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處于全面戰爭狀態的洛倫諸國目前沒有過多的精力可以投向太空,進行星際交流背后也有著太多不可預料的風險,這需要漫長的論證過程,而且不要說這里面還很可能涉及到對全體凡人信仰體系的沖擊,涉及到對眾神穩定性的巨大考驗——盡管從理論上講,單純恢復星際信號這個行為對眾神的刺激程度遠不如載人航天,但這個“刺激度”誰又敢保證呢?
畢竟神權理事會的各項工作這些年一直沒有停下,聯盟諸國一直在用各種方法對籠罩在凡人頭頂的心靈鋼印進行松綁、切割,而這個切割過程本質上就是在刀尖跳舞,通過在一個危險的臨界點上不斷剝離眾神與人的聯系來漸漸切斷人神之間的鎖鏈,在不引起神明瘋狂的情況下不斷在“忤逆邊界”左右橫跳,當這個過程結束,人和神都會獲得自由,但在這個過程結束之前…眾神其實時刻都處于一個“壓力臨界點上”,這時候回應星際通訊…保不齊哪個性格耿直而且腦子還不好使的神明嗷一嗓子就瘋了呢?
所以這事兒得從長計議,至少要等到這場戰爭塵埃落定,等到聯盟諸國有更多的精力可以控制社會輿論,可以組織起大規模的專家團隊才行,而在此之前…塞西爾這邊能做的最多的,就是高文所提到的那些準備工作:編寫出現代版本的“異星字典”,翻譯目前已經收到的信號。
當這方面的安排結束之后,高文突然抬起頭,看向了圓桌對面的一處全息投影——北境大公維多利亞的身影正浮現在魔網終端上空:“維多利亞,這段時間北境的幾個監聽站都在正常運轉么?那邊還收到過信號么?”
“北境所有監聽站如常運行,從去年入冬至今,已經陸續收到過十六次信號,其內容雖然有一定重復性,但也偶有不同,”維多利亞立刻點頭回應,“我們現在已經漸漸掌握了這些信號的特性,能做到比較及時和靈敏的捕捉,一些以前混雜在大氣干擾中、無法識別的信號如今也能夠得到有效的記錄——只要‘字典’完成,破譯工作便可以立即開始。”
“嗯…很好,”高文輕輕點了點頭,隨后提到了另一件事,“老大公的情況怎么樣?”
他指的是莫迪爾·維爾德,那位有著奇妙經歷、如今正處于某種神秘的“生死臨界狀態”、被夜女士的神力追逐的古代傳奇冒險家,維多利亞·維爾德的先祖。由于受到夜女士的神力影響,再加上可能也曾受過逆潮的污染,莫迪爾·維爾德如今的狀態很不穩定,他的一半“存在”被夜女士的暗影沙塵取代,且正處于不斷崩潰流失的狀態下,是依靠了琥珀竊取來的暗夜權柄才勉強維持著在物質世界的穩定,現如今他正居住在凜冬堡中,接受著維多利亞這個“后裔”的照顧。
目前帝國三名大執政官,柏德文·維爾德大公正在親自領兵出征,赫蒂的精力放在日常政務,維多利亞的主要職責便是確保帝國對前線的工業供給以及兵員輸送,而除此之外,這位北方女公爵的大部分精力便都放在了自家那位老祖宗身上——莫迪爾·維爾德的特殊經歷和他與夜女士之間的神秘聯系一直是高文非常關注的事情。
“先祖情況尚好,在得到良好的休息和適當的精神系法術安撫之后,他的精神狀態已經穩定了很多,而且最近一段時間也沒有發生突然陷入暗夜夢境的情況,”維多利亞點了點頭,“不過他仍然能時不時地感覺到一個遙遠的‘呼喚’,哪怕是在正常的夢境中…也經常會‘聽’到夜女士或‘維爾德’的聲音。我想,除非我們能從源頭上解決那些正在追逐他的神力,尋回他被切分出去的‘另外一半存在’,否則這種情況恐怕會永遠持續下去。”
高文聞言抬頭看了琥珀一眼,沉聲開口:“…目前我們仍然無法定位到夜女士的神國,它不在哨兵的巡航路徑中,但琥珀這段時間一直在研究暗影沙塵,試圖從中找到和夜女士建立連接的途徑。這件事上沒什么別的好辦法,再等等吧,會有好消息的。”
維多利亞表情沒什么變化,微微低下頭:“是,陛下。”
高文輕輕吸了口氣,抬頭環視著會議室中的一個個身影,輕咳一聲:“那么接下來…”
他的話音未落,便聽到“鐺——”的一聲突然從旁邊傳來,只見維羅妮卡手中的白金權杖一下子嗑在了會議桌上,這突然響起的動靜把旁邊的人嚇了一跳,高文下意識便想開口詢問情況,卻看到維羅妮卡的表情瞬間變得異常木然,平日里那種溫和的笑容和眼神不知何時已經消失,這一幕是如此詭異,以至于高文竟覺得對方的靈魂已經被抽離了這具身體,而下一秒,他便聽到維羅妮卡口中傳來了如同機器般平靜冷硬的聲音:
“…第一防御圈發生破損,確認遭遇正面攻擊…自我修復機能啟動,屏障轉入作戰模式,指揮模塊上線…核心屏障升起,能源轉向作戰單元…正在分配計算資源,解除所有武器限制…”
這平靜冷硬的聲音結束之后,維羅妮卡眨了下眼睛,仿佛突然間蘇醒般身體微微一震,而之前從其身邊消退的圣光也重新緩緩浮動起來,高文感覺到對方屬于“人”的那一面又回來了,于是立刻開口詢問:“什么情況?”
