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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0 送君黃泉

  正事談完,原本想要借機尋釁報仇的意圖也落空,嚴安已經沒了再留在沈家做客的打算。近來這段時間,他被沈家各種層出不窮的要求折磨得疲于應對,心里已經有了(陰陰)影,更沒有什么閑(情qíng)逸致跟這少年再談論什么。

  倒不是無話可說,而是眼下氣氛不對。在嚴安的想象中,等到擊破龍溪莊,將這豎子擒至面前,他才好直抒(胸胸)臆,將過往這段時間所受屈辱加倍奉還。

  然而他要起(身shēn)告辭時,沈哲子卻盛意挽留:“近來兩家多有往來,我才知傳言不可信,嚴君實在是我吳興難得謙厚君子。我心內深為(日rì)前孟浪之舉而抱疚,今(日rì)嚴君過府,我一定要盛(情qíng)款待,以償以往的過失。”

  看到我家財力人力雄厚,現在知道道歉了?晚了!

  嚴安心內一哂,不過看到沈哲子終于肯低頭認錯,他心內亦覺暢快,不過沉吟片刻后,還是固辭道:“除夕佳節,該與親友相聚,實在不便再作打擾。”

  沈哲子聽到這話,臉色卻是驀地一沉:“嚴君這么說,是不把我家視作鄉人良友?以后共處一縣,隔溪而耕,些許舊怨,難道還不能放低?”

  眼見這少年喜怒無常,嚴安心中便是暗罵,只得吩咐(身shēn)邊一名貼(身shēn)仆從去通知門外部曲,自己則對沈哲子拱手道:“小郎君盛(情qíng)難卻,如此便打擾了。惟愿此后能前嫌盡釋,比鄰鄉土,融洽和睦。”

  沈哲子神色這才轉霽,吩咐仆從傳餐,并盛(情qíng)邀請嚴安麾下幾個部曲將一同進門來入宴。

  過了大半個時辰,酒至酣處,沈哲子突然直勾勾望著嚴安。

  這眼神讓嚴安有些不適,強笑道:“小郎君可有話說?”

  “嚴君為家業奔波,不辭勞累,實在讓人欽佩。”

  沈哲子笑著說道:“只是遠游在外,歸家祭祖已是失期,未免對先人不恭。”

  聽到這話,嚴安神色頗有些不自然,只能嘆息道:“世事艱難,各有辛苦。我為家業奔走,雖然缺席家祭,想必先人會有體諒。”

  沈哲子聞言后卻大搖其頭:“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祭祀先祖,乃是人倫大事。今(日rì)與嚴君相談甚歡,我卻不忍見嚴君背負不孝之名,有心助你一臂之力。”

  “武康、嘉興,山水阻隔,不知小郎君要如何助我?”嚴安已經頗有微醺姿態,聞言后只是懶懶一笑,覺得少年所言荒誕不經。

  沈哲子于席上站起,手端酒杯,冷笑道:“送君黃泉拜汝祖!”

  酒杯驀地碎在廳前,嚴安略一錯愕,旋即心中驚悚,兩手抓起面前案幾:“豎子戲我!”

  話音未落,廳堂門戶洞開!

  大量甲士魚貫涌出,嚴安并其部曲將悚然一驚,還待要掙扎,已有數支寒槍刀劍抵在四周,將他們牢牢封鎖起來!

  “豎…小郎君,這、這是何意?”

  嚴安臉色已是煞白,酒氣消散大半,瞪大驚詫雙眼,死死盯住堂上的沈哲子。

  “這是何意,嚴君不知?若我不能先制人,異(日rì)只怕要被你執于庭前了罷。”

  沈哲子冷笑一聲,不再理會肝膽俱裂的嚴安,吩咐道:“將人縛緊,準備整隊出前往苕溪北莊!”

  嚴安聽到這話,體若篩糠,眼見沈哲子步出廳堂,驀地大吼一聲剛待撲出,后頸已被人重重一擊,滾落余地。剛要翻(身shēn),臂膀已被扣住雙臂反剪,痛入骨髓!

  離開廳堂后,沈哲子聽到前庭還有打殺聲,充斥著“伏地棄械不殺”的喊叫聲,家中部曲已經開始圍剿嚴安帶來的家兵。

  疾步行往后堂去,再轉出時,沈哲子已經(身shēn)披魚鱗細甲,頭戴翼翅兜鍪,一改往(日rì)恬淡適意裝扮,整個人已有肅殺氣息。在其(身shēn)后便是劉猛等一干龍溪卒,一行人快穿過庭院。

  這時候,前庭戰斗已經將近尾聲,嚴氏家兵數百人大半被俘,頑抗者也都格殺于當場。

  “苕東之事,盡托叔父了。家父此時應與徐茂會師,叔父集兵苕溪,勿要讓嚴氏余孽西進亂我鄉土!”

  沈哲子對迎面而來的錢鳳說道,嚴氏近來往苕溪調集頗多人丁,可想而知錢鳳一戰壓力不小。但武康本土作戰,又是猝然難,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應是無虞。

  “小郎君放心,必不讓嚴氏一卒過苕溪!”

  錢鳳大笑說道,他所擅長的,豈獨(陰陰)謀,本(身shēn)便是久歷兵陣的宿將,諸多安排至今,心中豈有彷徨。

  不過看到沈哲子戎甲披(身shēn),錢鳳卻是有些擔心:“戰陣廝殺,總有混亂。小郎君安坐家中靜待則可,何必一定要以(身shēn)犯險。”

  沈哲子聞言后笑一聲,說道:“既是以武立業,總有初歷陣仗一刻。今次在我鄉土,各家合謀圍攻,我之安全無虞,就當增長一次見識。”

  錢鳳聽到這話,便也不再多勸,只是拍拍沈哲子肩膀笑道:“旬(日rì)之后,與小郎君共賀此勝!”

