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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4 安石非良友

  一個家族要想長盛,首先需要保證的便是人才的連續性和多樣性。此前沈家不過吳興一土宗豪門,需要面對的博弈環境也并不復雜,這方面的需求倒也不高。可是隨著日漸顯拔于世,對于自家子弟的素質要求自然也就相應提高。

  沈哲子如今還遠未到要為自己的子嗣規劃未來的年紀,對于自家這個幼弟當然也是有所寄望。其實尚武也沒有什么不好,畢竟未來注定是一個武途大昌的年代。可問題是,如果門戶之內盡是武人,這就有點問題了。

  沈家自來便是吳鄉武宗,像沈牧之類都是十多歲便與自家部曲私兵混在一處,而沈云也是在差不多的年紀跟隨沈哲子歸都勤王。其余類似沈恪的兒子沈舉之類,在沈哲子入鎮淮南的時候,也都陸續入軍,居然沒有一個內政事務上的人才,沖鋒陷陣倒是踴躍得很,也讓人不得不感嘆基因之強大。

  結果現在就是,淮南鎮中沈氏子弟雖然多,但絕大多數都集中在行伍中,就連沈牧坐鎮譙城,也不是因為這家伙已經有了獨當一面的能力,實在趕鴨子上架,在譙城除軍務以外,幾乎沒有什么建樹。

  沈哲子并不是鄙武重文,也并不是打算讓家族轉型為一個時下典型的高門姿態,問題是能力方面如此偏頗,也實在讓人有點受不了。所以對于自家小兄弟沈勁,沈哲子是打算培養成一個政務方面的人才,等到再長大一些,便打算將他帶入鎮中歷練。

  但是他卻沒想到基因對人的作用如此強大,明明謝家有謝安這樣一個優秀的同齡榜樣,結果這小子偏偏跟謝萬湊在了一堆。

  “阿鶴,我聽說謝無奕家中四郎年歲與你也是相仿,你與他可算是熟識?”

  沈哲子本身事務繁忙,沒有太多時間教導沈勁,這會兒便也不直接拉下臉來勸導,語調柔和問道。

  沈勁聽到這話后,當即便哈哈一笑:“謝四年歲大我少許,真較量起來,完全不是我的對手!如今他見到我,都是自覺退避。反倒謝五這個家伙,實在是個了不起的對手…”

  沈勁自顧自吹噓,繼而便見阿兄臉色漸有不善,童年陰影便漸漸涌上心頭,驀地向后一跳,扯著嗓子大吼道:“阿母,嫂子,快來救我…”

  “給我擒下這個小子,稍后再來訓他!”

  沈哲子恨恨說道,讓你跟謝家子弟玩耍,是為了見賢思齊,結果這小子倒好,揍得人家干脆躲著他,還在那里沾沾自喜,完全搞不清楚重點在哪里。

  沈勁終究沒有等到救星,雖然自家這些門生心知小郎乃是主母心頭肉,不敢真的一擁上前擒拿下來,但沈哲子的親衛卻不管那些,這小子剛剛翻上墻頭,便被提溜著腳踝拉下來,垂頭喪氣的被繳械。

  看到那小子喪氣樣,沈哲子也真是有些無奈,決定稍后見到老爹要嚴肅的討論一下教育問題。如今他家可不獨只有沈勁這個問題兒童,早前老爹老樹開花又生了幾個,未來還不知道會不會繼續添丁,總得出幾個才具能有可觀的。

  沈充這幾日都向臺中請假在家,這會兒也早早起來了,待見沈哲子行入房間中來,臉上已經綻露出笑容,可是看到跟在后面畏首畏尾的沈勁,當即便將臉拉下來,怒哼道:“你家阿兄歸家一趟不易,難道你這劣子又任性擾到阿兄?”

  “我、我沒…”

  沈勁聽到老爹斥責,頭顱垂得更低,可見老爹平日積威幾何。

  沈哲子見狀便嘆息一聲,他家這老爹大概就是那種能生不會養的怪獸家長,在沒有他參與的那個歷史上,沈勁之所以能長成器具才能,大概還要托了老爹早死的福。

  眼見老爹實在不是一個教育能手,沈哲子索性也就不提,擺手道:“阿鶴倒是無錯,不過兒子久不在家,倏忽兄弟已經成人,所以召來身邊,以免昆季疏離。”

  沈充聽到這里,面色才有好轉,起身拉著沈哲子坐在席中,繼而又斜望沈勁一眼,不乏苦口婆心道:“鶴兒你是不知自己幸運,你家阿兄時譽之高尤勝乃父,江東少類無可比肩,庭門有此瓊桂,你能踵跡以行,不知羨煞多少時人!你家阿兄在你這個年紀,已經負擔家業,被時賢舉作幼麟。你卻仍是頑劣難脫,只在庭門浪戲。你父責你嚴苛,那是恐你為世道所鄙…”

  沈哲子見老爹開口便是滔滔不絕,大概此一類說辭平日也沒少掛在嘴邊,再見沈勁那里,頭顱幾乎都要縮入兩肩之內,越發覺得承受老爹的耳提面命不是一件誰都受得住的輕松事情,一直被如此類比,兄弟還未反目,也真算是自家這小兄弟胸襟廣闊了。

  “春露秋霜,俱有定序。往年家業困頓,自要父子奮進,戮力并爭。阿鶴命數幸貴,能從旺勢長成,至今仍是恭順,并無紈绔浪習,足見純真。若是異位相處,他為家業奔走,或還要勝我許多。”

