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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9 隱爵改制

  離開庾府回到家中,沈哲子入都以來一直繃緊的心弦總算略有松懈。幾經波折到了現在,總算可以說局面算是穩定下來。至于迎接丹陽張氏的會是什么命運,他并不關心。

  這戶人家或將沈家視為對手、敵人,但沈哲子卻沒有這種想法。倒不是他自視甚高覺得張家不配為其對手,又或寬宏大量能夠盡釋前嫌,而是沒有必要。他雖然也有正常人該有的喜好,但大多時候都是對事而不對人。在沒有立場對立或目標沖突的時候,實在不必要為自己樹立許多無謂對手。

  雖然同為吳中門戶,但彼此立世家風與處事風格都不相同,若不是今次備選帝婿恰好遇到,丹陽張氏與沈家本就不會有太多交集。而且在沈哲子看來,這戶人家未來也未必能再在朝堂占據多顯重的位置對時局施加影響。

  丹陽京畿之地,動((蕩蕩)蕩)本就不會少。張氏立家于此,要想長久維持家業,本就需要遠勝于別家的處世智慧、敏察于時局,還要有不小的運氣。但由選帝婿這一件事看來,最起碼張家當下這一代人,并不具備此類稟賦。

  對于大家族而言,既要掌握住鄉土實資,又要能在時局中刷到存在感,這二者任何一項短缺,門第衰落都是可以預期的事實。

  譬如時下的泰山羊氏,中朝時倍享盛譽,渡江后雖然勢位略有衰落,但因與瑯琊王氏、諸葛氏等高門聯姻,尚能有所維持。可是兩代人之后,到了劉宋時,已經徹底衰落下來,被當時人視為寒門卑流。

  張家想要得幸帝宗,維持家聲不墜,愿景是好的,手段卻是拙劣。對于時局的認知簡直遲鈍到可憐,即便沒有今次之禍,未來也很難再有作為。

  不過這些都不是沈哲子需要考慮的事(情qíng),他現在只要安心等著臺城風波過后迎娶公主了。

  第二天一大早,庾條便登門來,先是告知庾亮已經返回臺城,然后才又急不可耐問道:“哲子郎君,你所言解決隱爵隱俸之困境,不知可有了良策?近來我將賬目再作梳理,憑眼下這態勢,已經很難維持到年底了。”

  庾條所言,終究還有所保留,時下這個(情qíng)景,不要說維持到年底,兩個月后都將無以為繼。之所以要言的輕一些,是擔心沈哲子了解到事態嚴重(性性)而裹足不前。

  沈哲子雖然對內(情qíng)尚未祥知,但也不會被庾條這小手段蒙住。他既然已經決定接手這個爛攤子,便已經有了通盤的考慮,又怎么會因擔心而退卻。

  聽到庾條這么說,沈哲子便笑道:“還要麻煩庾君將相關賬目略作整理,稍后我會讓家人接手過來整理出一個細則。”

  庾條聞言后便連忙點頭道:“此事我早吩咐人去做,不只賬目,還有相應的財貨,都儲在了晉陵,以供郎君調度周轉。”

  他倒沒有什么攬權自專、掌握控制權的想法,如今此事于他而言已是難于把控,沈哲子肯插手進來解他困境,于他而言已是大喜。

  “賬目之外,我尚有一點思得。”

  沈哲子又沉吟道:“今(日rì)之隱爵,所涉之人已是極多,難免會有疏漏偏頗。不妨兩月為限,此期之內尚可引入資友,逾期之后則不再接納。”

  這是沈哲子考慮很久的一個問題,南來僑人雖多,但京口晉陵一線,有余資、能加入近來的人,其實也并沒有多少。庾條所經營眼下這個規模,可以說是達到一個臨界點,若再繼續發展下去,或許只能裹入一些真正窮困者,這又與沈哲子的設想有些不符。

  既然如此,不妨接著這個機會,將加入進來的路徑徹底堵死,大刀闊斧的進行改變。之所以要定在兩個月后,一方面是給人一個緩沖期,兩個月時間足夠他忙完迎娶公主之事,另一方面也是榨最后一波財以用作沈哲子后續的改革。

  他雖然決定接手這個攤子,但也不會只是真金白銀拿出財貨來為人填坑。早先的利潤早已經分給庾條那批先加入的資友,沈哲子雖然有信心將之再榨取出來,但也非一時之功。有這一批財貨濟緩,可以給他爭取更大的周旋活動空間。

  庾條聽到這話后,眉頭卻是忍不住一皺,困惑道:“若是不再接受新的資友,分利之資又從何處來?如今所涉之眾極多,財貨往來巨萬,絕非一家一戶能夠補足啊!”

