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深藍之井的通訊掛斷了,在花海中浮現出來的地底儲存中心以及奧菲莉亞的身影如潮水般褪去,明媚的陽光再一次照耀著這個開闊而生機勃勃的地方,在輕柔吹過的微風中,貝爾提拉的身影重新出現在高文面前,她臉上帶著嚴肅的表情。
“真沒想到破局點會以這種形式出現在我們面前…深藍之井深處竟然儲存七百年前的魔潮數據。”
“意料之外,情理之慢慢開口,“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哪里可能留下了魔潮的‘影子’,那也只有可能是在深藍之井…那場驚天爆炸摧毀了剛鐸文明,卻也抵擋了一次有可能招致世界末日的魔潮,從很早以前開始我就考慮過這方面的可能性,只是沒想到…它竟然真的在那里留下了痕跡。”
“您認為奧菲莉亞的計劃真的有可能實現么?將深藍之井的魔力提升到足以模擬魔潮的‘能級’,在實驗室中制造出受控的魔潮環境…”貝爾提拉的語氣中似乎略有擔憂,“從理論上雖然有一定可行性,但想法實在超前,而且…總有點令人不安。”
她搖了搖頭,看著高文的眼睛:“其實我沒想到您會同意她這個計劃,這不太符合您一貫的謹慎性格。”
“…我們可能沒有多少時間了,”高文迎著貝爾提拉的視線,在這個可以和塵世黎明號并列為塞西爾帝國兩大核心武力的“前圣女”面前,他沒有隱瞞自己的想法,“我們這一季文明已經安然發展了太多年,雖然魔潮的到來似乎并沒有非常精準的時間刻度,但它有一個大致的周期,我們必須做好它第二天就會降臨的心理準備。”
“…是因為那份異星信號里所提到的‘群星閃耀’么?”貝爾提拉靜靜地注視著高文,“您認為那份信息就是在告訴我們魔潮即將開始?”
“我不敢肯定,但這很有可能——或許那個發出信號的文明仍然動機不明,或許這信號真的是個陷阱,但只要有一定的可能性,我們就得做好所有的準備…‘他們’跨越星海向我們送來這句留言,里面的內容一定有其深意。”
貝爾提拉一時間沒有開口,只是仿佛沉思般微微垂下頭,高文見狀好奇地問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我在考慮奧菲莉亞那個計劃最終階段的‘觀察’問題,”貝爾提拉抬起頭,“就像您提出的那樣,這個模擬測試最關鍵的問題就在于魔潮的本質是在宏觀領域的觀察者效應失控——換言之,它的最終階段根本不允許智慧生物參與,嘗試觀察魔潮就會導致參與者消亡,這意味著哪怕她的模擬成功了,我們也沒有任何手段從中提取出結果…雖然現在是走一步算一步,先從分離原始數據開始,但我們總要面對這個問題的。”
高文眉頭慢慢皺了起來:“確實,我也在思考這個。實驗最終階段不允許觀測,這幾乎是和魔潮本身一樣難解的問題…我目前想到的辦法也只有兩個,一個是間接觀測,利用某種能夠模擬人類五感的綜合觀察裝置進入實驗場中記錄數據,再由外部的測試人員讀取;
“另一個是‘受限觀測’,用靈魂系魔法完全凍結測試者的心智,令其以類似‘傀儡’的形式進入實驗場,而根據目前我們對魔潮的了解,沒有心智的個體不會受到那個震蕩場的影響——但傀儡人員的感知卻仍然在持續接收震蕩場的影響,我們可以在測試結束之后直接嘗試分析測試者的神經器質性變化,或者用高等級幻術提取留在測試者潛意識中的‘印象碎片’。
“但這兩個辦法都很難說有多少成功率,因為兩個方案其實都從某種意義上規避了觀察者這個必不可少的要素,而沒有觀察者的參與…魔潮可能壓根就不會表現出任何可被記錄的性質——對于普通的實體而言,魔潮就是一股毫無危害的微風罷了,連痕跡都不會留下的那種。”
“關鍵在于,到底什么是‘觀察者’,需要有怎樣的特質才會被判定為‘觀察者’,”貝爾提拉慢慢說道,“我曾聽過您在幾次學術交流會議上所描述的‘觀察者’概念,但這個概念也是在魔潮環境之外總結出來的…”
她皺了皺眉,仿佛自言自語般嘀咕著:“有智慧的個體在限定環境下就會成為‘觀察者’么?那么智能化的魔偶是不是觀察者?低級智能和高級智能的魔偶都能充當這個角色么?還是需要智能化程度達到某個‘閾值’才行?奧菲莉亞手下的鐵人士兵是不是觀察者?如果我們通過一堆感應器來觀察魔潮,就像您的第一個方案那樣,那站在感應器另一端的測試者是不是仍然會受到影響——魔潮的力量會跨越空間作用在他們身上么?”
