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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7 庾氏有喜

  冬至(日rì)已經過去了十多天,沈家的喧鬧卻沒有絲毫要停息的意思,每一天府前都是賓客盈門,車水馬龍。

  當然在眾多禮賀聲中,沈哲子也聽到不少或善意的規勸、或惡意的諷議,都在說沈家如今盛極榮極,恐難持久。畢竟沈家吳中門戶得享中興未有之尊崇,上一個接近如此程度的門戶義興周氏還是沈家親自掘的墓,骨頭都已經快爛了。

  按照這個趨勢,似乎沈家距離大衰也不遠了。

  對于此一類的言論,如果是善意的,沈哲子那就虛心受教,如果是惡意的,那就干脆懶于回應。歸根到底還是一句話,他家與義興周氏所面對的局面不同,立(身shēn)之本也并不相同。

  義興周氏,純以武事得顯,而沈家雖然也有武宗之名,但卻并不獨仰于此。如今的沈家,是南北溝通的一個紐帶和橋梁,甚至可以說是南北交融的一個平臺。如果再把沈家毀了,且不說朝廷還能不能夠獲得南人的承認,哪怕在江東立足都將變得沒有可能。

  沈哲子雖然最終目的是北伐,但在考慮問題的時候,從始至終都沒有忽略鄉人們的利益訴求。沈家在時局中獲取到什么樣的地位,并不僅僅只是一家之榮辱,甚至可以看作整個吳人群體在時局中被正視的程度。

  亢龍有悔并不可怕,盛極必衰或許有其道理,但在沈哲子看來,眼下這種程度,遠遠還未達到盛極的程度。如果他家就此停滯不前,自然往后都是一路下坡,正如時局中被掀得連滾帶爬的瑯琊王氏,并不是時局缺少對其尊重,而是其存在本(身shēn)便是限制時局向前發展的枷鎖。

  進了臘月之后,事(情qíng)便更多起來。首先是鄉里來人,這一次來的除了他三叔沈宏,就連沈哲子的母親魏氏也來了,尚有鄉里許多親老。除了鄉下土財主見見世面以外,也是要把沈云的婚事提上(日rì)程來。

  沈哲子帶領公主并一眾家人,親自出城百里之外,將母親接來。母子久別,難免生疏,魏氏見到沈哲子,還未張口,已是淚水漣漣,又哭又笑。

  對于親家母的到來,皇太后也表現出極大的重視,派瑯琊王親自到公主府邀請魏氏入苑相見。魏氏乃是豪宗大婦,本(身shēn)也算見過世面,但眼界不過局限于吳興、會稽之間,對于入苑去見皇太后,心內不乏忐忑,臨行前一夜,甚至拉著興男公主談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沈哲子親自送母親入苑,聽到車里母親和公主俱是哈欠連連,真擔心稍后見面母親會忍不住困打瞌睡。

  不過沈哲子的擔心是多余的,因為皇太后和魏氏見面禮見寒暄一番后,很快就找到了共同的話題,那就是天師道。魏氏雖然不及皇太后那么知書明禮,但是講到天師道的內容,皇太后那是拍馬都比不上魏氏的造詣深厚。

  如今的沈家,絕對是吳中天師道的第一號恩主,甚至就連家中有什么尋常齋醮法事,出動的都是師君一級的人物。

  以往沈哲子與母親本就聚少離多,加上魏氏也知兒子對此并不感興趣,所以也不愿多談浪費難得的親子時間。如今總算遇到一個知音,而且還是(身shēn)份尊崇的皇太后,談興自是勃然。

  沈哲子侍立一旁,只當閑話來聽,聽一聽天師道內部的人事糾紛八卦。而席中的興男公主,早已經抱著他的腿酣然入睡。

  以往沈哲子對天師道的認識并不多,只是知道那些道士們賣的將軍箓實在貴。現在聽母親講起許多事(情qíng),才聽出來如今的天師道內部,一如混亂的時局,也是各家雜說,并沒有一個明確統一的道統。單單在這江東之地,開壇授箓的師君便有七八人。

  首先是自北南渡的人物,有張姓師君、盧姓師君,自詡為上承三張的正統,但是在江東影響力卻不大。

  而在江東,影響力最大的自然是二葛,但是葛洪這個人在天師道內部更類似于理論導師,本(身shēn)并不開壇授箓,也沒有太多徒子徒孫,這一脈最顯重的乃是鄭姓師君,丹陽人。

  但是在吳興、會稽兩地,影響力最大的卻是陸師君,授箓弟子最多,吳中人家多從于此,包括沈家在內。就連皇太后,因其父早年官任會稽,學的也是陸師君一脈。

  聽著母親講述越多,沈哲子也漸漸對上了自己所記憶的有關天師道的內容。這個陸師君一脈,大概就是后世南天師道的源頭,不只有杜子恭、孫恩等造反家,而且還出現了陸修靜這樣的集大成者,讓天師道傳承變得更加規范,與同時期的寇謙之并稱南北兩大天師。

  比較讓沈哲子感到意外的時,那個曾經參與過毒害先帝、至今還被監押在他家的名叫嚴穆的老騙子,居然也是天師道北宗的一名授箓師君,而且名氣還不小。得悉這一點后,沈哲子心里便隱有冒犯了神仙人物的(禁jìn)忌快感。

  皇太后在都中雖然也常有接見各家命婦的機會,但像魏氏這種敬奉天師道的大宗師人物,實在是不多見。一番傾談下來,大有相見恨晚之勢,如果不是沈哲子固辭,甚至要將這個親家母留下來徹夜詳談。

  眼看著自家母親執迷不悟、認認真真將本就長歪了的皇太后教導的越來越歪,沈哲子也不得不感慨,宗教之類,如果不是全無活路、又或閑得蛋疼,真的研究不來。他腦子也算轉得快,可是聽母親如數家珍一般介紹各類符箓名號,沒過多少會兒,自己就先糊涂了。

  難怪孔夫子要說存而不論,勞心傷神,論不明白啊!