  行至前庭,千余部曲早已整裝待,其中還雜有少年營一部分子弟兵,沈哲子今次就要帶他們同去見識一下,何為羯胡,何為殺胡!

  沈哲子本來不愿再上牛車,但若強騎與之(身shēn)形匹配的馬駒,則氣勢更顯不足。末了還是被沈牧推上車駕,腳踏車轅將手中佩劍一揮,喝道:“亂我鄉土者,殺!”

  “亂我鄉土者,殺!”

  沈氏部曲齊聲響應,聲震云霄。其中尤以少年營那一批子弟兵最為踴躍,他們被安排在沈哲子車駕附近,充作親兵,也是保護,一個個吼破了音,臉紅脖子粗。

  “出!”

  沈牧今(日rì)亦是一(身shēn)戎甲,頭頂紅纓兜鍪,少年英武,氣勢十足,跨于馬上將手中鐵矛一抖,一行人便向苕溪之北開拔而去。

  寒冬臘月,曠野寂寥,千余人馬肅穆而行。前方沈牧率領數十騎兵斥候于鄉野鋪開,前后穿梭以傳遞消息。

  沈哲子端坐車駕中,兩名御賜班劍甲士隨行兩側,與中軍徐徐前行。沈氏旌旗招展,雖無幢蓋禮器,卻自有士氣肅然!

  沿途不斷有交好家族率眾而來,多則數百人,少則二三十。此行必勝之仗,沈家不只要展示其家部曲家兵的悍勇,還要顯露出龐大的鄉土號召力!

  傍晚時分,行出武康時,整支隊伍已經擴充到三千余人,浩浩((蕩蕩)蕩)((蕩蕩)蕩),如一道洪流在荒野推進。

  各家人員駁雜,隊形難免散亂。沈哲子雖然不通軍務,也知戰陣廝殺,絕非人越多就越好,因此在入夜后,便令沈家部曲加行軍,漸漸與后方人馬拉開距離。

  寒月如鉤,掛于天際,夜幕中不時閃爍起燈火光輝,夾雜以爆竹鳴聲,在這肅穆的北上行軍中,新年的步伐由遠及近。

  晨星破曉后,沈哲子與虞潭所率領的烏程兵在苕溪北莊外會師。如徐家、丘家等距離苕溪北莊較近的家族部曲,已經在虞潭調度下將這莊園四野封鎖,挖溝決渠,依稀晨光之中,那座莊園已成絕地,遠遠可看到驚慌的人影攢動。

  看到沈哲子所率領的沈家部曲,以及后方數量更為龐大的各家家兵,虞潭對吳興的武勇之風又有一個更深刻認知。他以郡守之尊,往來奔走,不過集兵千余,又郡中吏戶莊丁者,才湊齊將近三千人,其中還不乏徐家這種沈家附庸。

  然而沈家除夕兵,元(日rì)至此,旦夕之間,已集四千之數!這一份鄉土威望,遠非那些高高在上的吳中清望高門可比!

  兩軍匯合后,沈哲子傳令家兵:“掘土起灶,辰食巳攻!”

  于是家兵們便各入壕壘,抓緊時間休息以補充體力,等待開餐,養精蓄銳后起進攻。

  虞潭讓烏程兵騰出壕壘,繼而前推設柵,將莊園牢牢封鎖,預防困于其中的羯胡突圍。然后才將沈哲子并各家領軍者等一干人請至自己的軍帳中來,對眾人環施一禮,說道:“多賴眾位高義,助我討賊,今(日rì)之恩,銘感五內!”

  眾人聽到這話后,紛紛表態道:“使君何須多禮,吳興為我鄉土,豈容羯奴肆虐!嚴氏悖逆之門,目無貞節大義,我等深感為恥,誓不與其共戴一天!”

  沈哲子則招招手,便有家兵將剪臂反縛、臉色灰敗不堪的嚴安推入帳中,旋即他上前一步,解下自己佩劍雙手奉上:“請使君執此禽獸之耳,與我鄉人共誅逆賊!”

  “請使君執耳!”

  眾人也都紛紛上前,出言附和。

  虞潭看一眼垂奉劍,狀似恭謹的沈哲子。事到如今,他早已深知自己只不過是這父子手中懸絲傀儡,由其擺布。但偏偏心內卻難生出抵觸之意,只因一步一步行至此時,完全出自他自己的意愿。

  沈氏非但沒有((逼逼)逼)迫,反而屢屢相助。哪怕事到如今,這少年依然恭謹,請其為盟主,主持今次之戰。哪怕僅僅只是一個虛名,他心內也確實頗感欣慰。

  “小郎君所言當仁不讓,猶在耳邊。今(日rì)與諸位并肩戮力,揚我吳中壯義!”

  虞潭大笑一聲,接過沈哲子奉上之劍,驀地揮劍劈下。一聲凄厲慘叫,嚴安倒于血泊之中!

  “壯我體魄,護我鄉土!亂我家園,刀兵誅之!羯胡血(肉肉),肥我田畝!言出必踐,無功非人!”

  一串稍顯稚嫩的歌謠聲在軍帳外響起,忽有寒風掀開帷簾卷入帳中,令眾人精神都為之一振。

  東面魚白漸露,一點金芒沖破霞云而出!

  破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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