貝爾提拉一邊嘀咕著一邊仿佛陷入了某種思維怪圈,皺著眉頭使勁冥思苦想起來,最后思維竟然發散到了某種詭異的高度:“魔潮作用于人的心智,并放大至宏觀世界,那…智商不夠的人會在這個過程中被判定為‘觀察者’么?”
高文:“…啊?”
“弱智會不會免疫魔潮呢?”貝爾提拉特認真地問了一句,“如果高度智能的鐵人士兵是觀察者,低級智能的魔偶不是觀察者,那只要智商比魔偶還低是不是就免疫末日了…我記得賽琳娜之前跟我說過弱智免疫弱智術…”
“停停停你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你思路跑偏了,”高文不得不趕緊打斷了貝爾提拉,盡管對方一開始的幾個問題還頗有點學術探討的意思,但后面顯然就偏的沒法看了,“我覺得你對觀察者這個概念的理解一開始就出了偏差,魔潮中的觀察者效應失控跟智商沒關系,除非是完全思維凍結的血肉傀儡或者‘植物人’,否則哪怕弱智也沒聽說過能從魔潮中幸存下來的…”
說到這他又認真想了想,解釋著自己的觀點:“我認為,在魔潮這個特定環境面前,‘觀察者’的定義應當是‘能夠意識到自己存在觀察行為的個體’——這個個體不一定需要懂得什么是觀察者,但他能意識到自己的存在,意識到世界的存在,能夠意識到自己與周圍環境存在交互,哪怕他對這個過程中的所有概念都一無所知,但只要滿足了上述條件,應該就會符合魔潮下的觀察者概念…”
貝爾提拉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么?”
隨后她搖了搖頭:“我可能是過于執著這些問題了,兄長…魔潮方面的理論知識看來并非我的專長,我還是更適合處理德魯伊領域的事情。”
“你在德魯伊領域能夠發揮的作用同樣至關重要,”高文笑了起來,“尤其是在戰后重建的關鍵時期。”
隨后他與貝爾提拉又閑談了片刻,才結束與這處加密空間的連接狀態。
無邊的花海在視野中飛快褪去,化作光怪陸離的幻影隨風飄散,夢境之城的表層景象隨之覆蓋了視線,那座建立在心靈網絡中的“概念化塞西爾城”出現在高文面前,街頭景色一如他記憶中的那般繁榮且華美。
人流如織,車水馬龍,進入神經網絡的普通用戶以“市民”的形式行走在街頭巷尾,研究人員和網絡控制者則在城市中的各個設施內繁忙工作,而這所有人都提供著一份額外的計算力,維持著這個龐大網絡的運轉,支撐著帝國那一個又一個規模驚人的科研項目——這一切,都以數據的形式在網絡深層不斷發生。
高文眨了眨眼,準備徹底退出網絡連接,但在即將離線的一刻,他心中卻又忍不住冒出了些許古怪的念頭。
思索片刻之后,他打開了某個只有少數人知曉的機密專線,在意念中編輯了一份郵件:“你們覺得弱智能免疫魔潮引起的觀察者效應失控么?”
猶豫不到一秒鐘,高文選擇了確認,并將郵件發往神權理事會高級顧問團(工作群)。
幾秒種后,幾條消息便進入了他的腦海。
高速公鹿和高塔魔女各自發來一個問號:“…?”
茶葉蛋:“…你在思考什么怪問題?如果很閑的話來嘗嘗我新做的可樂吧,剛才讓提爾試過了,現在看著還沒…哦你不用來了。”
高文:“…?”
提豐帝都奧爾德南,黑曜石宮深處的一處特殊房間內,羅塞塔·奧古斯都正站在落地窗前陷入思索——那落地窗外呈現出的是一幕在陽光下郁郁蔥蔥的花園景色,與這個深秋時節顯得格格不入,而在花園上空則可以看到一層模模糊糊的魔法護盾,數不清的細微符文在那護盾表面游走,維持著庭院中四季常青的人造生態。
在羅塞塔身后,房間中央的地面上則固定著一臺大型魔法裝置,那是一套目前最先進的“思維加速II型”浸入艙,自塞西爾帝國進口而來,此刻浸入艙底座的魔法符文已經歸于暗淡。
一個聲音從羅塞塔身旁傳來:“父皇,您認為那個‘異星文明’真的有可能與我們建立…‘合作’么?”