  沈哲子母親抵都,這給了各家命婦登門拜訪的理由。沈哲子實在沒眼看母親與那些命婦們探討她的天師道理論,都是遠遠避在一邊。不過很快他也有事要做,要幫庾曼之前往廣陵去迎親。

  如今距離庾亮之死已經過了小兩年,禮制上來說,庾曼之成親也沒什么,畢竟只是從子。但從(情qíng)理上而言,如果能再等一年自然最好。

  庾家和郗家,這一場丑陋的政治聯姻,之所以這么著急,當然與(愛ài)(情qíng)無關,也不是庾曼之有什么迫切要滿足的生理需求。事實上在這件事當中,他本人的需求和想法微乎其微。原因很簡單,庾懌和郗鑒彼此都需要締結一個更親密的聯系,從而進行下一步的配合。

  陶侃用兵襄陽,獲得了臺中的詔令認可,這對于邊鎮而言等于釋放出一個信號,那就是臺中的政令基調已經產生了變化,由保守轉為激進。這對于位置較之陶侃還要不穩固的郗鑒而言,不啻于補了一口大血。邊地有事,邊將才能得到看重,這是亙古不易的真理。

  早先臺中將劉超安排在京口,用來震懾郗鑒,如今把劉超撤回去,看似是放權,但何嘗不是一種放任不管?又或者干脆打算另擇人選取而代之!

  所以,郗鑒是迫切想要用事,通過軍事行動來進行自固,道理上和陶侃是有所相通的。

  而庾懌那里,對事功的渴求尤甚于東西兩鎮,一旦邊地俱起,根本沒有理由、也沒有可能旁觀不動。

  所以,在這種形勢下,庾曼之這個傻小子就要開始準備洞房了。

  過去這兩年,庾家可謂飽經磨礪,苦難諸多,喜事卻少。庾懌因為要坐鎮歷陽,整軍備戰,是不能輕易離鎮,庾條這里則跟臺中請了長假,準備回到晉陵鄉里大肆舉辦一場婚宴,也算是沖沖喜,一掃早先的傾頹。

  沈哲子當年結婚的時候,庾家幫襯很大,而如今與庾家之間的關系更加密切,這一次自然要投桃報李。所以也是代為籌劃,準備了很多,予以回報。

  士族成婚,首先自然是人面上要擺開聲勢。早年沈家混得可憐,諸多迎親儐相還是庾家兄弟幫忙張羅起來,可是現在請帖撒下去,那真是一支穿云箭,千軍萬馬來相見!短短兩三天時間里,都中近半世家子弟,足足幾百人,便都聚集在沈園,(日rì)夜商討行程以及儀仗問題。

  有一點不同的是,早年在沈哲子儐相隊伍里充當頭面的江夏公衛崇今次卻不能參加,以往是平輩論交,可是現在隱隱有要成長輩的趨勢,自然不能再跟年輕人們混在一起。但也不是沒有表示,派家中兩個兒子來給人端茶遞水。望著一個八歲、一個六歲的小(屁pì)孩在沈園里出出入入,沈哲子都感覺這個做老子的真是作孽!

  臘月初八這一天,都南民眾們看到一樁異景:足足數百名都內世家子弟,各個白衣勝雪,左肩都插一枝盛開的梅花,騎著馬列隊迤邐出都。

  沈哲子位于隊伍靠前的位置,低頭躲避著那些圍觀者的目光,對這群二貨奇葩審美觀不該抱有什么希望,果然還是讓人尷尬的無地自容。在其(身shēn)畔的新晉都亭侯沈云倒是自我感覺良好,(挺tǐng)(胸胸)凹腹,一副志得意滿狀。

  不過轉頭看到沈哲子左頸有一塊瘀紅斑痕,沈云不免好奇,湊上來指著那里問道:“阿兄,你怎么被人傷到這里?”

  “滾蛋!”

  沈哲子不動聲色的整一下袍服,繼而橫望沈云一眼,愣頭青就是愣頭青,別人看見也不說,就這家伙嘴欠。

  閨房之樂,誠然不足為外人道。但問題是沈哲子所感受到樂趣不多,困擾卻不少。原本興男公主也是打算隨行來湊(熱rè)鬧,結果被他母親魏氏一記窩心錘必殺擊中:“二郎房內又有信來,偏你家帷內尚無所出,還有閑心去管旁人添新迎娶!”

  于是從那以后,興男公主便陷入了某種癲狂里。沈哲子每每被((逼逼)逼)迫到劍及履及的臨界境地,但看到那稚氣尚存的一張俏臉,還是咬緊牙關、橫下心來打算再等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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