沒有好下場,王愆期被剝奪官職,功業俱毀,至于那個豫章羅氏則被從淮南商貿體系中剔除。

  如此處置,更遠處的反應還不好說,最起碼在當下的壽春,豫章羅氏一時間陷入眾矢之的,大量商賈受其連累,紛紛增買關條,畢竟貨品都已經運在路上了,只能亡羊補牢。

  經此一事,淮南一時間氣氛也是不乏肅然。

  至于庾翼,北上鬧了一個很大的不愉快,也根本沒有心情在淮南久留,當王愆期被送出來的時候,即刻啟程返回歷陽。

  “多謝庾使君執義相救,若非使君出面,愚恐再無生見天日之時!”

  被在都督府扣留十多日,兼之又得知淮南直接發兵攻占合肥,王愆期更是驚恐欲死,這段時間一直患得患失,當被放出的時候,整個人再無早前那種智珠在握的從容姿態,須發雜亂瘦的脫了形,兩眼更是血絲密布,一待見到庾翼,已是忍不住哽咽哀嘆。

  庾翼對王愆期實在乏甚好感,尤其淮南不愉快的經歷更讓他對這個人頗存厭惡,聞言后便微微皺起了眉頭,凝聲道:“你若能夠謹守自持,何至于遭此災禍。梁公今次厲行嚴懲,但總算也留你一命,經此一事若能自守于行,即便來日難以再為國用,也能保家室安樂長傳,橫禍不生。”

  “是、是,末將…什么?難、難…”

  王愆期劫后余生,已是慶幸,可是聽到庾翼這么說,已是忍不住陡然色變:“使君能否詳告,梁公究竟要陷我何地?”

  “你這待罪之身,難道還不知自己罪實?梁公諸多陳言,將要由我呈送臺中,稍后你也先去都下廷尉待罪,雖然罪不至死,但奪職禁錮也是難免。還有,梁公國之勛柱,豈會因私怨構陷良臣!此一類話語,你若再長掛嘴邊,口舌生禍,屆時我也未必會再援手助你。”

  庾翼聽到這話,當即便皺眉不悅道。

  王愆期這會兒已經完全陷入了呆滯當中,兩眼中更泛出近乎絕望的黯淡,他沒有想到僅僅只是一次略帶私怨的報復之舉,竟令他半生功業權位盡作虛無!

  “國之勛柱?哈,往年我募集鄉眾,為晉祚藩籬死戰江北,又知吳貉何人…我、我,多謝使君活我,此恩畢生難忘!”

  王愆期說完這話,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當中,整個人都變得頹喪下來,周身上下更彌漫著一股絕望的味道。

  往年雖然他也抱怨自己遭到閑置冷待,但也不得不承認,他這個兩千石太守之職也是加在他身上一層保護,因為有此權位,才能團結部曲,坐地生財。

  可是當這權位不再,他舊日擁有一切只會讓他成為旁人眼中的羔羊肥肉。正因他是從江北動蕩中崛起,才知生存于此世的兇險與艱辛。所以這也意味著,未來的江北幾乎沒有他的立足之地。

  可是江東就有了么?沈氏在江東的勢力之大較之江北還要更加深厚,更何況如果沒有了權位在身,單單類似豫章羅氏這種舊怨鄉宗的報復,對他而言都是兇險異常!

  一路南行,越靠近大江,王愆期的絕望便越深厚。最終在橫江渡口登船的時候,他一頭扎倒在庾翼腳邊,痛哭流涕道:“罪民久來為晉祚奮獻薄力,甚至不敢妄作私計,如今一時舊怨情激,未料因此見惡梁公。即便受責加刑,不敢因此懷怨。只求使君念我勞苦舊事,能夠全我父老妻兒性命。”

  庾翼見狀后便彎腰去攙扶王愆期,微笑道:“王君你又何須如此,我不是已經道你,你雖積舊錯,但也罪不至死。梁公尚且能夠相容,臺輔諸公也比量裁公正,不會罔顧你對社稷舊勛,活命不難。”

