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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6 兵發合肥

  “屬下今次前往合肥,王愆期態度尚可,只是言及所扣糧貨,卻是異常固執,不肯放行,屬下迫不得已,只能執之歸鎮。而王愆期也無頑抗,愿意入府自陳。”

  紀友匆匆而去,匆匆而返,事情說順利也順利,說困難也困難。且王愆期那種態度,透出一種詭異,他自己參詳不透,只能第一時間返回復命。

  聽到紀友講述過程,都督府一眾屬官們神態也都多有異變。庾條開口說道:“前日鼎倉也已經查實,羅氏物貨確與關條不符,雜有絲縑、姜桂、桐蠟等物,且貨量不少。那羅氏今次落難,倒也可說是咎由自取。”

  “屬下也道于王愆期,逾規之貨可以先扣留合肥,來日再議,先將糧貨起運歸鎮。但其人卻仍固執不予,似是有恃無恐。”

  紀友又說道,重點點明王愆期態度有古怪。

  杜赫皺眉說道:“如此說來,此事該要如何處置,便要變得麻煩起來。如今各方稅事返利,本就是鼎倉與郡縣私約,臺中并無詔令明正。王愆期若固執于此,各地郡縣也有張望,都督府強索糧貨,反倒成了偏助違禁商旅。”

  沈哲子這會兒臉色也變得不甚好看,誠然那羅氏并不是什么循規蹈矩的忠厚商戶,但王愆期又何嘗只是一個單純的有法必依的良吏。

  正如杜赫所言,鼎倉與各地郡縣的稅務交涉,僅僅只是地方官府彼此互助互惠的一個約定,并不是得到臺中首肯的國律規定,臺中也沒有那么大的影響力。

  王愆期大概正是看到這一點,所以把持住商戶違約在先,扣留貨物不放。都督府若是就此讓步的話,那些地方官吏也不是什么清廉如水的好人,尤其這些稅事方面因為不經臺中,所以有著極大的截留空間,有此法效,必然也會加緊搜查過往商旅而創收。

  這對于那些販運貨品的商戶而言,自然是一個不小的打擊,也會直接影響到淮南調集物貨的節奏,繼而影響到整個邊事。

  但若都督府過分強橫,完全站在商賈的立場,那么各地郡縣為了挽回這種劣勢,必然要求取援助以獲得與淮南討價還價的地位,肯定是要求助于臺中。

  而臺中正愁沒有機會、途徑插手淮南事務,如果各地郡縣主動上門,本身也是對臺中權柄的加強,臺輔們還不美的鼻涕冒泡。

  王愆期束手而入淮南,看似姿態極低、威儀全無,但卻是把難題交給了都督府。讓都督府無論怎樣處理,都會讓人多多詬病。

  稍加沉吟之后,沈哲子便對庾條說道:“稍后請小舅往見王愆期,告訴他都督府眼下所求最重便在糧貨,讓他即刻放糧,其他的都可以細談。他若真與羅氏舊怨難解,邁過今冬這一關鍵時刻,都督府可以讓羅氏淡出淮南商貿。”

  雖然如此一來,也會在往來淮南的商賈中造成一些不利影響。但畢竟是這羅家違禁在先,更何況民不與官斗,沈哲子就算不將區區一個王愆期放在眼中,但不能不顧忌與其人共處一個立場的江東郡縣官員們的反彈。

  眼下且先含糊其事,待到邁過今冬這一難關,事后再細細商討更加嚴密的監管措施,爭取在保證商賈利益的前提下讓各地官府因此廣受其惠。什么規矩都是一步一步磨合出來,眼下還是要邊事為重。

  庾條聞言后便點頭應命,王愆期也算是半個庾氏派系,他出面去談的話,分量自然要比紀友更重幾分。

  不過沈哲子也向來不慣被人如此拿捏,他也想看一看王愆期究竟為何如此有恃無恐,背后究竟有沒有人撐腰。

  待到庾條領命離開后,沈哲子便又讓人招來隨同歸鎮的應誕,吩咐道:“應郎即刻持符出城,召集鎮衛三千甲士,隨時待命奔赴合肥取糧。”

  聽到沈哲子這么說,杜赫等掾屬們紛紛一驚,開口言道:“大都督,眼下鎮中尤重平穩,還是不宜擅動兵戈啊。”

  “我倒想和雅于眾,共助王業,但卻總有人欺凌加害。十數萬王師奮進鏖戰,百數萬生民嗷嗷待哺,誰若以此欺我軟弱、輕視法劍,那又何必留情!”

  沈哲子當然也知道平穩對當下淮南的重要性,一旦起了兵戈對峙,那么諸多貨運商旅都要遭受影響不敢前行。但很多時候,妥協只會換來得寸進尺,往年是因實力、時機都不具備,不得不稍作媾和,可是如今他實在不愿再身陷江東時局這潭泥沼中,自然要準備好霹靂手段。

  雖然外間傳言王愆期束手成擒,但他好歹也是臺中正式任命的廬江太守。沈哲子眼下雖有使持節,能夠罪罰處斬兩千石高官,但廬江本身并不屬于都督府管轄區域。

  而且其人主動束手入鎮,都督府也并沒有特意苛待,將之安排在了府中重要賓客往來的院舍。

  眼下雖然已經沒了自由,但王愆期卻仍保持安然恬淡,并無憂患之色,尤其想到沈維周眼下或是患得患失而舉棋不定,臉上甚至流露出些許戲謔笑容。

  他對沈維周自然有足夠懷怨的理由,早年他也是勢大一時的江北軍頭,甚至就任江夏相這一重職。但就是因為沈氏布局江北于臺中作祟,將他調離江夏重地而以譙王司馬無忌取代。

  后來北事漸進,但是因為身位不在,王愆期難免喑聲良久,眼看著沈氏步步顯拔于北,就連其門生部曲都獲得了遠遠超過王愆期的功績名位。

  所以王愆期眼下的落寞,大半都要歸咎于沈氏。隨著沈維周其人越來越權高位重,王愆期也只能將這一點忿怨長埋于心底,雌伏于淮南之下茍且維持。

  如今好不容易讓他等到了這個機會,他怎么會甘心就此罷休。往年他能從一片亂象中逐漸顯拔為江北屈指可數的實權軍頭,自然不乏斗狠之心,所以,他是打定主意要將過往被沈氏打壓之苦以及所損失的一切,一把攫取回來!