雖然這么問著,但他心中已經產生了隱隱的猜測,而維羅妮卡接下來的回答證實了他那糟糕的猜想:“一分鐘前,深藍之井外圍防御帶遭到猛攻,我的護衛部隊正在與敵人交戰。”
“深藍之井…廢土右手邊的琥珀頓時瞪大了眼睛,“等會,那幫黑暗神官開始進攻深藍之井了!?不是說他們不會輕易去啃那塊最硬的骨頭么?怎么嗷一嗓子就瘋了?!那邊可是有一個狀態完好的帝都防御圈和一個編制完整的鐵人兵團啊!”
高文同樣吃了一驚,但比起那些黑暗神官突然行動背后的原因,他更關心這時候維羅妮卡/奧菲利亞那邊的情況:“戰況如何?受損情況如何?”
“中心要塞是在舊日帝都的末日庇護所基礎上建造而成,防護能力極強,且從外到內擁有七層防御圈,目前僅最外層防御圈受到猛烈轟炸中度受損,修復系統已啟動,損傷在可接受范圍,”維羅妮卡語氣沉靜,但臉上的表情已經有些嚴肅,“不過敵人進攻非常猛烈,目前我的感知范圍內所有方向上均出現能量反應,而且…前線偵查單位在敵人中見到了不曾出現過的新個體,以及某種規模極大的…結構體。”
一邊說著,維羅妮卡一邊握緊了手中的白金權杖,語氣變得非常嚴肅:“受限于活動范圍,我無法感知敵人陣地的邊界,也無法確定它們還有多少軍隊正在遠方匯聚,僅從目前計算結果,如敵方繼續維持這種強度的進攻,深藍之井有在一個月內被攻破的可能。”
深藍之井有被攻破的可能!
這句話砸在會議室里,讓所有人的臉色都瞬間一緊——唯有高文,在最初的驚訝之后,他的表情已經徹底平靜下來,只是若有所思地輕聲開口:“果然到這一步了…”
深藍之井遭遇襲擊是個突發事件,但實際上高文對此并不意外,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廢土軍團在現有目標無法達成的情況下存在調頭去進攻深藍之井的可能,畢竟那幫黑暗神官的最終目的是投放符文石并“馴化”這顆星球,如果他們無法攻破文明世界的防線,那就只能把目標轉向廢土中心那座最大的深藍裂隙,換句話說,只要聯盟在其他戰線上的優勢繼續積累、反攻廢土和修建阻斷墻的進度繼續下去,那么廢土軍團在絕望之下去進攻深藍之井就是遲早的事。
“別忘了之前參謀們的推演,那幫黑暗神官遲早會進攻深藍之井的,”高文的聲音在會議室中響起,平穩沉靜的聲音讓所有人略有點緊張的情緒一下子平復了大半,“他們進攻文明世界的行動已經被全線挫敗,目前所有的廢土軍團都已經被反推到廢土深處,而且聯盟的凈化裝置還在飛快地向著廢土腹地蔓延——那些黑暗神官已經別無選擇了,他們選擇在這時候進攻深藍之井,在我看來或許反而是個好現象。”
“這還好現象?”旁邊琥珀頓時瞪大了眼睛,“維羅妮卡在挨揍吶!”
