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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5 人心望北

  “哲子郎君瞞得我好苦!猶記上次見面我還將隱爵之事當做僑門私密與維周分享,原來此事正為維周與庾君共謀!我這不知(情qíng)者,是成了真正的貽笑大方之家!”

  見到沈哲子,徐茂便指著他假作忿忿之狀。

  聽到徐茂的話,沈哲子便笑起來,連忙施禮致歉:“早先此事確為庾君一人擔當,我不過略有參贊之勞。若強攬上(身shēn),不免邀功自夸,因而不敢坦陳,還望明公勿怪。”

  這本不是什么大事,況且徐茂也并未因此而介懷。早先得知隱爵之事竟為沈哲子與庾條共謀,他心內甚至還不乏驚喜。這兩年來他與沈家越走越近,而庾家在朝局中也是水漲船高,有了這一層關系,他在京口一線的流民帥當中也漸漸脫穎而出。

  將沈哲子迎入自家府中,彼此坐定后,徐茂(禁jìn)不住感慨道:“早先士居兄傳信,囑我應早謀善處。正因此指點,我才棄京口而轉治丹徒。泉陵公之喪,雖未能親往吊唁而憾,但由此也避開淮上之亂,避免了無謂的紛爭攻伐,也是一樁幸事。”

  早先徐茂擅離職守,私往嘉興與沈充合力剿滅嚴家,事后雖然得到朝廷嘉獎,但私離任所也是不爭事實,因而更受劉遐部眾排擠,甚至就連沿江督護的職位都被解除。

  但這時候投靠沈家的好處也顯露出來,賦閑未久,徐茂便轉任丹徒太守,成功躋(身shēn)兩千石大員,而且還不是江北僑置郡縣那樣的虛封。

  時下丹徒東扼長江出海口,西接晉陵乃至丹徒,下方緊挨著便是吳郡,雖然因為京口、晉陵的存在而略顯尷尬,但也絕對是難得的重任。為徐茂爭取這個位置,沈家也動用了不小的人脈關系。

  流民帥雖然有兵,實力強橫,但卻苦于沒有直達上層的通道,因而絕大多數只能困頓一地,難得顯重。像如今烜赫一時的蘇峻,若非王敦之亂這個機會,恰好又有郗鑒的引薦作保,大概此時也只能待在淮北,難得過江。

  彼此寒暄一番后,自然要講起時下京口的大事。如今京口已被郗鑒封鎖起來,內外消息隔絕不暢,沈哲子想了解更多京口內(情qíng),只能來徐茂這里詢問。

  言道這位新上任的主官,徐茂也是一臉感慨:“郗公今次來京口,應是有大志要伸展,然節同時異,物是人非,如此激進手段,令我等泉陵公舊屬頗有進退失據之感。我也只是在迎接郗公之宴拜見一次,至今都還未得召見。”

  沈哲子由這話便感覺到郗鑒時下所面對的困頓局面,丹徒乃是徐州極為重要的一部分,輔弼京口。憑郗鑒的眼光格局,不可能只因徐茂乃是劉遐舊部便不予理會。之所以至今還不與徐茂面談,大概是他自己陣營的關系都未理清,自然無暇旁顧。

  至于何事能讓郗鑒如此困頓,除了隱爵之外,沈哲子想不到第二個原因。

  “郗公似是對隱爵頗不認同,不知他這態度有否對此間眾多資友造成困擾?”

  聽到沈哲子這個問題,徐茂神態更加感慨:“郗公本是仁厚長者,能來京口坐鎮,我等也是蹈足而迎。然此公到任后,所行卻大負人望,政令察察,讓人頗有苦不堪言之感。早先我與軍中資友碰面談及此事,大都有感于此,隱爵享利已是積久成俗。郗公若真強要改轍而行,實在不是什么幸事,人心望北啊!”

  沈哲子聽到這話,不(禁jìn)更加汗然,跟這些無法無天的流民帥比起來,自家真的可以稱得上良善人家。人心望北,言外之意若郗鑒真想要根除他們這一條生財之路,那么今(日rì)淮北局面未必不會在京口上演!

  流民帥們私下如此的串聯,由此也看出他們的桀驁難馴。誰要敢動他們吃到嘴里的利益,管你是不是什么海內名士,臺省重臣,照反不誤!況且郗鑒能夠影響到的流民帥,也僅僅只是青兗籍的一部分,在京口并不能占據絕對優勢。

  一時間,沈哲子對郗鑒不免更加欽佩起來,原本的歷史上,正因為此公對京口的長久經營,才讓這些流民帥們對朝廷有了認同感,在此基礎上組建起了北府強軍。

  然而如今,流民帥們的這一份桀驁,反倒成了沈哲子可以抗衡郗鑒壓力的憑仗。這么一想,他越發覺得自己有了一點(奸jiān)佞氣象,為了利益而蠅營狗茍,無所不用其極,阻止賢臣利國利民的善政。

  雖然有感于此,但沈哲子卻并不感到愧疚,他壓根就不覺得如今臺城那一(套tào)統御手段能夠將流民帥的戰斗力和潛力完全發揮出來。

  流民帥們雖然態度強橫,沈哲子卻更擔心那些搖擺不定的僑門士族。那些家伙早先就有卷款潛逃的打算,如今郗鑒更是擺明了態度針對隱爵系統,而且此君還有極大可能要借重這些僑門潛逃的想法,將這些禍水往南導去。

  如今徐茂也不是外人,于是沈哲子便將這個隱憂道出,把僑門士族打算潛逃南遷的想法告知給他。

  徐茂聽到這話,眉頭頓時一挑:“好處享盡便打算棄我等資友而去?天下豈有如此之理!”

