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矛和盾
黃二鳳深深凝視年華一眼，重新垂下頭，擺弄那一堆文件。
“你還是不要知道為好，就當這些文件毫無問題吧，省著到時候露餡。能看懂這些文件的人不多，能看懂你表情的人可不少。”
黃二鳳的話讓年華愈發心癢難耐，轉轉眼珠，他又試探問道：“老黃，我這兒有好幾百萬利潤擺著，冒點風險無所謂，你圖什么啊？”
黃二鳳動作微微一頓，不注意甚至都察覺不到，隨后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圖什么？部長基礎工資級別可是51，以我的職稱和證書，升到41指日可待，全華夏一百多家券商，能到這個級別的精英最多三五萬，不值得拼一把么？”
“那小子答應幫你運作資管部長的位置？”
年華下意識驚呼起來，目光里有羨慕更有嫉妒，心里特別不是滋味。
這個位置對于陳翔而言可能就是一年百來萬工資加福利，以及一些不好計算的外快，根本不放在年華眼里。
但是，人和人是不同的。
部長權柄在黃二鳳這種真正的全能精英手里，那就意味著巨大的利益。
最簡單一點，部門里的所有項目，黃二鳳都有權利插手也有能力插手，盡可以挑最肥的吃。
他有能力做所有項目的主導者，然后慢慢編織自己的高端人脈網絡！
正是因為這樣的能力，才導致他被陳翔壓制多年，只能做工兵苦役。
怪不得他會這么盡心盡力！
年華終于解開一個疑惑，然后陷入一個更大、更深的疑惑中——搞得這么大，這么復雜，方小武到底要干嘛？
坑一把資金方，嫁禍給陳翔，推黃二鳳上位，對他究竟有什么好處？
搭著成少的人情和資金，賺這么一年一千多萬的利潤，有意思么？
年華站著的位置上，就只能看到這么多東西，所以完全猜不透方小武的想法，但是黃二鳳作為一個比較核心的執行人，所看到的東西，讓他心里時刻翻卷著滔天巨浪！
看過所有完整文件的他雖然還不清楚最后那個步驟是什么，但是已經能夠完全理解前幾天方小武對他說的那些話。
“任務成功，以后你就是黃部長，走上人生巔峰迎娶白富美指日可待，分分鐘抽腫你那個白眼狼前女友和她父母的臉。我個人再贈送一套配得上部長的房子，你可以實現一直以來的理想，把父母接過來，讓兩位老人家揚眉吐氣。”
“任務失敗，你會成為烈士，不是嚇唬更不是威脅，只是一個必然的結果，所以你最好全力以赴，別讓你負責的環節出現任何問題。”
少年笑容和煦，眼神誠摯，如同推心置腹的好兄弟，可是說出口的話讓他腦子一陣陣發熱，心里冰涼。
其實這套路很老土，威逼利誘嘛，誰還沒遇到過幾回？
問題是這次的利益太驚人，他沒法不動心。
而那個威脅太真實，一個小孩崽子，居然不動聲色的將自己的過往調查得如此清楚，只要稍微想一想就會知道，他背后有一個多么恐怖的勢力。
黃二鳳想娶白富美，不想做烈士。
突然撕開溫情脈脈面紗的方小武，讓他打心眼里畏懼。
“這小子心黑手辣、演技爆棚、說翻臉就翻臉，偏偏年紀還這么小，惹不起！”
黃二鳳會這樣想，就證明他是一個真正的聰明人。
方小武之所以突然攤牌，正面硬壓，是因為他已經得到成池和陌紫妍的全力支持，不再是那個孤軍奮戰的小打小鬧狀態。
如此強悍的力量，在局部細節上完全沒必要再取巧，直接碾壓過去就行，干脆利落。
年華被壓得半點脾氣都沒有，黃二鳳亦是如此。
車子終于駛到西城區金鼎大廈，十五層的大廈是半公寓半寫字樓模式，單間只有3060平大小，匯集著眾多小微企業。
比如麻將館、個人私寮、小貸網點、快遞公司等等，最大的一家企業是三樓的桌球城，占地整整一層。
