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敏之連忙喊道:“快來人,清洗一下。”
楊六目道:“下人清掃太慢了。”
他堂堂一宗之主,一抬手引來一片水流,將地面沖刷干凈之后,隨手一指,那水流飛出去落到了外面。
各家之主全都目瞪口呆,先是震驚于龍儀衛的奢遮,一位閣老啊,說扳倒就扳倒了。后又震驚于楊六目的無恥,如此赤裸卑微的討好千戶大人…
宋征看了楊六目一眼,提醒自己:這是個人物。
他對雷敏之一笑:“真不好意思,剛才雷大人還說今年沒什么變化,現在白家沒了。”
雷敏之哈哈一笑:“白家沒了,少了一家分攤好處,我想大家高興還來不及呢。”
“州牧大人說的是。”周圍眾人紛紛附和。昨夜跟著白枕鶴一起,逼迫更改會址的那幾家人,一個個瑟瑟發抖,低著頭縮著身子,想把自己藏起來,不要讓千戶大人想起自己來。
不過卻有人不肯放過他們,楊六目說道:“要我說,還有些人也不配分潤太極湖的收益。”他看向了那幾家人。幾人的心瞬間沉到了水底。
眾人也都恍然:秋后算賬,再正常不過的。今日若是白枕鶴獲勝,他也不會放過那些追隨宋征的人。
楊六目發話之后,還有人附和了幾句,按照以往的慣例,需要大家一起最后投票決定。可是宋征一伸手,將份額金冊從雷敏之面前取了過來,刷刷幾筆將那幾家全部勾除了!
眾人一愣:好霸道!但每個人都覺得理所應當,宋征攜著大勝白家之勢,處置幾個小世家,水到渠成。
宋征一揮手,自有龍儀衛將那幾家主事人趕了出去。
他合上了金冊,對大家說道:“空出來的這些份額,我只拿一成。但這不是我要的,豹韜衛的兄弟們辛苦,他們分半成;齊前輩不遠萬里趕來湖州,不能讓老前輩空手而歸,剩下半成歸他。其余的九成,大家分。”
他環視眾人:“可有異議?”
“沒有。”
“大人慷慨!”眾人轟然叫好,因為宋征剛才的小霸道產生的那一絲不滿,也瞬間消失了。
那幾個小世家到罷了,但白家的份額著實不少。這么大一塊利益,宋征只拿走一成,的確對大家很寬厚。
齊丙臣坐在一旁也有些意外。
抄了林逸正的家,所獲其實不多。林逸正這些年沽名釣譽——當世孟嘗的名號不是那么好拿的,都是用元玉堆出來的——所以他其實沒有多少錢。
滅了邪教,邪教家底也不多,而且那只玉葫蘆小洞天宋征上交朝廷了,里面的三件異寶,宋征都有用處,沒有分給齊丙臣。
齊丙臣沒什么不滿,只是有些失望而已。
卻沒想到宋千戶原來早就想好了怎么補償他,頓時老懷欣慰,暗道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
太極湖物產極為豐富,這半成實在不少。
宋征微微一笑,拱手道:“既然大家都沒什么意見,那我們龍儀衛這邊就妥了,我也不多留了,大家繼續商議。”
他說完就走,露齒一笑有些森然:“還要去處理白家的大案呢。”
有些想要假意挽留的,立刻就閉上了嘴。
宋征帶著豹韜衛眾人出來,背后一陣壓抑不住的騷動,他回頭一看,手下一個個眉飛色舞:“你們這是怎么了?半成而已,不至于吧?”
杜百戶沖上來,興奮道:“大人,不是錢的事兒。那可是白家啊,說辦他就辦他,咱們豹韜衛也從來沒有這么威風過,你看弟兄們都快活的要飛起來了…”
宋征轉臉一瞧,手下龍儀衛們擠眉弄眼,不由得一笑,揮手道:“出息!好生辦事,一定要把白家的案子,給我辦成鐵案,誰都挑不出錯處。”
杜百戶獰笑道:“大人放心吧,白枕鶴這兩年在湖州城里作威作福,滿屁股都是屎,咱們早就盯著他呢。”
下午的時候,煉仙宗毛人傳拜訪,帶來了十具全新的傀儡蜘蛛,宋征避而不見,下面的人不敢做主收東西,毛人傳等了一個時辰,惴惴不安的失望而去。
晚上雷敏之帶著楊六目來了,宋征的態度很明確:看在雷敏之的面子上,拆了琉璃寶罩,今后若是有境內有天災,五家需要盡心救災。
楊六目不太情愿,回去跟其余四家商議。
三天以后,在逸臣公的主持下,五家聯手主動拆除了陽眼水下的琉璃寶罩,此事告一段落。
五家即便有人暗中不服,此時也不敢表露出來,白家慘證在前。
只用了七天,豹韜衛就收集到了白家十九項大罪,全都是證據確鑿,抄家滅門也不為過的。而且杜百戶還挖空心思,將白家和林逸正謀反的案子聯系在一起——林逸正曾經通過墨師爺,給白枕鶴送過十名侍女。
這一下,白家再難翻身。
朝堂之上,白九極空出來的閣臣位置,引發了一場暗流涌動的大戰。湖州城中,宋征卻平靜下來。
他在湖州城中風頭一時無兩,可是一旦閑下來,卻忽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虛。
之前為了案子忙碌的時候他完全無感,但是現在,覺得不能罵土匪兩句、沒有史乙斗嘴、吃不到苗韻兒的丹食…生活空蕩蕩的。
整日就是修煉,觀想那十二枚鼎文。
他的進境飛快,每天卻需要施展一次虛空神鎮,自我安定才能睡著。
天火所造成的傷害,遠不是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對于宋征、對于所有人的心理,都投下了巨大的陰影。
現在他還感覺不出來,若有朝一日觸摸到了天通境的邊緣,心魔驟起,才是最危險的時刻。
這一日清早,他睜開眼來望著屋頂,怔怔好半天,忽然翻身坐起來大叫道:“來人!來人!”
