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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8 妾似云來

  沈哲子正式的掾屬只有四人,譙王司馬無忌、杜赫、匡術和路永。而且隨著局勢(日rì)趨明朗,這一份名義上的主從必然也將戛然而止。但彼此之間的聯絡和關系卻不會隨著沈哲子都督之職的裁撤而終結,反而會有更為實質的進步和加強。

  匡術和路永兩個降人不必多說,來(日rì)不托庇于沈家,他們在江東立足都艱難。杜赫雖然是關中舊姓出(身shēn),但卻是被沈哲子一手從困境中拉扯推舉出來。而譙王的宗王(身shēn)份并不能給其本(身shēn)施加怎樣的保障,政治上同樣也陷入了困境。

  沈哲子在都督府召集眾人開會,除了這四名掾屬之外,另有不少其他人,比如沈牧、沈恪、紀友等人。

  彼此也算休戚與共,過往這段時間培養出了不小的默契,沈哲子也就不再多說廢話,待眾人各自落座后,他示意擔任長史的譙王執筆,對眾人說道:“如果局勢沒有大的變故,咱們這個都督府也將要裁撤。趁著眼下尚有一些便利,諸位對于來(日rì)有何設想,都可暢所(欲yù)言。”

  眾人聽到這話,神色不免一振,他們都算是沈哲子目下這個班底的核心成員。今次不言沈家,單單沈哲子所獲取的功勛和優勢就不容小覷,眼下讓他們各自暢言,言外之意那就是準備分功了。

  在座這些人,出(身shēn)、(身shēn)份乃至于早先的立場都不相同,若非沈哲子延攬,怎樣都不可能如眼下一般其樂融融坐在一起,彼此之間其實還是很難推心置腹。聽到沈哲子的話后,一時間即便對前途有所設想,都不好直接開口。

  沈牧倒無旁人那種顧慮,眼見眾人都是(欲yù)言又止,自己便先忍不住開口道:“今次功事,我倒也不再奢望名爵進益。王太保現下禮重駙馬,你只幫我問一問,諸多事功宅田錢帛能不能如期發放下來?”

  沈哲子聽到這話,沒好氣的白了沈牧一眼,這個見錢眼開的堂兄,實在辱沒他家吳中豪首的名望。不過他也知道沈牧為什么這么猴急要請賞錢,實在是窮得快揭不開鍋了。

  他們東宗主支并沒有分家,從沈哲子曾祖那一輩就立下的規矩,傳到沈哲子老爹這一輩,叔伯兄弟們各掌一部分產業。而后沈哲子接手家業,再做一番整合,產業的凝聚度更高,雖然家業越發龐大,但是對于子弟也不可能予取予求。

  像沈哲子、沈牧這些出色的子弟,雖然能夠動用的資產比較多,但真要有大額的動用,也要給宗老們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落實到每個人各自的用度花銷,其實并不很多。沈哲子能夠大手大腳,是因為有個好老婆帶來的豐厚嫁妝,繼而在建康周遭發展自己的私人產業。

  沈牧就沒有這么幸運了,他岳家賀氏雖然也是會稽大族,但卻不可能如先帝那般大手筆陪嫁豐厚,想吃軟飯都沒那機會。原本他最大的進項還是在沈哲子這里分的干股,不過隨著亂事興起,這一部分收入也斷了,經濟狀況便有一些困頓。

  然而這還不是他缺錢的最主要原因,最大的原因還是早先在建康城破那時大義凜然義助許多人。隨著京畿形勢漸趨平穩,許多早先被沈牧救下的女子紛紛來拜見請其履行約定。

  最初沈牧也不覺得怎樣,他眼下正志得意滿,更不會動念食言而肥,況且這些女子家人俱亡,也實在可憐。左右不過多幾張吃飯的口而已,又吃不窮他,反而能彰顯出他沈二郎義薄云天。所以,但凡有女子求告上門,他便將之收容下來。

  可是漸漸地,沈牧便察覺到形勢有些不妙。大概是他沈二郎的名頭近來在都中傳頌頗為響亮,一些有的沒的失家女子也都求告而來。既然開了口子,便不好拒絕。到目前為止,沈牧收容的妾室便已經超過百數,盡數被安置在僥幸保存下來的沈園中。而且每天還是有三三兩兩女子前來求告,這便讓沈牧感覺到了壓力。

  沈牧清楚記得,那(日rì)他救下的人家不少,但也絕沒可能有這么多!甚至一些白發蒼蒼老嫗都持著不知哪里撿來的一截斷指,言之鑿鑿說著沈牧曾與其私定終(身shēn),這真讓沈牧有苦難言!這么多人投進他私門,他雖然暫掌臺城防務,但也不敢挪動軍糧供養,為了維持下來,真是絞盡了腦汁。

  女人多了是麻煩,沈牧甚至都被((逼逼)逼)到省儉自己的口糧去養這些女子,整個人都餓瘦了,可謂悲愴。所以,眼下他是什么官爵之類都不感興趣,只想搞到一些錢糧來應急。

  這件事鬧得蠻轟動,席中眾人大多與聞。此時聽到沈牧這么說,一時間無論關系是否親厚,幾乎都忍不住笑起來。尤其早先常被沈牧(騷sāo)擾的紀友,這會兒更是樂不可支,(身shēn)體都在打著擺子:“二郎博(愛ài)高義,善助弱孤,簡直就是我輩表率啊!”