在樓下給那個李總打完電話，年華譏誚的笑起來：“嘖嘖，這些地老鼠，有多少錢都不懂得收拾個好門臉，天生土包子。”
黃二鳳瞟他一眼，心里暗暗一嘆：直到現在你都不知道資金方是哪來的，怪不得被人玩弄在鼓掌之間！
3億的生意，這公司的老總都沒到云商去考察考察，你都不覺得奇怪的？
再看看方小武，同樣是沒露面，卻把每個人、每個環節都算計到骨頭里，這是什么樣的城府和心智！
差距啊…
收拾好感嘆，黃二鳳拎著文件夾下車，淡然道：“你扯淡，我談判。”
年華頓時愕然的瞪大眼睛：“不是都已經談妥了么？還有什么需要談的？”
黃二鳳懶得給他解釋，隨口敷衍道：“馬上你就知道了。”
坐電梯上到十五樓，李總已經等在電梯門口，身后站著一個前凸后翹妝容濃艷的小蜜，以及一個衣冠楚楚律師模樣的中年人。
“兩位貴客，歡迎歡迎！鄙人李大年，金利信貸董事長兼總經理。年經理，這位貴客怎么稱呼？”
黃二鳳跟他握手，淡然道：“我姓黃，我負責給您解釋合同。”
轉頭看看四周，眉頭突然一皺：“李總，貴公司的員工都是鎖著門辦公么？”
偌大一條走廊里，只有三個門開著，剩下的防盜門都是關著的，門上貼著各種各樣的標牌，什么“外務部”、“網絡部”、“業務一組”之類的，看起來就好像一整層樓都是他們的辦公場所。
李總臉色一僵，隨即狂放大笑兩聲，掩飾道：“黃經理，不瞞你說，我是早有心思退出這個行當，現在正在收縮業務中，不然哪來的錢投資你們的項目？”
李大年身材矮胖，皮膚微黑，粗壯的脖子上掛著一枚大金佛，笑起來像是社會大哥，而非商人。
他不但沒有掩飾這一點，反而有意的在強化這種印象，大手摸摸泛著青的頭皮，揮著另一只手狂吹牛逼。
“我在這行廝混十多年，拿錢靠的是人脈和仗義，收錢靠的是兄弟和威名，就沒懂過什么瘠薄互聯網！”
“現在這世道，像我這種老古董都給淘汰得差不多嘍！”
“媽的，前腳剛跟交行州行的王行長弄出來5個億，回頭就發現居然放不出去！”
“臥槽他大爺的，零敲碎打弄不出去，弄出去也不好往回收，我尋思給那些房地產開發商吧，丫的一個個拿我當傻逼，簽個條子就想弄走！”
“說是給我20年息，媽的給80我也不敢放給他們啊！”
“前年上合地產的老蒯抵給我一棟1個億的樓，拿走我4000萬，回頭上合就倒了，那樓我居然拿不回來，說是我得排在施工方后面，操的！血本無歸！”
黃二鳳不動聲色道：“根據合同法，施工方確實享有優先于抵押權人的優先受償權。”
李大年猛的一拍巴掌：“對對對！法院就這么說的！”
搖頭，嘆氣，小眼睛深情的看向黃二鳳。
“得，我跟他們扯不起，我是琢磨透了，跟你們券商合作，利息低點是低點，但是穩當，還特么能交著朋友！”
“黃經理，今天中午務必要給個面子，讓我做個東，咱們工作歸工作，私交歸私交，我最喜歡和你這種專業人士交朋友！”
黃二鳳沒吭聲，默默走過走廊，每經過一個房間，都仔仔細細的看一看。
包括桌椅電腦檔案柜等辦公用品的新舊、型號，包括那些員工的工作內容、工作狀態，看得超級仔細。
李大年嘴角一陣抽抽，不動聲色的給小蜜使個眼神，那小蜜馬上走到黃二鳳身邊，挨挨擦擦的嬌嗔。
“黃經理，您對我們的管理模式有沒有什么建議？人家很想學學呢！”
黃二鳳往后一避，不動聲色的出門，跟著李大年來到他的大辦公室，分成賓主落座。
李大年被黃二鳳搞得有點心虛，有點急，搓搓手，直接問合同。
“年經理，不知道合同帶來沒有？”
沒等年華說話，黃二鳳直接把文件夾遞給那個律師，淡然道：“合同在這里，您慢慢檢查，重點看一下最后的補充條款，否則意義不大。”
那律師被弄一愣，下意識翻到最后，幾眼掃完補充條款。
李大年急得不行，眼巴巴看著律師，眉頭快要皺成個川字。
“王律師？”
