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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0 有罪當罰

  這樣的風氣是很致命的,因為沈家受惠于此,即便來(日rì)攀升到執政高位,他家都沒有立場用嚴刑整肅世風。所以,沈哲子也在竭力抹除他家早先的叛逆標簽,娶公主、養清望、拉攏諸多人家一起發財。包括他冒了這么大的風險去收復建康,爭搶事功,都是在為了淡化他家的叛逆標簽。

  時人看輕事功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在時下而言,再大的事功不如一個好出(身shēn),再大的事功不如一個好名望,再大的事功不如關鍵時刻關鍵位置上的人發力一推!

  單單以沈哲子而言,在這一場叛亂中,他救出皇太后和瑯琊王,在京口建立行臺,并且完成了會稽分州,已經可以說是大功告成。哪怕他沒有收復建康的大功,來(日rì)平叛完成,他照樣會有高官厚爵封賞。而現在即便是獲得這樣的大功,來(日rì)封賞也不可能超出他的年紀和資歷太多。

  但做事不能只看眼前,沈哲子要抹去他家的叛逆標簽,但發生的事(情qíng)已經發生,是抹不掉的,只能用一件一件的事功掩蓋下去!他要讓來(日rì)人們提起沈家,談論最多是他的事功,而非過往的叛逆劣跡,他不是為了官爵而奮斗,而是為了洗白而奮斗!

  記得后世看過許多故事,那些年輕時殺人放火者老來修(身shēn)養(性性),言道什么洗白不易。沈哲子是深有感觸,他為了洗白自己家所做的努力也是極多,幾次以(身shēn)犯險。在世人看來,憑他這樣的家世還要以命搏功,實在不可理喻。但沈哲子明白,出來混早晚要還,他就是在為老爹還債。

  至于洗白又是為了什么?為了北伐!

  北伐是整個天下的大事,不只需要考慮江東的(情qíng)況,更需要考慮北地的(情qíng)況。北伐并不是說只要有強軍,就一定能攻無不勝、戰無不克。這是一個極為復雜的事(情qíng),沈哲子以何種面目出現在北地那些塢堡主和舊姓們面前,甚至可以說能夠直接決定到北伐的成敗!

  最明顯的一個例子,祖逖北伐時名聲不彰,未為人知,初期可謂舉步維艱,在朝廷得不到資助,在北地同樣沒有支持,那些塢壁主們甚至屢屢興兵去攻打祖逖。當時在北地人看來,祖逖與劉琨那是不能相提并論的。但是隨著大了幾場硬仗,名聲漸漸大了起來,前來擁護投靠他的人越來越多,最終打下一個偌大局面,盡復黃河以南!

  可是祖逖死了之后,祖約接任,原本其兄北伐的成果一點一點失去,最終隨著眼前這一場亂事告終,祖逖北伐之功((蕩蕩)蕩)然無存!

  沈哲子如果要北伐,他必須對自己的形象有一個嚴格的管理,如果背負一個叛逆人家的名聲,怎么能夠讓人信服?而且說實話,沈家如今即便已經略有勢成,也僅僅只是窩里橫而已,過了大江,幾乎沒人知道沈家是哪根蔥。

  沈哲子需要事功,掩蓋掉他家那些不光彩的過去,將自己塑造成一個深悉謀略、大功于世的人!他既需要有高門的風雅,可以在江東立足,又需要有軍事強人的悍勇,可以取得北地塢壁主的信任,還需要有簡拔良才的賢名,可以讓北地那些人才為他所用。

  他的北伐,早已經開始!

  宿衛亂軍們這一場罪惡該如何處置,對沈哲子而言簡直比收復京畿還要棘手得多,誠然這些宿衛亂軍不歸他統御,他大可以無視,交給旁人去處理。但是他卻深知,無論這件事推給誰,最終都會是不了了之,因為干系實在太大!

  而且最可悲的是,這些宿衛們僅僅只是因為擔心來(日rì)會被編入軍籍屯營,所以犯下如此暴行。可是他在都中早已經給這些宿衛們爭取到一個豁免此罪的機會,這一場慘事是完全沒有必要,完全沒有意義的!

