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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9 太保有信

  房間中清脆的器物破裂聲不絕于耳,門側幾名侍婢已是驚嚇得面無血色,而立在廊下的王彭之、王彪之兄弟二人也是相對苦笑,不敢入內勸阻。

  良久之后,房間中摔打器物聲才漸漸停息下來,繼而才響起沉重急促的喘息聲。幾名侍女垂首趨行入內,準備打掃房屋內滿地的碎片,當中一人似是腳下打滑摔在了地上,頓時驚呼一聲,繼而胳膊已被鋒利的瓷器碎片劃破,涌出的血水很快打濕了衫裙。

  “廢物!滾出去!”

  隨著一聲低吼,一名捧著手臂衣衫沾血的侍女被扯了出來驅趕入庭中,眼眶里淚水打轉,卻緊抿著雙唇不敢再發出聲息。

  王彭之望向身邊的兄弟王彪之,示意他先進去。雖然他才是兄長,但是王彪之卻清名更高,父親也更愛這兄弟,若自己先入內,肯定又會被遷怒。

  王彪之見狀,只能硬著頭皮入內,站在門口垂首道:“父親…”

  “虎犢來得正好,我讓你去見深猷,可有回話?”

  發泄良久,王彬已是有些力竭,坐在席中正喘息,頜下灰須飛揚,諸多發絲也掙脫發冠束縛垂落下來,看去有幾分狼狽,可見已是羞惱至極!

  若僅僅只是南郊那里被驅趕倒也罷了,王彬不至于生這么大的氣。可是庾懌那家伙居然讓軍隊出動,可見是打算撕破臉。可就算是這樣,王彬也不畏懼,他在京口這段時間,在各家之間奔走聯絡,早看透庾懌那色厲內荏的本質。庾懌此舉不過是授他把柄,正可借此機會一舉將庾懌踢出局去!

  如今優勢在自己這一方,傳信出去后果然南北援軍都有動作,區區兩千余東揚軍根本不足為慮,哪怕用武,也是篤定的勝算。但若一旦用武,即便得勝也要飽受非議,在占盡優勢的情況下,王彬自然不想擔上什么惡名,最好能不動刀兵逼退庾懌。

  可是當他再去聯絡各家時,情況卻急轉直下,早先那些在他面前信誓旦旦倍言庾氏惡劣的京口人家態度卻突然變得游移起來,不再似以往那么干脆。多番打聽,他才得知緣由,庾懌那家伙居然以抬升京口為陪都做誘餌,很快便將那些人家拉攏過去。

  當然那些人家也不是態度堅決要背棄自己,只是言道若自己也能如庾懌一般作議,他們還會幫助自己逼走庾懌。可是,這怎么可能!

  且不說太保那里已經屢次來信勸他要適可而止,王彬自己也心知京口若成為陪都,對他家實在大害。要知道陪都不同于行臺,也不同于方鎮鎮所,不啻于在建康之外再立一中心。

  盡管近來對京口這些人家諸多拉攏,甚至暗暗阻撓行臺歸都,但王彬心內卻清楚得很,來日時局平定,沒有了庾亮,臺城中幾無能與太保抗衡之人,形勢已是大好。若在這樣的情況將京口拔為陪都,不用腦子也能想清楚,京口這里的留守不可能是他家之人!

  庾懌這計策可謂歹毒,難道他眼見留守中樞無望,打算老死于京口?可是他哪來的底氣,認為自己能夠運作成事?難道只靠京口這些當地僑人的支持?

  但無論庾懌的底牌是什么,如此不留情面的驅逐,那是逾越了王彬的底線!身在時局中,王彬也有自己的規劃,早年他也是方鎮之任,歸都后卻是寂寞良久,甚至被叛軍鞭笞羞辱,更讓王彬感覺到這個時代手握力量的重要性!

  所以,他之所以發力逼迫庾懌,除了從大局出發的考量之外,更是打算接任庾懌的晉陵太守之位。而且時下因為京口行臺所在的緣故,眼下這里還是半獨立的南徐州,若是發力一次與郗鑒那里達成一些妥協,他一躍成為真正的南徐州刺史也極有可能!總之,他是不打算再歸臺城擔任那沒有什么實任的光祿勛!

  可是,庾懌這么一算計,幾乎要將王彬的希望給埋葬。哪怕是用強,他也要阻止庾懌,先下手為強!

  雖然太保屢次來信勸他要以和為貴,但是歷經世事之后,王彬也認清楚一個事實,真實的處境中,靠誰都不如靠自己!太保看似和善,但其實如庾元規一樣,都是胸藏荊棘之人。早年大將軍殺王平子,便是受太保勸說,畢竟王平子才是太尉嫡親兄弟,若是入都,必然要讓太保失色。

  而早先太保明知歷陽將反,使人外援選了王處明卻不選他。可是王處明這個人心狠手辣,不計親情,置他們于都中不顧,只是自己集眾求安。假使當時太保選了他,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做事親族陷于賊手而不顧,必然要竭力反攻建康,那也不會有貉子僥幸得功的事情發生!