王律師沉吟一下，簡單解釋道：“合同的正式生效時間，不是合同簽訂時間，而是公司將3億現金存到云商銀行指定賬戶以后，由云商證券代管，合同才會生效。”
“換言之，合同簽訂之后的3個工作日內，資金必須轉給云商證券，公司才會成為項目的抵押權人。”
李大年勃然變色，冷艷望向年華：“年經理，這是什么意思？原本我們談好的內容里可沒有這樣的條款！”
年華大致猜出來黃二鳳要干嘛了，馬上想清楚該怎么配合，順勢就往沙發背上一靠，翹起二郎腿，拿出那股子紈绔姿態。
“李總，在商言商，哥們跟你說句實話，這項目很搶手，我們現在不缺資金。既然有得選，我給自己找點保障，天經地義吧？”
黃二鳳看得直撇嘴，這兩個貨之前是怎么談判的？夜總會里摟著妞講數？！
李大年煩躁的摸著頭皮，皺眉道：“兄弟，別忘記是誰給哥介紹的項目，哥跟你們陳部長關系還可以…”
“呵呵！”年華吊兒郎當的冷笑一聲，“如果不是陳翔，李總你連現在這個機會都沒有。好幾天沒聯系你，不知道怎么回事么？”
呦呵？！這戲演得有火候啊…
黃二鳳心里賊有底氣，馬上添柴旺火。
“不好意思，李總，我們云商是券商里站前五的全國性大公司，做事情很正規，以您公司目前的狀態，我們確實不可能在沒有簽訂任何保障條款的前提下，將這樣大的一個項目交給您。”
李大年氣呼呼的叫道：“怎么叫沒有保障？我們公司帳上躺著的3億現金是假的？我現在就可以開銀行本票給你們看嘛！”
“李總別激動。”黃二鳳好言相勸，表情極冷靜，“不如這樣，分歧暫時擱置，今天先這樣，您再考慮考慮，好吧？”
說完話就站起身，伸出手，等著跟李大年相握。
李大年瞬間懵逼了，大老遠折騰來一趟，怎么說翻臉就翻臉？
一著急，稱呼都亂了。
“哥們你先坐，坐下說！等我再想想！”
黃二鳳沒動彈，還是年華拉著他坐下的。
“老黃你再等等，我還是相信李總的實力的，再說陳部長的面子難道還不值個把小時么？”
話不怎么好聽，不過李大年已經顧不得了，心里急得后背都滲出汗來。
“王律師，合同還有別的問題么？”
這才多少時間？能看幾眼？
王律師只好掃重點，一條條捋是來不及的。
兩分鐘后，他點點頭，道：“簽名、公章沒問題，利息、還本付息方式、抵押物都對得上，就是這個擔保…”
“擔保怎樣？”李大年急忙追問。
“擔保是一家民營公司再加上云商證券信用保證，不是之前說好的銀行。”
“嗯？！”
李大年正驚疑不定，黃二鳳解釋道：“貴方資金是私人資金，你們吃掉的利潤就是高級別擔保的費用，如果你們愿意再讓兩個點，換銀行擔保也可以。”
“其實這個擔保的級別完全夠用，信義擔保公司的來頭很大，直通我們最高層，您可以找懂行的人打聽打聽。”
李大年點點頭，抓起手機，歉然道：“兩位請稍等片刻，事情比較大，我得去找朋友問問。”
黃二鳳滿不在乎的回道：“您請便。”
李大年匆匆離開，留下王律師坐陪。
黃二鳳心里一動，審視的打量著王律師，雙手遞過去一張名片。
“王律師，請問您在哪家律所高就？”
“不敢當高就，鄙人王行健，是一家小公司的法律顧問。不好意思，今天沒帶名片，真對不住您。”
王行健謙虛的一笑，年華還不覺得如何，黃二鳳卻心里一跳。
再仔細打量他的臉一番，心里徹底翻騰開。
王行健！
華海資本的法務部主管，他怎么會在這里？！
媽的，方小武算計的到底是誰？！
這陷阱到底能不能瞞住他？！
黃二鳳腦子里亂如麻團，微笑看似一如平常般得體，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幾塊肌肉是何等的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