  眼下主動權全在自己,所以盡管已經身陷都督府,王愆期卻從容得很,甚至讓都督府吏員備下一桌豐盛餐食細細品嘗,儼然一副做客姿態。

  庾條的到來,并不出乎王愆期的預料。

  他眼下所任廬江雖然是一個三不管地界,但名義上還要受庾懌節制,因此在庾條面前倒也不敢過分傲慢,起身將庾條請入席內,指著食案上餐食笑語道:“常聞淮南所在,乃是天中精華匯聚,可惜往年限于職任不能親來領會。但由今日餐食可見,梁公善治淮南,確是遠勝祖約之流啊!”

  庾條卻沒有心情與王愆期寒暄,入席后便直接說道:“王將軍有此雅興,稍后我自安排你攬勝物華。不過眼下還是國務為重,將軍也是久從戎旅,邊事并不陌生,想必也知淮南今年大進不易,若因物用告急而損于目下所得,則實在太可惜。羅氏糧貨,誠是都督府眼下急需,所以大都督意思是取貨存案,稍后就此再與將軍深談。”

  “使君此言,實在令我惶恐。我職任一地,自然也是心念王事,只恨才淺力弱不能步從于梁公麾下興創殊功,又怎么敢有害事之想!”

  王愆期聽到這話,心內已是冷笑連連,他自然知道此事對淮南的重要性因此才出手,不過這沈維周也實在太倨傲,居然到現在都不肯親自來見自己。

  若他眼下還被庾懌引作肱骨重用,那也少不了要對庾條有所忌憚,但如今已經有了幾分破罐子破摔的味道,誰的面子都沒用!

  “至于截扣羅氏貨品,在下也是職事所在。雖然這番約令并非正詔臺命,但治下也因此利而大得所便,尚有余力輸于臺用,上下俱受所惠。因此也是深感大都督此約利國利民,誠心維持不敢怠慢。但如今那羅氏公然違禁,所恃者無非王事用急,察其心跡不乏要挾惡念,實在不可輕釋!否則雖緩于一時,但卻遺害長久。”

  “此中輕重,大都督自然也是深知。因此今次只取糧貨,來日再作深議。禁令不可輕涉,違者必有嚴懲,稍后必會予王將軍一個滿意交代,予南北商民以示警標示。大都督也是深感王將軍彰明大義,不宜屈任,屆時必會表奏臺中,使此德才善用其位!”

  聽到庾條這么說,王愆期已是忍不住笑了起來,現在知道我是屈任已久?晚了!只憑旁人傳話幾句虛辭就想應付過去,如果沒有實際且令他滿意的補償,這件事不可能就此揭過!

  至于會否因此害于北事?他不過散置廬江一閑人,北事再如何功大,又與他有什么關系?

  眼見王愆期只是笑而不語,庾條也漸漸沒了耐心,直接離席而起,繼而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請王將軍靜待消息吧。”

  眼見庾條惱羞成怒,王愆期心內倒也生出幾分遲疑,但片刻后還是冷笑起來,安心品嘗案上餐食。

  然而庾條離去未久,門內突然沖入二十余名淮南悍卒,王愆期詫異抬頭,面前食案已被踢翻,而后更被打落發冠,直接于席上捆綁起來。

  “你們這些傖卒,安敢如此辱我?我要見梁公…”

  眼見淮南軍卒如此兇悍,王愆期內心也有幾分慌亂,一邊掙扎著一邊大聲吼叫道。然而脖頸卻被一雙粗糙大手鉗住,同時耳邊聽到猙獰笑語:“便要辱你,那又如何?此刀北進斬殺賊中公侯不乏,何懼再添另一亡魂!”

  聽到這話,王愆期更加不能淡定,大聲吼叫道:“沈維周,你敢害我?我是…”

  話音未落,其人口中已被塞入一團亂麻,扭動中發出嗚咽之聲。

  此時,都督府廳堂內,沈哲子聽完庾條的匯報后,便揮筆疾書吩咐應誕率軍即刻發兵合肥,就地解除王愆期部曲武裝,頑抗者格殺勿論。

  眼下善了已經不可能,他更無耐心與王愆期扯皮,如今所為就是要用十足強悍的態度來震懾臺中,讓臺中就算有了干涉的把柄,也要投鼠忌器不敢干涉更多。

  應誕得令之后,即刻便率領三千淮南軍晝夜兼程奔赴合肥,王愆期雖然也是部曲眾多,但一則群龍無首,二則也沒有想到淮南軍竟然如此兇悍,面對新進大勝、軍威暴漲的淮南軍自然不敢頑抗。因此很快便被逐出了合肥城,而后被扣押的糧貨便即刻起運。

  淮南從出兵,到扣押糧貨入鎮,不過五六天的時間。而合肥這一場驚變,則以更快捷的速度傳遍南北。

  很快,臺中派來調和的人便抵達了壽春,乃是坐鎮歷陽的庾翼,既在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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