“我沒有,戰況還在…”維羅妮卡下意識地張了張嘴,但話剛說到一半便又咽了回去——她實在拉不下臉跟這個聯盟之恥在這種場合下辯論這種蠢事,“你說得對。”
琥珀,晝伏夜出生物,習性嘴欠,是古代機魂的天敵,任何要臉的生物在她面前都會無法順利發揮全部實力,越要臉影響越明顯。
高文對此已經見怪不怪,瞥了正瞪著眼睛的琥珀一眼便隨口說道:“維羅妮卡的基地有著非常強大的防御能力,而且有一支編制完整的鐵人兵團坐鎮,進攻那里的難度可想而知,在我們之前的推演中,也確定除非是到了最萬不得已的時候,那些黑暗神官絕不會主動選擇去啃這塊硬骨頭,甚至哪怕他們還能跟聯盟軍團拼一拼消耗,他們也不會去找鐵人兵團的麻煩,但現在他們選擇進攻深藍之井,這就說明他們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們陷入絕境的速度比我們想象的還快,這是好事。”
他說著,慢慢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會議桌的邊緣,語氣低緩有力。
“進攻深藍之井將是那些廢土軍團能做出的最后和最糟的選擇,在此之后,那些黑暗神官已經底牌盡出。現在聯盟在四個方向上的阻斷墻已經推進到舊剛鐸帝國的腹地,廢土軍團沒多少縱深可以跟我們消耗了,而且他們想要進攻深藍之井,就勢必要投入大量的精力和部隊,這就注定了他們在面對聯盟的戰場上會比之前更加弱勢,而聯盟軍隊的推進將比之前更加順利。
“立刻將消息發往聯盟各線領袖,最后的決戰時刻已經臨近,告訴我們的盟友們,把壓箱底的東西都拿出來吧,以全部的力量把阻斷墻鋪過去,用絕對優勢的兵力把那些怪物按死在舊剛鐸帝國的焦土明世界的生死存亡將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內得見分曉。
“我們必須在深藍之井陷落之前讓阻斷墻合攏,徹底瓦解廢土軍團!”
高文最后沉穩有力的聲音仿佛帶著無窮的鼓舞之力,讓所有人之前略顯壓抑的心境里重新充滿了自信和斗志,更何況能出現在這里的身影沒有一個是庸庸碌碌之輩,當判明局勢之后,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之前會議中討論決定的幾件事情迅速進行了微調,一些不太重要的事務可以稍稍延遲,而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塞西爾帝國乃至整個聯盟,都將把全部力量傾注到這場戰爭中。
一個個身影起身離開了會議室,一個個全息投影在空氣中漸漸消散,當最高政務廳的幾位書記官也離開之后,這偌大的房間和琥珀,以及被淡淡圣光縈繞著的維羅妮卡。
他們三個走在了最后。
侍從和衛兵都在門外等候。
高文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輕輕呼了口氣,琥珀從旁邊走近,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情況也沒那么樂觀是吧。”
“情況不糟,勝利的曙光確實已經在所有人眼前——只不過這曙光前的黑暗也確實致命,”高文知道這貨感知敏銳,不靠譜的外表下其實隱藏著相當敏銳的心,此刻也沒隱瞞什么,“哪怕我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勝利概率,那百分之一的失敗也意味著全星球生態滅絕級別的后果,這件事其實大家也都能想到…但我們只能先不要去想那個‘萬一沒贏’的可能性。”
“…行吧,我覺得也是,”琥珀呼了口氣,身影已經開始在空氣中慢慢變淡,同時擺了擺手,“我要去忙了,清閑的日子結束嘍…”
高文看著琥珀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空氣中,不由得搖了搖頭:“…你已經很長時間沒清閑過了。”
隨后他沉默了兩秒鐘,抬頭看了維羅妮卡一眼:“你確實還可以支撐一個月,是吧?”
“這是精確計算的結果,在可預見的偏差范圍內,不會有再多變數,”維羅妮卡平靜說道,“我會堅持到你們的到來。”
“…這種感覺真奇怪,”高文忍不住有點感慨,“你明明就站在我眼前…”
“是的,我站在你面前,卻也被困在廢土的最深處,這也經常讓我產生認知上的割裂感,”維羅妮卡嗓音柔和平靜地說道,“偶爾我在這具軀體中醒來的時候也會受到身體本身的影響,因窗外的陽光和輕風而愉快,以至于忘記了廢土中的污染和腐化。”
“…污染和腐化就要結束了。”默然片刻之后,高文慢慢說道。
“是的,污染和腐化會結束的。”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