  “紀文學,你還有臉來譏笑我!既然我是你的表率,你為何不向我學?我知你宅內空曠,稍后就著人送幾十姬妾到你家去!”

  沈牧怒視著紀友,心(情qíng)已是糟糕到了極點。他一時輕狂鬧出這么大的陣仗,都不敢想象來(日rì)歸家會遭到叔伯父親他們怎樣訓斥,這家伙居然還在沒心沒肺嘲笑自己。

  接著他又望向沈哲子:“青雀你是我家嫡長,懷抱至今都無所出,我既然為兄長…”

  “不必有勞二兄!”

  經由沈牧這么一鬧,廳中氣氛歡快許多。沈哲子聽到沈牧要把麻煩往自己這里塞,抓起案上鎮紙隨手砸了過去。他還未離都時,這件事便露出一些端倪,等到剛一回城,他家小喇叭沈云便幸災樂禍告訴了他這件事。

  沈哲子當然不能坐視這種胡鬧,事實上臺中王導對此早有規劃,那些查實無所依靠的女子,未來都會由少府出面接受下來,揀選一部分以充宮用,另一部分則暫時供養下來分賞有功。

  沈哲子雖然頗為抵觸拿人當做禮品,但在時下而言,只要能給這些女子一個眼見的活路已經是最好,再去講究什么人權那是愚不可及。這種事(情qíng)沈哲子也不好直接插口,他是打算等到行臺歸都,由公主出面去說動皇太后組織這些婦人做一些織繡生產,一方面讓這些婦人有些活路,盈利也可在來(日rì)充作宮用。

  不過眼下倒不必對沈牧點破,就是要讓這個家伙記得今次的教訓,看他以后還敢不敢再肆意妄為!西漢有個大仲馬中山王劉勝,兒孫滿堂,昭烈皇帝劉備、劉琨劉司空,乃至于后世大詩人劉禹錫,都是這位大王的后人。沈哲子可不希望他家再出這么一位人物。

  “若是錢帛之類,那都不必再提,說了也無用處。”

  借著沈牧的發言,沈哲子索(性性)直接表態道。無論如今的臺苑還是京口的行臺,家底都將告罄,絕無可能再做此類獎賞。否則王導也不會冒著得罪諸多人家的風險,以土地去平復人心、穩定局勢。

  眾人聽到這話后便會心一笑,他們未必人人視金錢如糞土,但也絕沒有達到沈牧那種即將山窮水盡的地步。于他們而言,當然是官爵權柄更有吸引力。

  “不如我先說吧。”

  杜赫在席中掃視眾人一眼,他與沈哲子早有默契,當然也明白今次會議的重點在哪里:“江東亂事將定,形勢仍然不容樂觀,尤其豫州故土盡亡,羯奴已成抵喉之患,不得不重視啊!”

  “這是一件正事,道暉詳細道來。”

  沈哲子坐正了(身shēn)體,示意杜赫說得更深入一些。

  早在蘇峻叛亂之前,杜赫便知沈哲子有用事江北豫州之念,而自己也一直在為此做準備。這段時間他一直待在覆舟山與那些豫州降軍溝通交流,對此了解自然更多:“覆舟山之豫州所部,督護兩人,樊嚴和陳綜俱為世居豫州人家…”

  隨著杜赫的講述,眾人神色也都漸漸凝重起來,實在是因為北地形勢實在不容樂觀。

  古來有言,守江必守淮,而若要守淮,豫州這里便不容忽視!甚至于每當南北對峙局面出現時,對于這個區域諸多軍事重鎮的掌控,便是南北國力最直觀的體現。

  人言王導有興廢立鼎之功,而在這大功之下,一個最重要、最基礎的保障就是祖逖的北伐。祖逖這一場起初不被人看好的北伐,盡復河南之地,給東晉朝廷提供了一個最重要的軍事保障,這才是能夠茍延殘喘的前提!

  自大江往上推,沿江第一層防線便是歷陽、廣陵,拱衛住京畿建康和淮南地,第二層以合肥為中心,第三層則以壽(春chūn)即就是壽陽為中心。

  祖約節掌豫州時,鎮所還在中原腹心的譙郡,輻(射射)襄城、潁川等河南地。可是隨后不久,便被石勒兵迫退至壽(春chūn)。如今隨著禍起歷陽,壽(春chūn)被攻破,祖約敗亡,江北已成不設防之地,換言之羯胡隨時都有可能南來。

  年初石勒自號大趙天王,稱帝在即,極有可能示兵江北,哪怕無力渡江,也能取威嚇之效。且不說會給大亂未定的江東造成怎樣的動((蕩蕩)蕩),單單早年在江北的諸多經營,或就有可能被一掃而空,來(日rì)再想過江經營,勢必更加艱難。

  沈哲子也知眼下根本無力北伐,能夠穩定住目下的形勢,已經是萬幸。他之所以急著要布置江北,就是要抓住眼下都中沒有阻力的空當。等到行臺歸都,可以想見因為怯于羯胡兵威,朝廷必然要采取一個龜縮防守的姿態,再要做這些事(情qíng),就會變得艱難無比。

  當然,沈哲子也不能罔顧石趙對此的反應,既要保住江北原本的一些基礎,又不能過分激進以致招來羯胡的大軍圍剿。所以要把安全線劃在哪里,便是一個極為重要的事(情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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