  沈哲子這話倒是真心話,他是心知自家小兄弟本質、天分都高,所以才寄予厚望。話說回來反倒是老爹作死成性,在原本那段歷史上,如果不是沈勁舍命拼搏,后來的吳興沈氏家業能否傳續下去都還未可知。

  沈充這會兒臉色才有好轉,他倒不是完全的偏心,自家這兩個嫡子,說實話他都沒有盡過什么教養責任。問題所在就是,一樣的放養,在相同的年紀里,表現差別實在太大了。有了沈哲子這個舉世稱羨的兒子,他自然也幻想著滿門俱賢,難免就對次子高要求,自然也就難免會有失望。

  沈哲子還是決定親自擔當起對幼弟的教導,反正這小子也已經長大,皮實得很,稍后過江歸鎮便帶在身邊。留在家里,在內被老爹摧殘,在外又有一群損友,也實在堪憂。

  父子在此閑聊片刻,不多久又有家中長輩至此,沈哲子這才講起幾樁家事。首先則是一樁喜事,早前沈家已經與潁川陳氏定下婚約。如今沈云年紀也差不多,倒是可以趁著在都中這段時間將婚事給辦了。

  潁川陳氏過江之后雖然難免沒落,在如今江東時局更是幾乎沒有了存在感。但這也是大勢難違,畢竟南渡中興的主體乃是東海王越府青徐僑門,魏晉之際煊赫無比的豫州門戶,幾乎都有衰落。不過隨著青徐僑門的頹態漸露,尤其是沈家等吳人不遺余力一直追打的瑯琊王氏的傾頹,吳人崛起的同時,豫州門戶也是無可避免的再次煥發生機。

  沈家和庾家,如今已經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緊密合作,但只憑這一點還是不夠。尤其在淮南這一場戰事前后,隨著對豫南鄉宗人家的接觸,沈哲子也越發感受到潁川陳氏這個名號在鄉中影響力還是比較頑強的。下一步他歸鎮之后便要正式兵入豫南,自然也就需要與潁川陳氏這種豫州門戶的代表有一個更好的聯合,也算是一種借尸還魂。

  這一件事,沈哲子歸都之前便已經傳信給老爹,所以沈家這里也早已經開始籌措準備。對沈家而言,這是第一次與僑人清望崇高的門戶聯姻,意義也不小,所以上下都很重視。

  重視到了什么程度?

  昨夜沈云歸家祭祖之后,甚至連家宴都沒機會參加,就被家老們拎出關起來,閉門教育。沈哲子的三叔沈宏親提棍棒在旁監督,沈家禮聘來會稽賀家、虞家等經學、禮學博士高人,對沈云進行填鴨式的教育,力求要在最短時間內將沈云塑造成一個知書明禮的翩翩少年,以避免被時人譏諷詬病。

  其實昨晚沈哲子聽到這話的時候,已經感覺到家老們想要在短時間給沈云塑造一個斯文假象這計劃實在不靠譜。別的不說,在淮南這段時間里,沈云有什么粗鄙姿態,那都是點滴不漏的被陳規收入了眼中。現在再來補救,實在有點晚了。不過反正受折磨的又不是他,他也不愿去掃那些興致正高的家老們興致。

  除了沈云這一樁喜事之外,沈家還有一些別的嫁娶計劃。比如沈哲子早前就有想法要將姑母再許給韓晃,但是吳郡朱氏那里仍有一些阻撓,畢竟朱貢雖然已經不在了,但畢竟沈哲子姑母也曾為其家婦,而且姑母本人似乎也無再嫁之念,于是此事也就作罷。而且韓晃如今也非昔年逆賊余孽,乃是淮南方面大將,倒也不愁婚娶。

  另有一件便是江虨,原本江虨是在庾彬死后娶了他的遺孀諸葛家的娘子,眼下是沒有這種機會了。江虨雖然不是什么軍事上的人才,但是在內事宣傳上面,確是表現優異,所以今次歸都沈哲子是打算問一問家中可有適齡女郎作配。雖然他家在清譽上是要差了諸葛家少許,但沈哲子相信也不至于辱沒江虨。

  家老們在那里議論紛紛,沈哲子對此倒沒有多少興趣,聽了一會兒便拎著沒精打采的沈勁起身告退。

  行出老爹居舍之后,沈勁一路都是欲言又止的姿態,沈哲子見他那模樣,故意不發問。再行出一段距離后,沈勁終于自己忍不住了,羞紅著臉囁嚅道:“阿兄,你跟嫂子成婚時,也跟我差不多大吧?”

  沈哲子聽到這問題,哪里還猜不到這小子在想什么,才學不上進,想媳婦倒是很熱心。于是他便停下來,轉頭望著沈勁。

  沈勁被盯得臊眉耷眼,更顯忸怩:“我也不小了…杜、杜娘子她也不小了…我倒不是厭見謝四郎,他瞧著確是比我端正少許。早前隨阿母入苑,陛下私下道我,只有跟謝五這類面目可厭的作朋友,才能襯得我英武些…說起來都是父母偏心,我要有阿兄這種風姿,哪會有這些擔心!”

  講到這里,沈勁漸有理直氣壯,迎上沈哲子垂望目光,儼然一副你欠我的那種神情。

  沈哲子聽到這里,抬頭深吸一口氣,總算明白自家老爹,還有溫放之他老子為什么廳室之內那么暴躁,有話不能好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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