  “你去,將外間那些亂軍領兵者統統給我招至縣署中來。”

  坐在席中沉吟良久,沈哲子才有些虛弱的指著紀昌說道。既然任何人都處理不好這件事(情qíng),而又讓他遇見了,那么就讓他來解決吧。

  “駙馬打算如何…”

  紀昌聽到這話后擦干淚眼,瞪大眼望向沈哲子,可是只看到沈哲子臉色(陰陰)沉到了極點,不敢再多問,當即起(身shēn)領命而去。

  過了將近大半個時辰,那些亂軍將領們才帶著狐疑之色行入了縣署。他們確是擔心遭受責罰,但不來也沒有辦法,亂軍人數雖然多,但曲阿縣治外便陳設著沈哲子所部四千余人,縣署外又有兩千多裝備精良到豪奢的東揚軍,即便有擔心,他們也是不敢鼓噪兵卒嘩變生事的。

  不過他們也僅僅只是擔心會遭受訓斥而已,畢竟紀昌臉上那么大個血色印記擺在那里,但若說沈哲子敢于用強殺了他們,這些人是不相信的。

  果然眾人行入縣署之后,發現門庭都是大開,只有一些仆役們在灑掃,并沒有什么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這讓眾人有些忐忑的心(情qíng)略微安定下來,心里開始盤算著要付出怎樣代價才能度過這一關。

  行入大堂中后,眾人看到沈哲子端坐在正席上,臉色不甚好看。他們也知今次實在過分,并不奢望能在沈哲子這里得什么好臉色,紛紛垂首入席,而后便發現各自席上都擺著筆墨紙硯。

  眼看這群人行入進來,沈哲子心中怒火又涌出來。宿衛將主多為世家子弟,除了紀昌之外,其中也不乏人與沈哲子有些交(情qíng)。一想到這些人所犯那罪行,沈哲子對他們真有刮目相看之感。

  眾人紛紛落座,只是不敢開口。半晌之后,沈哲子才在席中開口道:“叛事將定,我與諸位僥幸沒有沒于兵災,尚有再會之期,思來不免唏噓。”

  話題一打開,眾人便活躍起來,紛紛在席中開言,有的言道自己在叛部中怎樣堅持節((操cāo)cāo)不失,有的吹捧沈哲子今次之功有多卓著,一時間氣氛很是(熱rè)烈。

  聽到這些人談論不已,沈哲子實在沒有心(情qíng)再聽下去,解下腰間佩劍拍在了面前案上。眾人本就心虛,眼見此幕,紛紛住口,有些狐疑的望向門窗。

  “紀昌,你起來,告訴諸位臺中對于宿衛的善后安置政令。”

  紀昌聽到沈哲子這話,神態更加凄楚,于席中徐徐站起來,顫聲道:“臺中已有政令,宿衛從逆者各歸鄉籍,不入屯所,有功者議功授田。”

  眾人聽到這話,紛紛愕然。說實話,這些人當中自然不乏貪鄙成(性性),想要趁著最后一點時間搜刮財富者。但也不可否認其中確實有一部分如紀昌一樣,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希望能給麾下兵眾爭取一點糊口之資而有意縱容。

  畢竟這樣大規模的作惡,即便殺的再干凈,也是瞞不住的,就算明面上可以歸罪為叛軍所為,但時人不是傻子,對這些人的名聲前途終究會有傷害。這些世家子們自然沒有那些普通士卒的擔心,他們參與這些事,大概還如紀昌一般心存崇高的犧牲(情qíng)懷,犧牲自己的名聲給士兵們爭取一點資財傍(身shēn)。又或者干脆只是無力約束部眾,反被部眾裹挾為禍。

  但尤其這樣的人,沈哲子才最心恨。假使他們只是為了一己之私,拉出去砍了就是。自己蠢,做事也蠢!

  聽完政令的內容后,眾人都驚愕在當場,心(情qíng)一瞬間變得復雜無比。紀昌已經再次跪了下來,澀聲道:“大錯已經鑄成,愧對鄉人,惟求駙馬懲罰!”

  見紀昌如此,席中又有幾人大概受不了良心譴責,也都紛紛行出來跪拜請罪。但卻還有更多人呆坐在席中,驚疑不定。

  “滾回去,你這一命,能換幾名鄉人之命?”

  沈哲子坐在席中,驀地抽出劍來,隨著那劍光一閃,堂中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有人忍不住驚呼道:“駙馬、我、我等實在不為己私…”

  “住口!我不管你們有沒有苦衷,人是你們殺的,禍是你們闖的。如果有悔過之心,所犯罪狀,寫下來!”

  “這怎么可能!”