“至少他們表達出了交流的意愿,而我們現在不得不做出回應,”羅塞塔轉過頭,看著站在自己身旁的瑪蒂爾達,“主動權不在我們手中——但如果操作得當,這主動權也不會完全落在他們手里,這算是目前最好的局面。”
“…戴安娜女士這些日子一直在忙著研究從維普蘭頓天文臺帶回來的那些資料,她似乎對于那個發出信號的‘異星文明’很有‘信心’,”瑪蒂爾達搖了搖頭,“她現在還不知道我們即將展開‘星間通訊’的事情,但我想她應該是這件事的支持者。”
“她曾是維普蘭頓天文臺的高級警衛,對于那份從天文臺帶回來的資料以及資料明,她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在里面,”羅塞塔慢慢說道,“不過不管她是否支持這件事,這個項目都會開始…瑪蒂爾達,這方面的事情將由你和戴安娜共同負責,你主導,她輔助,由你們去組織國內的解星者們,并和塞西爾、白銀方面的技術團隊進行接洽。”
瑪蒂爾達微微低頭,一縷黑色長發垂墜下來:“是,父皇。”
“接下來就看我們的那群新盟友…看看海妖那邊什么時候可以準備好她們的‘通訊設備’,”羅塞塔說道,“在她們準備完畢之前,我們要擬定出一份用來和異星文明建立初次交流的‘文本’…但愿高文·塞西爾在這方面能有所建議。”
瑪蒂爾達有些不解:“為什么要等他的建議?”
“…我覺得這是一件頗為考驗想象力和創造力的事情,”羅塞塔嘴角似乎冒出一絲笑意,“他在這方面的‘創造力’一向很好。”
瑪蒂爾達:“…”
這位未來的提豐女帝用有些異樣的眼神定定地看了自己的父親許久,才終于有些猶豫地打破了沉默:“您剛才…是開了個玩笑么?”
“看不出來么?”羅塞塔板著臉,“我當然也是會開玩笑的——你不應該在這方面對自己的父親有刻板印象。”
瑪蒂爾達愣了愣,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她當了二十多年羅塞塔·奧古斯都的女兒,最近卻越來越不適應父親這兩年的變化了,但不管怎么說…這至少不是壞事。
羅塞塔則似乎壓根沒在意瑪蒂爾達的反應,他只是從窗外收回了視線,目光轉而落在了房間中央的那套浸入艙上。
“…這是一項很神奇的技術,”注視良久,這位總是表現得很嚴肅的提豐君王才終于打破沉默,“我曾聽那些永眠者教徒解釋過這種受控的‘心靈映射’技術背后的原理,但他們所描述的東西和塞西爾人所使用的成熟的神經網絡比起來…仍然粗糙的像是一幅草稿。”
“所有成熟的技術都是從草稿開始的,我們起步確實是晚了一些,但我們已經開始追趕,”瑪蒂爾達立刻說道,“現在帝國工造協會和皇家法師協會已經成立了數個聯合研究組,在嘗試逆向還原出塞西爾人的‘神經荊棘’技術,目前已經有了些眉目,而這項技術是神經網絡的前置之一…”
羅塞塔微微點了點頭,緊接著仿佛隨口一提般問了一句:“據我所知,你和哈迪倫經常使用浸入艙?也就是經常進入塞西爾人的神經網絡?”
瑪蒂爾達表情似乎尷尬了一瞬間,但很快便開口作答:“是的,我們…閑暇時會用一下。通過公開的神經網絡雖然無法了解到過于深層的東西,但若只是用來了解鄰國的文化、新聞和一些社會上的變化便會顯得格外便利,哈迪倫甚至在考慮組建一個專門的部門,由擅長收集資訊、溝通交流的情報人員組成,在神經網絡的公開區域中搜集情報。
“而且即便不考慮這一層,神經網絡本身也是一個…很有作用的東西,它所囊括的信息浩如煙海,其本體每分每秒都在迅猛成長,休閑娛樂僅僅是它最微不足道的功能之一。”
聽著自己的女兒對神經網絡相關的事情侃侃而談,羅塞塔·奧古斯都有生以來竟第一次產生了自己是否有些落后時代的感覺——但很快他便把這古怪的念頭甩到了一旁,并有些好奇地問了一句:“既然你這么了解,我正好想問你件事。”
瑪蒂爾達立刻臉色一正:“啊,您請問!”
“…我見到有些人在進入神經網絡的時候會有一些很特殊的…景象,比如獨特的光幕,裝飾性的符文和藤蔓之類,那是什么東西?”
“啊?”瑪蒂爾達萬沒想到自己威嚴的父親竟然是要問這個,一下子有點發蒙,但還是很快反應過來,“啊,您說的那個應該是‘登錄特效’,通常來講…是需要付費的。”
“付費?用額外的費用來購買一些只能在虛擬世界中使用的‘幻象’?”羅塞塔似乎覺得這件事有些難以理解,而且很快他便產生了新的疑點,“‘他們’需要付費么…”
這位提豐帝國統治者突然意識到這涉及到了一個格外現實的問題:幾位退休的神明真的有“錢”么?他們平常需要這東西么?
旁邊的瑪蒂爾達則一頭霧水:“您在說什么?”
“沒什么,”羅塞塔板著臉搖了搖頭,“我只是對神經網絡的運行產生了一點好奇。之后有時間的話…你多跟我說說這方面的事情吧。”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