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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4 似勇實怯

  第二天一早,庾條與沈哲子在莊園內碰頭,便急不可耐追問沈哲子昨夜去見了何人。昨夜宴會結束時已經到了午夜,庾條有心去找沈哲子也不知人在何處。

  昨夜與公主見一面,那畫面未算美好浪漫,但對沈哲子而言倒也不是什么壞事。雖然那小丫頭尚不能體會婚姻的深刻意義,只道找個看起來尚算順眼的人家居住,但能勝過旁人而博得小丫頭的好感,也確是好事一件。最起碼以后夫妻起了爭執可以硬氣甩上一句:又非老子強要娶你,是你拿弓箭((逼逼)逼)我!

  因此今天沈哲子便斗志滿滿,要把王家這個對手給料理了。聽到庾條問話,他便滿臉神秘笑容擺手不語,時下男女之防雖不似后世那么嚴謹不可逾越,但婚議期間,公主擅自私下與他見面,說出去總不太好聽。既然已篤定是自己房內人,沈哲子哪容旁人去非議妄論。

  清晨的東郊莊園較之城內有一種別樣清新,幾縷晨風讓人精神爽朗不覺倦怠。昨夜莊園內不乏人通宵達旦的宴飲清談,今天處處可見篝火艾草燃燒灰燼。莊園內正有王府仆從穿梭其間來打掃。

  時人但有歡慶,便不是一(日rì)兩(日rì)能輕松了事,今天莊園內人數雖然沒有減少,反而又有新來者加入。也幸虧東海王位于東郊這座莊園面積頗大,時下又是初夏,風和(日rì)暖,否則單單這千數人的往來便不好安置。

  想想自家幾百人吃喝都要仰仗東海王府供給,而他送上的禮貨不過只是區區幾千錢求來的兩卷佛經,沈哲子倒罕有的略覺尷尬。不過想到被西陽王敲詐去的兩百多萬錢,心態便又平衡下來。

  昨夜沈哲子已經向公主打聽清楚,今次來為東海王慶生的宗室雖然不少,但卻沒有西陽王這個老狐貍。這讓沈哲子略感不爽,他決定再留一天,若是譙王司馬無忌仍然不來報仇,他就要回建康城去宣揚此事,順便拜見一下西陽王,把其拉下水來。

  昨(日rì)沈哲子言懟竺法深的事跡已經在莊園內傳揚開,于是今天他在莊園中便不再像昨(日rì)一樣寂寂無聞,乏人理睬。今天無論行到哪里,雖然仍是少得笑顏,但卻總不乏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隱隱成為一個受人矚目的焦點。

  若說這些人皆有感于佛義,繼而對沈哲子有所關注,則未免言過其實。其實無論到了哪個時期,佛教也從未占據輿論主流形成什么普世的價值觀,只是影響力有高低而已。統治者中佞佛者少有得善終者,雖然原因各不相同,但也似乎成為一個現象。

  這兩首佛偈中,神秀和尚那個先不提,六祖慧能那一首意義并不在于佛理。哪怕從未接觸過佛經佛理的人,深思之下似也能有所覺悟,尤其在玄風濃厚的時下,這種深刻雋永、回味無窮的妙語,更讓人感覺到((逼逼)逼)格極高。

  對于不能恪守佛家修行戒律精義的人而言,似有所悟是勾動人好奇心的不二法門。但其實再深一步,這種佛語禪機多是模棱兩可,于事于人,意義不大。哪怕出于政治意圖要與時下佛家有所接觸,沈哲子要接觸的也不會是竺法深之流。

  至于釋道安那種能對佛家真正有所推動的高僧,眼下卻并不在江東朝廷勢力范圍內。但就算真要推動什么學說,發動意識形態斗爭,儒家名教那一(套tào)便是一個完全繞不過去的一道坎。后世哪怕言而非之甚烈,但其實仍在這個范圍內打轉轉,已經滲入到骨子里成為不可抹殺的文化基因。

  在莊園內繞行半周,沈哲子找到了任球和劉猛等人。任球長袖善舞,擅長交際,以往沒有機會參與到這種僑人盛會,今次得以入場,憑其不俗的談吐與諸多雅好,已經頗有了幾個言談甚歡的朋友。

  “郎君昨(日rì)妙偈,早已傳遍園中。昨夜甚至有幾場清談,便以郎君所言為談鋒,諸多雅言并起,已成一時之風。就連我亦不知郎君原來(身shēn)具佛(性性),就連沙門名流深公都是望而莫及!”

  一見到沈哲子,任球便忍不住大笑贊許道。

  沈哲子聞言亦是一笑,以玄學而格義佛說,乃是時之流弊。這佛偈本就有玄學那種玄虛遠俗的味道,倒也難怪會被人稱頌一時。至于旁人對他的評價是任誕還是靈慧,倒不在他考慮范圍之內,名望是一個需要長期雕琢維持的東西,火候到了,惡的能變好,好的能變惡。

  不過今天他的關注點卻不在此,略過此節便問劉猛:“可見譙王蹤跡?”