  “駙馬恕罪…”

  眾人聽到這話,皆是幡然色變,得知臺中已經有善政頒布,他們未嘗沒有悔過之心,但要讓他們落筆成文寫下罪狀,那是絕不可能!

  “紀昌你過來!”

  沈哲子擺擺手,紀昌連忙又行上來。

  “把手擺上來!”

  等到紀昌略帶疑惑將左手按在沈哲子面前書案上,沈哲子手中劍驀地一揮,血光驟然一閃,紀昌左手兩指便齊根而斷!

  眾人見狀都是倒抽一口涼氣,而紀昌已經慘叫著滾落在地上,堂后有人飛奔出來,將紀昌按在地上為其止血包扎起來。

  “墨色不濃,那就用血寫!諸位都是尸山血海里踏出來,應該不懼血氣吧?”

  沈哲子冷笑一聲,繼而轉頭對(身shēn)后一名吏員說道:“記下來,裨將紀昌戰陣勇猛殺敵,斬首七!”

  眼看著紀昌半(身shēn)染血,被按在地上痛得不斷翻起白眼,眾人更加凜然。然而席中卻有一人陡然踢翻案幾躍起來,指著沈哲子大吼道:“我等功過如何,自有護軍度量,何勞駙馬越俎代庖!我就是不寫,你又怎樣!”

  “不寫那就滾出去!”

  聽到沈哲子這話,當即便又有兩人站起來,隨著先前那人大步行向堂外。其他人見狀,也都有意動之色,可是還未起(身shēn),便看到一輪箭雨灑下,那三人登時在廊下被箭矢釘死!

  “我不是小覷你們,憑你們這群散兵,作亂鄉土還要幾(日rì)光景。可是我東揚軍要殺盡外間那幾千兇徒,不需要一刻鐘!”

  沈哲子說完后便站起(身shēn)來,怒吼道:“寫不寫!”

  “寫…寫!”

  堂中眾人眼見到這一幕,(身shēn)軀犯了瘧疾一般不斷顫抖著,紛紛拿起案上的筆,忙不迭寫了起來。

  “死不了,滾起來給我寫!”

  沈哲子行到堂下,一腳踢在紀昌腰間。紀昌雖然仍是痛楚難忍,但還是顫抖著趴回他的席位,拿起筆快速書寫起來。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所有人都書寫完畢,沈哲子卻不接,只是在席中說道:“彼此換閱,看看有無刪隱。”

  眾人這會兒再不敢違逆沈哲子的意思,聞言后忙不迭將自己書寫的內容遞給別人,自己捧著別人所寫罪卷匆匆一覽,至于究竟看到了多少內容,那也是各自心知,不會有人傻到再作增補。

  當各人傳閱一遍后,沈哲子才讓人將那些罪證收起來,他卻不看,只是讓人端來一個火盆,隨手將之丟入其中。他根本不需要看,就知道這些人做了多少惡!

  眾人看到這一幕,紛紛松了一口氣,要知道那些內容一旦傳揚出去,所害的不只是各自的前途,更會連累到他們各自的家族!

  “知道自己罪惡深重嗎?”

  “知道…”

  “有罪當不當罰?”

  “當罰…”

  沈哲子雖然也知道很難將這些人盡數殺光,但若就這么輕輕放過,也實在超出了他的底線。他在席中沉聲道:“豫州作亂,江北幾鎮幾近廢棄,南北已無遮攔,來(日rì)朝廷要在江北修筑涂塘以防石賊。歸都之后你們各率所部請赴江北筑塘屯守,以償前罪,你們愿不愿意?”

  眾人聽到這話,臉色便有幾分難看,稍有幾分常識都知,如果壽(春chūn)不保,建康以北幾乎無險可守,羯胡隨時都有可能南掠而來。他們去了那里,則就要朝夕警惕,乃至于時刻準備死戰。可是他們還有選擇的余地?堂中這十幾人,各自傳視罪狀,他們眼下雖然頭腦混沌還想不明白其中深意,但總能感覺到這里面蘊含的威脅。

  沉默良久之后,席中才有一人說道:“假使我等于江北能創事功,可否論功而賞?”

  “你們害了江東鄉人,所以要去江北駐守護庇鄉人以償罪過。假使有功,為何不賞?”

  紀昌已經翻(身shēn)跪在地上,顫聲道:“末將愿往,末將愿老死江北以償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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