  然而他的話語雖然憤慨,但心內也清楚,若僑門真的要一意南遷,他們是沒有太多手段予以阻止的。除非也如淮北那些流民帥一樣,真的發動兵變。但這兵變只適合作為一個威脅手段,一旦真的付諸現實,那也是傷人傷己,禍患極大。

  向年王敦謀反,那么大的優勢最終都兵敗亡故,此事確給流民帥們帶來極大的震懾。他們若真敢發動兵變,成功的機會極為渺茫,即便僥幸能保住(性性)命,也絕無可能再留在江東。一想到早年在江北每天動((蕩蕩)蕩)不寧,與羯胡征戰不休,剛剛渡江過了幾年好(日rì)子的徐茂便充滿遲疑,實在不想放棄如今所擁有的一切。

  沈哲子也知這群流民帥只是嘴上窮橫,其實并不敢拿那群高門如何。

  就連強橫跋扈如蘇峻,若非被((逼逼)逼)到山窮水盡、退無可退,又找到祖約這么一個強力盟友,都不敢興兵作亂。即便如此,在攻入建康后,蘇峻第一時間便大肆封賞眾臣,只將矛頭對準庾亮一人,希望能拉攏人心,復制王敦前次為亂的行徑軌跡,但最后仍是被群起而討之。

  所以沈哲子壓根就不將流民帥們當做能夠倚重的力量,只要確保這些人心懷不忿,讓郗鑒有所忌憚不敢過于放肆,于他而言就是最好的局面。至于真正硬撼郗鑒的權威,還要靠那些并不怎么可靠的僑門舊姓。

  “即便沒有郗公針對,隱爵也已經到危亡崩潰時刻。各家已早收利,即便南遷,也不會有什么損失。至于明公一眾同僚,則就要在此承擔諸多怨望。”

  沈哲子先向徐茂點明流民帥與這些僑門舊姓的處境不同,那些人家可以毫無顧忌的南遷,但流民帥則不可能。一來朝廷不(允yǔn)許他們深入吳中,二來他們自(身shēn)也舍不得麾下眾多部屬,一旦沒有了軍權,他們與寒門卑流并無區別,立足江東尤為艱難。

  這話正說中了徐茂的心病,他的家人早已安頓在武康,但他卻遲遲不肯放棄如今的權柄地位闔家團聚,是因為深知一旦他沒有了在京口的權勢,那么便很難再與沈家有什么更深入的合作。即便對方顧念舊(情qíng)一時會有照拂,但長久以后,舊(情qíng)也會逐漸淡薄。

  見徐茂神態轉為凝重,沈哲子便又笑語道:“我今次來此,正是應庾君之(情qíng),為隱爵之事解圍。若能成事,不只京口局勢能恢復舊觀,各家聯結也將更為緊密,獲利更勝往昔。”

  對沈哲子這話,徐茂并不懷疑,近來吳中大批貨船源源不斷涌向京口,人皆知背后乃是沈家發力。而庾條也大肆宣揚隱爵已經引來強援,前途再無疑難。本來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面,卻讓郗鑒橫插一腳,令得局勢又混沌起來。

  “不知哲子郎君謀從何出?又需要我做什么?今下之局,我們這些京口小民已經不敢再奢望能有更好局面,只要能夠維持住過往局面,便已經值得慶賀了。”

  徐茂神態殷切說道,若隱爵獲利被打擊,而他又非郗鑒嫡系,(日rì)后在京口處境可想而知。此間與他(情qíng)況相類似的人不在少數,這些流民帥尸山血海中沖殺出來,危機感尤其強烈。

  聽到徐茂的表態,沈哲子心(情qíng)漸漸變得輕快。其實郗鑒此時來坐鎮京口,于他而言也是一樁好事。他要進行隱爵改制,之所以輕易不敢有所舉動,要等到諸多物資調配準備充分才敢動議,就是擔心或會遇到的反彈。

  如今有了郗鑒在京口坐鎮,最起碼流民帥們不敢鼓噪生亂,那么他再進行改制,阻力會小上許多。這么一想,郗鑒也算得上是請都請不來的好幫手。

  “如今郗公坐鎮京口,對我家似是頗懷怨望。這時節我倒不好親往京口,只能有勞明公,將眾多資友集于丹徒。屆時關于隱爵,我與庾君會有諸多善策更改要與眾位資友商討。”

  郗鑒扣了商盟的貨,此事不可能就此罷休。沈哲子向來不立危處,自然不可能親去討要,他還擔心自己也與余杭林家族人一樣,也被郗鑒扣押在此地,那可真是報應不爽了。此地資友眾多,大可以鼓動這群人去幫自己把貨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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