  劉猛搖了搖頭,他早得沈哲子吩咐在莊園門庭處安排了人,一俟發現譙王到來便回報,卻至今沒有消息。

  沈哲子眉頭不(禁jìn)一皺,對于譙王與王氏的恩怨史上如何發展,并不在他記憶當中。因而心內便對譙王看低了幾分,王家如今已經勢弱不復國朝之初的煊赫,殺父之仇居然還拖拖拉拉的這么不爽快,實在不夠(熱rè)血。

  正在這時候,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有幾騎自莊園內飛奔而來,領先一名騎士正是庾家老幺庾翼。相對于庾家其他幾兄弟(性性)(情qíng)略顯(陰陰)郁,這個庾翼反而開朗豁達,雖然已經行過冠禮,但因庾亮擔心招惹物議刻意壓制,至今仍是白(身shēn)沒有出仕。

  庾翼飛馬而來,遠遠自馬上翻(身shēn)而下,腳尖輕點助跑幾步,而后便穩穩的立了下來,動作灑脫自如。到了近前,他先對庾條打聲招呼,然后才笑著對沈哲子說道:“哲子郎君,好久不見,雅度更足了。”

  沈哲子亦笑著與庾翼寒暄幾句,而后庾翼便邀請他們過河去游獵。沈哲子(身shēn)量氣力未足,加之心里有事,只能擺手拒絕,庾條倒是頗為意動,只是他陪伴沈哲子來,眼下卻不好棄之不顧,只能也拒絕了。

  庾翼只是過來打聲招呼,聞言后倒也不失望,而后便轉(身shēn)離開,與一眾友人匯合往河沿飛奔而去。隨著這游獵隊伍逐漸有人加入,沈哲子遠遠看到那桓溫竟然也不知從何處躥出來加入其中。

  歷史上桓溫崛起,庾翼的提拔信重功不可沒。但桓溫器量格局養成后,便又拿庾翼后人開刀,廢免諸庾,又是一筆糊涂賬。

  整個上午,沈哲子都無所事事,只在莊園內隨處游((蕩蕩)蕩),偶爾也遇到一些地域感(情qíng)沖突不那么強烈的僑人對其釋放善意。

  庾條卻不是沒有收獲,雖然沒能再找到謝尚的蹤跡,但卻打聽清楚了謝家的人際關系,得知其家與陳郡袁氏頗有往來,而袁氏已有兩名子弟早已成了資友。于是他便摩拳擦掌,躍躍(欲yù)試,要將謝氏拉入進來共享富貴。

  到了正午時,正當沈哲子耐心漸漸消失,莊園門庭處安排的人手終于趕來匯報說發現了譙王司馬無忌的蹤跡。

  沈哲子聽到匯報,精神便是一振,連忙往門庭處行去。庾條也是知曉內(情qíng)者,見狀便也生出看(熱rè)鬧的閑心,尾隨沈哲子而去。

  行出不多遠,沈哲子便看到譙王自遠處大步行來,臉色沉凝如霜,走路姿態卻有些傾斜,一瘸一拐的。

  彼此越來越近,沈哲子舉步迎了上去,對譙王行禮道:“譙王去而復返,對于我所言之事應是有了佐證吧?”

  譙王臉色(陰陰)沉而行,原本并沒有注意到沈哲子,聽到這話后神(情qíng)更(陰陰)郁幾分,雖然心(情qíng)已是惡劣到極點,但略加沉吟后還是停下腳步,對沈哲子抱拳道:“若非沈郎相告,至今仍被王氏(奸jiān)惡偽善之家欺瞞,愧為人子!昨(日rì)言辭多有冒犯,眼下血仇系(身shēn),不及相謝。待我手刃(奸jiān)賊之子,再來重謝!”

  聽譙王這么說,沈哲子才略感滿意,自己這番用心總算沒有白費。他見譙王一腿似乎有些不便利,便奇道:“譙王尊體可是有恙?”

  聽到這話,譙王神色便是一黯,澀聲道:“家母受我迫問雖然據實相告,但恐我沖動犯(禁jìn),反為王氏所害,將我(禁jìn)足家中。我穿墻而出不慎跌足…”

  “譙王矢志復仇,壯節實在讓人欽佩。”沈哲子似真似假嘆息一聲。

  譙王聞言后臉上卻無多少喜色,只是恨恨道:“但有一二血(性性),豈能忍與殺父血仇共戴一天!我若尚有一絲遲疑,應受千夫所指,舉世共唾!”

  講到這里,他又問道:“不知庾君、沈郎可曾見到王胡之狗賊?早間我往王家去,卻不曾見到此獠,應是在此了!”

  “譙王已經去了王氏府上?可曾透露血仇內幕?”

  沈哲子聽到這里,心內卻是頓感不妙。這譙王若先去王氏府上鬧一通,王氏得了消息,哪有不趕緊來通信讓王胡之暫避的道理。

  果然譙王聞言后便點頭:“我報父仇,哪需隱瞞世人!正要讓舉世皆知王氏惡行,否則難消我心中恨意!”

  沈哲子頓足嘆息道:“王氏門生故吏無數,譙王你一擊不中,豈有再得之理!魯莽之行,似勇實怯!”

  他倒不是惋惜于譙王血仇難報,只是不能借此重創一下王家,頗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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