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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76 大功殊榮

  降書送出后,彭彪便一直滿懷忐忑的等待南人的答復,盡管心中有極大的把握對方會接納自己的投降,但未有答復之前,心情難免惴惴。

  或因心存這一二可能,就連城外敵軍步車調度的異動,都被他目作對方向自己再作施壓的一種手段。

  誠如郗鑒所言,彭彪至今都未放棄尋覓轉機,對方車陣誠然可懼,但當在城池四野鋪開,陣線被拉長,便不再是牢不可摧,即便不能破之,也能轉擊沖出。

  如果那個南賊小貉子,以為憑此就能將自己‘逼’入絕境,任其蹂躪而傲慢無禮,彭彪也不介意給對方一個畢生難忘的教訓。當然假使對方真的愿意納降,且態度誠懇,彭彪也不是不能順勢歸于南面。

  畢竟,淮南戰事打成這個樣子,壽‘春’大城丟失,彭彪也知自己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南面缺乏戰將,如今又擺出全面‘挺’進之勢,自己率部歸附,不愁沒有位置。說到底,值此‘亂’世,只要手中有兵,無論在南在北,都有立足之地。

  然而一直到將近日暮時分,對方陣營中才終于有了反應,數十游騎沖至城墻下,為首一人挽強弓猛‘射’,箭桿裹信疾落城中,繼而又有數人振臂一揮,幾物被拋至不高的城頭。

  親兵們還在快速沖向箭矢落點,可是彭彪視野中卻只有城頭上那幾個滴流‘亂’轉、鮮血淋漓的人頭,震怒與絕望兩種情緒在心底蔓延開來。

  “披甲,上馬!”

  羞惱過后,彭彪快速作出反應,趁著被拒絕納降之事尚未流傳開使士氣跌落谷底,率領百余親兵穿城而出,縱馬在城墻下奔出十數丈,在對方陣型‘射’程外才勒馬頓住,口中大吼道:“南賊沈維周,可敢與我一戰?”

  “奴兒久猖,應知自有天譴!命數已絕,不必急求速死,暫寄奴首,生前飽餐,來日陣上,自有晉家壯士臠割賊身!”

  沈哲子在三百重騎簇擁下,施施然穿營而出,面對彭彪看似壯烈邀戰,只是冷笑應之,繼而便使重騎排‘射’‘逼’退。

  彭彪見狀,只得無奈退回,他此番邀戰,本為稍挽低落的士氣,然而對方最終還是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此時天地間光線漸漸昏暗,他仍未看清那沈維周的面容,只是聽那聲音,年輕得有些過分。

  這一夜,城內城外都不得安寧。彭彪夙夜未眠,站在城頭遠眺,只見夜幕中無數火龍源源不斷向此涌來。

  而城外豫州軍陣營中,也是熱鬧非凡,境中大凡稍有實力的塢壁主,俱都盡起家兵部曲窮奔至此。奴賊淮南之敗已成定數,這最后一場圍殲表現如何便關乎到他們來日在境中排位如何。

  原本豫州軍這位少年主將態度倨傲,不許他們干涉太多戰事,不乏吞功之嫌。但最后終于送了口,給了他們一個表現的機會。此時若再觀望而不入場,可以想見來日迎接他們的會是什么!

  一聲鼓響,天際已然破曉。平原四野中,俱是披甲人!

  “殺奴!殺奴!”

  本就不大的淮南小城,仿佛身處汪洋大海中一艘破舟,四望所見,俱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人‘潮’,嚎叫著向城池拍打而來!

  彭彪坐鎮淮南經年,尚不知此境還有如此多的民眾。此時就連他都臉‘色’蒼白,兩臂顫栗幾乎握不住長槊。至于麾下兵眾看到如此驚人一幕,更是嚇得面無血‘色’,需要手扶‘女’墻箭垛才能站穩身形。

  人‘潮’洶涌而來,幾無攻城械用,是真真正正、結結實實的拍在了城墻上。后繼者源源不斷,以人墻層疊而上,本就不高的城墻竟被一漫而上!

  城頭上奴兵們尚在戰戰兢兢的引弓‘亂’‘射’,城頭上驀地人影一晃,敵人們已經沖上城頭,揮刀劈來!

  誠然這些鄉人部曲們無論戰力還是械用都遠遠算不上強軍,但勝在人多勢眾。而且這第一批先登沖城者,多數都是鄉人各家塢壁嫡親子弟,此一戰關乎來日家運如何,一俟沖上城頭,俱都舍命戮力而戰!

  彭彪本無堅守之心,更是做夢也沒想到會面對如此洶涌攻勢,城頭用兵本就不多,內城還存千人準備鑿墻突圍。還未反應過來,城頭已經涌現數百敵眾,攻城伊始便不得不展開最慘烈的‘肉’搏戰,隨著敵眾在城頭站穩,大段城墻開始丟失!

  與此同時,幾座城‘門’處轟然巨響,一股一股的敵眾沖入進來,霎時間便將這不大的城池街巷填滿!