  “末將、罪民…唉,奔勞半生付予流水,此身茍活也只是惶恐度日。使君大恩無以為報,只求來日論罪議定之后,以此罪身投獻門下奴事償恩。只可惜部曲多離散,深恐不能償還大恩…”

  聽到王愆期這么說,庾翼目光便閃了一閃,又稍作安慰吩咐王愆期放心,便讓人將他安排在船中艙室里。

  趁著座船還未駛入江中,庾翼讓人將劉綏傳來,說道:“我這里一樁私事要勞煩丈人再行一程,王愆期業已投入我門下,他的家室部曲我也理應照顧,請丈人持我手書行于廬江、合肥之間,將其離散部眾集入歷陽妥善安置。”

  劉綏聞言后也是一喜,欣然應命,待到庾翼將手令交來,即刻放下小船返航登岸。

  聽到大江上嘩嘩水聲,庾翼臉上也是喜色流露,這王愆期總算還沒有愚蠢到死,明白如何做才能最大程度保全自己。其人身為久馳江北的老牌軍頭,麾下部曲集結千數戶并不困難。

  這一點家私部曲,沈哲子自然不會放在眼中,且不說其治下已是生民數百萬,單單沈氏門戶之內便家僮過萬,役用無數。但對庾翼而言,卻能夠極大程度的充實他的私人財力、人力。

  往年庾翼倒也無需為此憂愁,但今次淮南一行很明顯他與兩位兄長之間都有了分歧,未來未必還能從容調用家中人力、物貨,對于自己私人班底的建設也該更加重視起來。

  往年他雖然也不乏經營,但能將王愆期這種經營多年的江北軍頭家資、部曲完全收入囊中的機會,也實在不多,簡直就是翻倍的增長。

  如此一來,就算今次沒有達成臺輔們的要求,單單這一點私人收獲,也完全值得他奔勞一行。畢竟職事上的升遷全都是擺在明面上的,而私人力量的豐厚則更有著極大的意義。

  往年沈氏在蘇峻之亂中憑著部曲私兵大收其利,名實兼得,那種機會雖然不可多得,但是至今想來都令庾翼羨慕不已。

  假使當年大兄不那么潔身自好且約束家人,也如王氏、沈氏那樣大量招收門生蔭戶,手中集結一股忠誠可信的力量,當時他們兄弟也不必那么倉皇逃離建康,以至于引來更大的悲劇。

  如今再想起來,其實當年大兄的死也透出幾分古怪。那時同行的沈哲子不過一個少年而已,哪怕再怎么少賢高才,但就連自己在連番遭遇劇變都驚恐不已,而沈哲子則反應的太鎮定了一些。后續諸多事態發展,沈氏總能將利益最大化,也不得不讓人懷疑。

  不過庾翼也知他這一點遐想實在不靠譜,除非沈家有未卜先知之能,事事都能料到,且長久籌劃、演算諸多,才能保證步步不錯。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這一點聯想,大概也是庾翼與沈哲子漸行漸遠而生出一點惡念,以抵消心中那種負疚感吧。

  但無論如何,能夠充實自身部曲私軍,這總是不錯的。像瑯琊王氏哪怕被多方打壓,但仍能保全諸多潛力,這也是因為早年設置瑯琊僑郡,幾乎半郡之中鄉戶皆入其門下。

  若非沈氏異軍突起,在那場變故中其實王家本該是最大贏家,甚至借此掃除王敦作亂留下的惡劣影響都有可能。

  既然眼下王愆期表態投靠,庾翼也就不能再不聞不問。雖然沈哲子放過王愆期,但正因其人妄動使得臺中陷入絕對被動,臺中對王愆期不滿者不乏其人。

  眼下王愆期已經成了自己的親近門生,庾翼自然要盡力保全其人。而且沈氏那里反應如何也要考慮到,就算沈哲子不會在意這種小事,但其父沈充未必樂見自己于此得利,包庇對沈氏懷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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