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秋,金陵市 頂著秋老虎余毒在新街口剛開的超市門口站了4小時,報酬80塊。
“小韓,有20塊零錢嗎?”
韓義從口袋掏出20塊遞過去,換回工頭手中的100塊毛爺爺,摸了摸真假后笑道:“徐哥,那我就先走了!”
“行。這兩天注意電話,等有活了我通知你。”韓義口中皮膚黑黝黝的徐哥比了個電話手勢說到。
韓義點點頭,轉身朝馬路對面走去。
人窮志短這句話以前韓義是嗤之以鼻的,就像有人說過窮是因為懶造成的一樣,他對這句話同樣不敢茍同。
不過等上了大學以后,韓義對“人窮志短”這句話有了徹底的了解。
有人就大學生一個月的花費做過統計。
吃飯是主要的,早餐一杯牛奶或者豆漿2到3塊,再吃3個包子饅頭之類的,2.5塊差不多,早餐大概4-5塊;中餐和晚餐,吃得好一點起碼12塊,吃的偏好10快左右,一般7塊就足夠,夜宵再加5塊。
一天算下來吃飯的費用在5+7×2+5=24,一個月要720塊。
生活用品,男生洗面奶、沐浴露,不行5塊錢的舒膚佳也能對付。剩下的洗發水、洗衣粉,加一塊一個月20-50足夠。
但是女生肯定不行,各種洗面奶、護發素、面膜、香皂、香水,姨媽巾等等,一個月150-300不等。
還有學習用品、網費水費電費、零食等等,怎么也得100到300。
亂七八糟加一塊,大學生一個月的生活費用算下來:土豪型的1500起步,小康型的1200,溫飽只要1000,日子還能過得下去800塊。
而韓義呢?他以前每個月的生活費僅為300。
800塊尚且勉強糊口,300塊在大學里連肚子都填不飽,又何來志向和“小目標”?
不過受家庭條件所限,300塊已經是那對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兩口能拿出的極限,再多苛求那是造孽。
為了能讓日子過得下去,從大一下半學期開始,韓義就放棄了所有休息娛樂時間,一門心思撲在賺錢上。
夏天賣涼席、冰棍、涼拖鞋,冬天賣暖寶寶、電熱水棒、暖水袋;香煙、啤酒、面包、泡面、辣條、瓜子、TT、姨媽巾,他這里也是應有盡有。
為了減輕那老兩口的負擔,從大一下半學期一直到大四,韓義再沒問家里要過一分錢。但這樣做的后果就是、他掛了6門課,畢業證他現在是不想了,估計也就是個結業證。
正因為如此,他開始早早為畢業后做準備了。
寢室里的小賣鋪由幾個關系不錯的哥們幫他盯著,他則騰出時間來出去打零工。
發傳單、貼小廣告、基礎英語補習、半夜三更搬個小板凳到三甲醫院門口掛專家號等等,凡是能賺錢的事情,他來者不拒。
當然了,前提是不能犯法。
韓義很早就想明白一件事,讀大學是為了什么?為了找一份好工作。找好工作是為了什么?廢話,當然是為了錢。
除了錢之外呢?讀書也是為了開闊視野、增長見識、酒足飯飽之后喊一句:啊,大海,你他么全是水…
后面一條跟韓義沒關系,他目標明確,讀大學就是為了知道怎么賺錢,同時不讓自己像家里老兩口那樣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
走過長街,穿過地下通道,上了天橋,秋日的余暉揮灑在不銹鋼圍欄上,折射出朵朵霞光,讓額頭見汗的韓義微微瞇起了眼睛。
迎面而來一對對穿著時尚的年輕男女,或低頭看手機,或跟男女朋友竊竊私語,偶有目光在韓義胸口印著“開業大酬賓”字樣的T恤上瞥上一眼,帶著蜜汁笑容剎那交錯。
韓義不以為意,余光掠過橋下那川流不息的汽車還有天邊矗立的高樓大廈,心中豪氣頓生。
發傳單怕什么?被人恥笑怎么啦?20年前的馬耘馬華縢不也一樣舔著臉到處拉投資?
你今天穿著“開業大酬賓”的衣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站在對面的摩天大廈上,指著下面的蕓蕓眾生說一句:“那就是以前的我!”
以阿Q式精神撫慰法戰勝心頭萌芽的自尊心,昂首闊步朝前走去。
剛下了天橋,背陰處的欄桿下傳來一陣陰陽頓挫的說唱。
韓義探頭看去,欄桿下杵著個花白蓬松的腦袋,隨著調調搖頭晃腦。
“可憐今日我無錢,一時一刻如長年;我也曾輕裘肥馬載高軒,指麾萬眾驅山前…”
這下韓義聽清了,原來是在唱要飯歌“蓮花落”。
在金陵這座六朝古都呆了三年了,要飯的方式見過很多,什么磕頭、作揖、裝瘋、賣傻、哭慘等等,但他還是第一次聽人唱蓮花落的。
韓義聽他死鬼爺爺說過,蓮花落這首原版曲子因為太過低級庸俗,在建國后就經過整理改編了,現在會唱的人很少見。
心里好奇,所以腳下一頓停下了,想再聽兩段。
“今日黃金散盡誰復矜,朋友離群獵狗烹…一生兩截誰能堪,不怨爺娘不怨天…”
韓義走了過去。
唱歌的是個老頭,估摸著六七十歲的樣子,穿著一身縫縫補補的老舊中山裝,但卻不像一般要飯的那樣弄得臟兮兮、慘兮兮的,反倒非常干凈。
老頭抬起頭看來,那雙昏黃的眼睛在看到韓義的一瞬間好像亮了一下,但隨即又耷拉下眼皮繼續搖頭晃腦的唱了起來。
韓義就站在跟前聽著,老頭唱得怡然自得,好像根本就忘了眼前還站著個“聽眾”。
“老叫花子唱的還行嗎?”老頭突然抬起眼皮問到。
韓義咧嘴一笑,樂道:“唱得是沒錯,不過你吐字發音不全,而且差了點韻味,聽著就跟盜版碟一樣。”
老頭來興趣了,“這么說你會唱?”
“不會。不過我聽人唱過,比你強多了。”韓義說的那個人就是他爺爺,在他記事起就整天在他耳邊咿咿呀呀唱個不停了。
老頭不以為許,笑瞇瞇的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就不說話了。
韓義懂“規矩”,在口袋里摸了摸,結果就摸出張毛爺爺,其余一分錢沒有。
順手把毛爺爺又揣回兜里,咳嗽了一下掩飾道:“那什么,今天身上不大方便,改天再說。”
老頭好像看穿了他一樣,伸手在坐墊底下摸索了一下,掏出張紙板來,樂呵呵道:“你可以掃二維碼。”
“…”韓義差點沒被氣樂。聽說過收禮金掃二維碼的,還沒見過要飯也掃二維碼的。
“沒錢。”說完抬腿就走。
老頭聲音幽幽道:“人世間大抵也逃不過一個利字,奈何奈何~~”
已經走出去兩米的韓義,嘆了口氣掏出手機,打開微信錢包看了眼,上面還剩214.5,轉身走到老頭旁邊,對著二維碼掃了掃,填了個4.5,輸入密碼,支付成功。
朝老頭點點頭,走入了人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