  這最后一場圍殲戰,是沈哲子‘精’心給淮南民眾準備的盛宴,所以豫州軍并未直接參戰。只是在戰陣之外畢集騎兵,準備追擊突圍而出的奴騎。

  然而戰爭打成這副模樣,沈哲子也是始料未及,小小的城池直接被人‘潮’淹沒。而在稍遠處的平野,還有晚到的塢壁主們率著部曲沖向此處,想要趕在最后時刻分一杯羹。

  自始至終,困守小城的彭彪都未組織起有效的反擊。所謂的戰略戰術,在這‘浪’濤一般的人‘潮’面前只是一個笑話。以城池為中心的這個戰場,與其說是正在進行一場戰事,不如說是民眾們暴戾情緒的一場宣泄!

  淮南民眾們之‘激’烈,甚至還超出了沈哲子的想象。他不得不命令軍陣再次收縮,以避免被這些蜂擁而來的‘亂’民沖擊。

  從黎明時分一直到日懸當空,戰場上的喧嘩‘騷’‘亂’終于漸漸停息,大量民眾癱臥于野眼望蒼天。隨著人‘潮’停止涌動,城池再次顯‘露’出來,原本尚算完整的城墻已是千瘡百孔,仿佛被無數猛獸撕咬摧殘!

  這時候,沈哲子才在數百重騎的拱衛下,緩緩向城池而去。人馬具甲的重騎移動起來,仿佛一座橫拍來的鐵壁,哪怕是最癲狂的民眾,見之亦要膽氣盡喪,遠遠避開。

  一路暢通無阻行至城池近前,此時城內仍有‘騷’‘亂’聲傳來,但卻已經與羯奴無關,而是沖入城內的塢壁主們在爭搶戰功。

  至于原本城內的守軍,此時早已經沒有了一個活口,甚至就連尸首都不完整。不乏有滿身鮮血淋漓的鄉人們,懷抱著奴兵手足殘尸,畏畏縮縮試探著上前邀功。那畫面是讓人慘不忍睹,然而眸中閃爍的光芒,那種對未來美好憧憬的希冀之光又是那樣單純!

  隆隆鼓聲響起,城內鄉民們終于在各自宗長率領下次第行出,此時一整座城池都已殘破不堪,隨后入城清點戰果的豫州軍們眼見城內殘垣斷瓦、血涂一般的猙獰慘烈畫面,都忍不住心生凜然。

  豫州軍庶務兵長們列在城下登記戰功,流落在各家鄉人們手中的奴兵尸首漸漸聚攏起來。整整兩千多名奴兵守軍,竟無一個活口,更有甚者,連一具完整的尸體都不多見!

  饒是這些兵長們見慣生死,如此慘烈一幕仍然深深烙在心內,久久難以忘懷。那些殘破的尸塊,就算還能拼湊成完整的尸體,又有誰敢去擺‘弄’細拼!

  尋常兵卒已是如此,而作為羯奴后起之秀、坐鎮淮南將近兩年的彭彪,其死狀更是慘不忍睹。足足十數人家前來獻功,捧出的尸首之零碎更是讓人瞠目結舌,且不說四肢軀干俱被分尸,就連頭顱、下頜都分執兩人之手。

  如此慘況,大快人心之余,也讓統計軍功的兵長們大感為難。這一個斬首實在太重要,最終也只能忍著嘔吐,將破成十數份的尸體拼湊起來。

  足足‘花’了將近一個時辰,途中還有人家進獻部分,言之鑿鑿乃是取自奴將。結果到了最后的成品就是,四肢奇長、軀干同樣奇長的一具怪尸。而且看周遭踴躍之勢,如果不是首級實在太好分辨,這彭彪多半要成九頭怪物。

  當戰報統計上來時,沈哲子正在城外軍帳中饗宴參戰的各家塢壁主。單單斬殺奴將之大功,便有十數份之多,如此一份詭異的戰報傳示于眾,在座眾人俱都不能淡然,任誰都看出這樣一份戰報之荒誕。一場十幾萬人的大戰事,未必能夠統計出這么夸張的戰功戰果。

  一時間,除了各自忐忑之外,席中眾人也都不乏怨望旁側,埋怨這些鄉人們為了爭功實在太無底線,簡直不要臉面!做的這么過分,若就盡數作廢,結果就是俱無所得。于是席中便開始各自強言力爭自家功事才是真的,若非內外俱有豫州‘精’卒,只怕已經按捺不住要大打出手。

  沈哲子見狀后只是微微一笑,抬手接過那一份戰報揮筆作批,印璽穩穩按在紙上,將這一份明顯夸張的戰報以自己西中郎將的官職作保確認。

  眾人眼見這一幕,先是愣了一愣,繼而便忙不迭鼓掌喝彩,‘交’口稱贊駙馬實在義薄云天。

  對于眾人的極盡奉承夸贊,沈哲子俱都欣然笑納。他就是要用這一份戰功,公然邀買人心,以期在最短時間,達成一個郡內和諧的局面。

  這一份戰功能夠落實幾分,這是他與臺中‘交’涉的事情。而這些鄉人只要還對戰功稍有指望期待,就必須要保證他待在淮南鎮守的位置上!

  十幾份斬將大功,二百余份先登之功,既能讓沈哲子與這些塢壁主們達成一個互保的默契,待到臺中確定讓他鎮守壽‘春’后,又能作為他經營地方、對這些鄉人或拉或打的一個憑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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