  王彬越想越是深恨,也越發覺得自己不能再退讓。可是正當他準備武力驅逐庾懌時,卻有另一樁壞事發生,王舒居然偷偷去見庾懌!

  兩人私底下談了什么,王彬無從得知,但是彼此見面后,王舒便將所掌軍隊從京口南郊撤回!

  自從王舒在荊州時殺害王含父子之后,王彬與之便向來不睦,更不會親自登門去見王舒。可是現在他卻不得不借重王舒之軍才能成事,只能通過兒子去聯系王允之,以探聽王舒的想法。

  聽到父親的問題,王彪之臉上便有幾分難色,低頭道:“四兄軍務忙碌,無暇見我,只派人回話一旦得暇,即刻來拜見父親。”

  “軍務忙碌?哈!”

  王彬聽到這話,心中更恨,就因他手中無權,族中一個小輩都感推脫他的召見!這讓他在憤恨之余,更加深了謀權之念,坐在席中沉吟良久,而后便移步書案前揮毫疾書一信,吹干墨跡封好后遞給長子王彭之。

  “稍后你攜此信過江去見郗公,注意要輕車簡從,千萬不要被庾叔預察知。”

  他神色凝重叮囑道,雖然不知道王舒究竟與庾懌談了什么,但是王彬相信憑郗鑒對京口的渴求,只要他這里有所動作,江北必然會有所響應!就算沒有了王舒幫忙,他也未必不能成事!

  王彭之聽到父親的吩咐,臉色已是微微一變,澀聲道:“父親,東揚軍兇悍勁旅,就連歷陽叛軍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不如、不如兒子再去見深猷一面,探明五父心跡再作定計?”

  “畜生!我的話你也敢不聽了?”

  王彬聽到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摸起案上玉如意便要砸向長子。他哪里不知,這兒子如此說絕非是什么深思熟慮,不過是畏懼危險不敢成行罷了。

  “父親息怒,父親息怒…阿兄近來身體抱恙,不如兒子代行?”

  王彪之見狀,連忙沖上去阻攔怒不可遏的父親。

  王彬氣得須發亂顫,指著臉色惶恐灰敗的長子怒喝道:“你給我滾下去!”

  王彭之聞言后不敢再說什么,遞給王彪之一個感謝的眼神,而后便匆匆行出門去,不敢再逗留。可是在行出庭門時,卻聽到前庭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他心中頓時一凜,莫非庾懌察覺到他家要動武用強的念頭,如今要先下手?

  正當他惶恐不安之際,便看到一名戎裝將領被家人領入近來,待看清楚來人面目,才松了一口氣,抹一把額頭冷汗匆匆迎上去:“深猷總算來了!五父那里究竟是何打算?”

  來人正是王允之,他垂首看一眼王彭之,并不答話,只是問道:“叔父可在府中?快帶我去拜見!”

  王彬正在房中吩咐王彪之稍后去約見各家親厚故舊,準備集結各家部曲門生沖擊庾懌所在,言到半途忽然聽見外邊動靜,當即便住嘴。待看到王允之戎裝入拜,眸中閃過一絲喜色,只是板著臉肅容道:“來了?坐吧。”

  “末將奉使君之命,前來保衛叔父,軍務在身,不敢處閑。”

  王允之眼下戎裝在身,先以子輩之禮拜過王彬之后,便擺出一副軍旅姿態,并不入席。

  “保衛我?莫非這京口左近還有人會對我不利?”

  見王允之態度頗有疏離,王彬臉色便是微微一冷,不過略一轉念后,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自家庭中,我又不似你父察察嚴明,深猷你也不必拘謹。是了,我聽說都中迎駕大隊即將到達行臺,究竟你父是何心意?彼此心跡相白,才好互作聲援啊。”

  王允之上前一步,從甲衣下掏出一份信件遞上去說道:“太保有信,傳至軍中。使君已經覽過,愿聽太保決議。”

  王彬聽到這話,臉頰不自然的抽搐一下,太保的信,為什么不傳到自己手里,反而要讓王舒轉交?

  心中雖然不滿,但王彬還是接過信來,只是打開一看,臉色已經陡然拉下來。這信上除了交待建康城那里達成的決議之外,另有一件重要事情就是叮囑他們勿再在京口多作糾纏,及早趕回建康去決定江州的歸屬!

  王彬在京口這里諸多鉆營,所謂無非晉陵或者半殘的南徐州而已,他萬萬沒有想到太保那里居然不動聲色的已經爭取到一個完整的江州!他本來就擔任過江州刺史,孰輕孰重自然衡量得出,京口這里即便已經有所起色,但也絕對比不上一個疆域廣袤的江州!

  可是一想到信首先是落在王舒那里,再聯想到王舒私下見庾懌,王彬心緒便是陡然一沉。在這兩人眼中,自己怕不是又成一個王平子吧?

  “快備車,我要出門!”

  王彬深深看了王允之一眼,繼而便匆匆行出房門,可是當他到了庭中后,卻發現王允之也神色沉靜的跟在了自己身后。與此同時,前庭中又有十數勁卒涌入進來,雖然并不接近自己,但卻寸步不離!

  這是在保衛?分明是拘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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