  他是擔心沈哲子自恃其家豪富,不清楚事態的嚴重(性性)。但沈哲子對此了解之深刻,較之庾條只多不少,又怎么會蠢到用自家財貨去填這個無底洞。

  “這倒不需要擔心,我與庾君初見時你亦有言,所患者惟眼前而已,如今我等資財、良友俱足,哪還用擔心財貨無門而入。”

  沈哲子倒是信心很足,他已經有一整(套tào)的計劃,只是坐在這里空口去講總有一些說服力不足。這個京口傳銷團伙,他是打算在維持人員構架的同時,將之徹底轉型。最理想的狀態,是將之打造成自家的一個加盟分銷商團伙。但眼下他家產能還遠遠不夠,此路任重道遠。

  “即便要貨殖收利,倉促間也難補足這個缺口啊。況且貨殖買賣,總有風險,一時有虧便有隱患,返利資用不足,禍患太大。”

  庾條仍是有些遲疑,早先他自是沈哲子所說那種想法,認為有了人脈、資金,做什么事都會一帆風順。

  但隨著事業發展起來之后,這方面的心思反而淡了一些,一則是這隱爵坐望生利,只要源源不斷有人入伙,就源源不斷的資財入門,實在太輕松,根本不需要再做別的營生。

  另一方面則是精力委實抽不開,這么多人員資貨的出入,庾條本(身shēn)又沒有這方面的才能稟賦,單單維持眼下便有分(身shēn)乏術、疲于應對之感。毫不夸張的說,他眼下雖然也是富豪,但連奢靡享受花錢的時間都不多,又哪有精力去運作其他。

  至于念念不忘的賣散大業,一方面是方便自己,另一方面困頓局勢下,他也只能想到這一點生財之法。但僅憑此一項,又怎么能補足隱爵系統龐大的分利消耗?除非是都中人人服散,且還要他取得專賣權。

  相對于庾條,沈哲子倒是樂觀得多,時下官商勾結蔚然成風,有勢位、有人脈,風險可以說已經降到最低,除非遇上真正波及范圍極大的天災,否則絕不至于發生血本無歸的事(情qíng)。他眼下所困的是商品不足,生產力達不到。

  “分利之事,確為重中之重,但此事也并非沒有變通之法。如今錢帛雜亂,各家所求資貨不同,置換亦是艱難,人力物力多有損耗。彼此資友信重,實在不必如此繁瑣。吳中耕織漁獵皆豐盈,諸貨齊備,由此集貨北上。資友分利以券行之,(欲yù)求何貨以市價相置。兩下得利,豈非大妙?”

  沈哲子笑吟吟說道,這是他改革的一個重點,用購物券來返利,同時往京口晉陵運輸大批物資,供其兌換。相對于眼下混亂的貨幣狀態,實在便利得多,而且相當于壟斷了一個京口僑人大市場。單單這其中的利潤,便難以估量。

  而只要壟斷了這個市場,早先那些獲利者無論還愿不愿意一起玩,吞下多少去,都能一點一點的摳出來!憑眼下的資友規模,想要壟斷京口市場,根本沒有什么疑難。早先被王敦起兵趕跑的刁協,其家本是寒門,居于京口而以貨殖為生,其后代田畝千頃、仆役千余,可想而知其中的利潤之大。

  為了讓庾條體會“券”的含義,沈哲子又詳細解釋一番。

  待到有所明悟后,庾條眸子已是大亮,拍著手大笑道:“如此善策,我怎么早先沒有想到!哲子郎君高智,果然只有郎君能解我困!”

  沈哲子笑笑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庾條的夸獎,此策雖然不錯,但也不能想當然就認為所有人都能接受。所以,在沉吟片刻后,他便又說道:“兩月之后,雖然不再接納新的資友,但諸多資友各自的資股,卻(允yǔn)其買賣。若仍愿同為資友,想求升級,可以直接商談購買其他資友手中資股,只要財、股兩訖,我們便承認其手中資股,為其升級。”

  這一項措施,可以保持組織的活力,有升降、有出入,就相當于股份買賣。而且更重要的是,想要交易股權且獲得承認,由此可以衍生出另一個極為重要的斂財之法,那就是印花稅!

  古今中外,諸多稅種,如果說有一種稅法取之于民而又不使民生怨,那么首推印花稅。交易的雙方上繳這一份稅務,從而換取交易被認可保護,這是交易雙方都樂見其成而不會有怨言的事(情qíng),而且根本沒有逃稅的空間。

  至于這個印花稅要定在多少比例的稅率,眼下沈哲子卻不好做出決定,還要看(日rì)后的交易(情qíng)況。稅率自然不可能太高,不會驟得暴富,勝在細水長流。

  再聽沈哲子講起這一樁收費,庾條已經不知該如何用言語表達自己的心(情qíng)了。原本在他看來一片混沌的局面,經過沈哲子這么一番指導,頓時便有了撥云見(日rì)、豁然開朗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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