幾個小校飛奔而入:“大人?”
“替我辦件事情。”
宋征在豹韜衛中,恩威并重,他要做什么事情,當天下午就辦好了。
杜百戶帶著一行人進來,讓那些人在宋征面前一字站開,然后低聲詢問道:“大人,您看行嗎?”
宋征看了一遍,道:“都坐下,你去準備丹食。”
他指了其中一名少女,女孩點了一下頭,小心翼翼的去了。隔壁的房間內已準備有丹爐,以及一應食材。可是時不時的聽見那邊傳來摔碎東西的聲音,少女實在太緊張了。
留在屋子中的五人,也都是戰戰兢兢不明所以。
宋征端坐在桌子中央也不說話,等了小半個時辰,隔壁還沒做好。杜百戶去看了兩次,不知說了什么,又過了半個時辰,終于是弄好了,那少女憋著眼淚,端著一個大托盤上來:“大、大人,請用膳…”
“叫我書生。”
六個人莫名其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沒人敢開口。
宋征一擺手:“罷了,都坐下吃吧。”
他率先拿起筷子來嘗了一口,味道差了很遠,不由得皺了皺眉。那少女一直緊張的盯著他,看到這個表情差點跪下去。
宋征用筷子敲了敲桌子:“不用緊張,都坐下來…”
一個高瘦的中年漢子撲通一聲跪下去,慘聲道:“大人,您要殺要剮給個準話吧,小人、小人的確是在賭場上騙了幾兩銀子,您們龍儀衛不是監察天下百官嗎,怎么連這點小事也管…”
宋征看著他,放下筷子嘆了口氣:“你是…老千?”
“小人正是。”他硬著頭皮。宋征卻莫名其妙的說了一句:“可惜不姓史啊。”
他又看過后面的人:“你是土匪?”
“小人罪該萬死!”撲通跪下去一個頭。
“你是淫賊胖子?”
“小人知錯了…”
一一對應,杜百戶的差事辦的沒錯,可惜人不對。
宋征意興闌珊,雖然他早知道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只是心存萬一的僥幸罷了。心中的人,無可替代。
“都下去吧,今日是我錯了。”
杜百戶使了個眼色,那些人都下去了,杜百戶小心上前,輕聲問道:“大人,是不是我找的人不對?要不我再…”
“不用了。”宋征一拜手:“問題在我不在你。”
他負著手朝外走去:“都不用跟著了,我自己出去走走。”
杜百戶替他攔住了還想跟上來的校尉們,反正大人現在貴為天尊,就算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也能支撐得住,來得及趕去救援。
宋征出了豹韜衛衙門,直奔太極湖而去,一直到了湖邊一步跨入水中,潛入水底后發足狂奔,和水浪、和陽眼抗衡。
他一口氣沖到了陽眼十里范圍,水中暗流洶涌,卷著他要朝前而去。他卻毫不停頓,一步步的朝前沖去,體內靈元洶涌,激發了全部的潛力。
一直走到了距離陽眼只有一里,似乎全身力竭。他在水底一聲大吼,雷力爆發,轟的一聲沖出了湖面,飛上萬丈高空。
然后全身放松,就這么直直的墜落下去,急速的好似流星,撲通一聲重重的砸進水中,又自動浮上來,靜靜的漂浮在水面上,一動也不動。
隨著水波蕩漾,一起一伏。
他徹底放空了大腦,什么也不去想了。也不知道這樣飄蕩了多久,忽然前面有個脆脆的聲音傳來:“阿爹,快看,湖面上有個死人。”
一個略帶蒼老的聲音連忙道:“快,快下去看看還有沒有救。”
一艘畫舫緩緩而來,主人家顯然也是富貴,老者一身褐色滾緞長袍,身邊陪著幾名妻妾,一邊關切的看著水中的情況,一邊寵溺的責備女兒:“你呀,女孩子怎么看見死人還興奮。”
“人家好奇嘛。”女孩嘟著小嘴,委屈的抱怨著。
宋征一身懶洋洋的,什么也不想理會。忽然懷中的玉符發出光芒,宋征一翻身,將正準備打撈他的家丁嚇得一個哆嗦。
他取出玉符,是肖震。說了兩句之后,宋征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他收了玉符,扣指將自己的腰牌彈上天空,一聲呼嘯靈光在高空炸開,數十里皆可看見。
“豹韜衛緹營出征!”
宋征一大早就獨自出門,杜百戶和曾百戶暗中擔著心,一直集結人手全神戒備,聽到大人征召,立刻放出全身靈光,呼嘯一聲飛遁到了太極湖上方,齊聲應和道:“豹韜衛尊令!”
太極湖周圍駐扎的豹韜衛隨之呼應:“豹韜衛尊令!”
很快一隊隊校尉開拔而至,杜百戶和曾百戶帶著一應總旗、小旗,在湖岸邊跪迎:“恭迎千戶大人。”
宋征從水面上站起來,一步千丈,跨過太極湖走入了豹韜衛當中,身上瞬間一片干爽。他收了腰牌:“去州境。”
“得令!”
八百豹韜衛滾滾而去。
湖面上,畫舫中一片死靜,那個家丁還舉著竹篙,做出打撈尸體的姿勢。
老爺目瞪口呆,少女小嘴兒張的老大,好半天才一聲驚呼:“好大的排場,好大的威風…”
十幾歲的少女眼睛里小金星星閃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