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蒂與柏德文離開之后,書房中只剩下了高文和維多利亞女公爵——琥珀其實一開始也是在的,但在高文宣布正事談完的下一秒她就消失了,這時候應該已經竄到了附近最近的酒吧里,如果路上沒踩到老鼠夾子的話,現在她八成已經抱著啤酒開始頓頓頓了。
維多利亞回到高文的書桌前,眼底似乎有些好奇:“您還有什么吩咐么?”
“你忘記之前我跟你提起的事了么?”高文笑了笑,起身打開了書桌旁的一個小柜子,從里面取出了一個堅固而精致的木盒,他將木盒遞給維多利亞,同時打開了蓋子上的卡扣,“物歸原主了。”
維多利亞立刻猜到了盒子里面的內容,她輕輕吸了口氣,鄭重其事地掀開蓋子,一本封面斑駁陳舊、紙張泛黃微卷的厚書正靜靜地躺在天鵝絨質的底襯中。
這本書上的油墨早已干透,然而在打開蓋子的一瞬間,維多利亞仍然覺得自己隱隱約約地嗅到了一種墨水的氣息——那或許是她的錯覺,也可能是修書匠在修復這本古書時所用的藥水殘留的味道。她那冰封般缺乏表情的面龐上似乎有了些波動,冰晶一樣的眸子里流露出感慨與喜悅混在一起的復雜神色。
“這就是…我們家族遺失已久的那本游記…”她仿佛自言自語般輕聲嘀咕著。
“這就是修復之后的《莫迪爾游記》,”高文點點頭,“它原本被一個蹩腳的編纂者胡亂拼湊了一番,和另外幾本殘本拼在一起,但現在已經復原了,里面只有莫迪爾·維爾德留下的那些珍貴筆記。”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這本游記仍有缺失之處——畢竟是六百年前的東西,而且中間可能更換過不止一個持有者,有一些篇章已經遺失了,我懷疑這至少有四分之一的篇幅,而且這部分內容不大可能再找回來,這一點希望你能理解。”
“這已經非常難得了,陛下,”維多利亞立刻說道,眼神中帶著一絲罕有的激動,“這本書遺失已久,我甚至沒想過它會在我這一代被找到——這對我們家族意義重大,陛下,維爾德家族將永遠記住您的恩情!”
“那我就坦然接受你的感謝了,”高文笑了笑,隨后話鋒一轉,“不過在把這本書交還給你的同時,我還有些話要交待——也是關于這本游記的。”
“關于這本游記?”維多利亞有些好奇,而在注意到對方眼神中的嚴肅之后她立刻也認真起來,“當然,您請講。”
“這本書里有一部分內容不宜公開,”高文說道,同時指了指維多利亞手中的游記,“你可以看到里面夾著一枚書簽——打開對應的位置,自那之后的二十七頁內容就是不可公開的部分。里面記述著莫迪爾·維爾德的一次特殊冒險,一次…在巨龍國度附近的冒險。”
“巨龍國度?!”饒是以維多利亞一貫的冷靜,這時候也忍不住小小地驚呼出聲,“您是說塔爾隆德?!”
“是的,塔爾隆德,正是我這次準備去的地方,”高文點點頭,“當然,我這次的塔爾隆德之旅和六百年前莫迪爾·維爾德的冒險并無關聯。”
維多利亞點了點頭,緊接著忍不住問了一句:“這部分冒險記錄為什么不能公開?”
“莫迪爾在冒險時接觸到了北方海域的一些秘密,那些秘密是禁忌,不僅對龍族,對人類而言也有相當大的危險性,這一點我已經和龍族派來的代表討論過,”高文很有耐心地解釋著,“具體內容你在自己看過之后應該也會有所判斷。總而言之,我已經和龍族方面達成協議,承諾游記中的對應篇章不會對大眾傳播,當然,你是莫迪爾·維爾德的后裔,所以你是有知情權的,也有權繼承莫迪爾留下的這些知識。”
“繼承,但是不要對外傳播,是么?”維多利亞很聰明,她已經從高文這鄭重的態度中意識到了自己的先祖當年留下的恐怕不僅僅是一段詭異冒險記錄那么簡單,能被龍族以及眼前這位傳奇英雄都謹慎視作“危險禁忌”的事物,那絕對值得所有人慎重對待,所以她絲毫沒有因高文和龍族提前針對《莫迪爾游記》達成協議而感到不妥,反而非常認真地點了點頭,“請放心,我會把您的警示謹記在心。”
“很好,”高文微微頷首,“這次前往塔爾隆德,雖然于我個人而言這只是由于龍神的邀請,但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也會嘗試調查一下當年莫迪爾接觸過的那些東西,倘若調查有了收獲,回來之后我會告訴你的。”
“非常感謝您,”維多利亞低下頭,態度極為真切地說道,“但您還是要千萬注意自己的安全——如果那真是對人類危害巨大的東西,我們寧可不接觸它的秘密。”
高文嗯了一聲,表示自己自會判斷。他沒有在這時候跟維多利亞詳細解釋關于起航者、北方巨塔、上古逆潮之亂等等概念,因為他自己對這些東西也沒有十分把握,而貿然把未經核實的信息甩出來只能給對方造成更大的困惑,至于他自己…他這次前往塔爾隆德,便正是為了解決這些困惑的。
塞西爾城新擴建的大教堂(新圣光教會總部)內,風格樸素的主廳還未開放。
數根粗大的支柱支撐著圓形的大祈禱廳,祈禱廳高高的穹頂上鑲嵌著魔晶石燈拼成的圣光徽記,一排排整齊潔凈的長椅間,淡薄卻又溫暖的圣光正在緩緩涌動,而一個小小的、仿佛光鑄一般的身影則在這些長椅和支柱間飛快地飛來飛去,看起來興高采烈。
手執白金權杖的維羅妮卡正站在大廳前端的布道臺前,微微閉著眼睛垂下頭顱,似乎正在無聲禱告。
身材格外高大的萊特正站在她面前的布道臺上,這位大牧首身上穿著樸素的日常白袍,眼神溫和沉靜,一縷淡淡的光輝在他身旁緩慢游走著,而在他身后,舊教會時期本應用來安置神明圣像的地方,則只有一面仿佛透鏡般的水晶影壁——教堂外的陽光透過一系列復雜的水晶折射,最終充盈到這塊水晶影壁中,散發出的淡淡光輝照亮了整個布道臺。
新圣光教會不再需要一個確切的神明來作為偶像,而那通過透鏡被引進教堂的陽光則代表著新教會的理念——陽光是這世間最公平的事物之一,無論貴族平民,無論男女老幼,凡生活在這片大地上的人,都可接受陽光的照耀,任何人都無權剝奪這份權利,就如任何人都不能剝奪每一個人心中的圣光。
“很少見到你會在這里禱告,”萊特低下頭,看著眼前的“圣女公主”,“而且還專門把我叫來。”
在外人眼中,維羅妮卡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圣潔虔誠之人”,從舊教會時期到新教會時期,這位圣女公主都展露著一種信仰虔誠、擁抱圣光的形象,她總是在祈禱,總是縈繞著光輝,似乎信仰已經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然而知曉內幕的人卻清楚,這一切只是這位古代忤逆者為自己打造的“人設”罷了。
她其實應該是這世界上最無信仰的人之一,她從未追隨過圣光之神,事實上也沒有多么擁抱圣光——那永遠縈繞在她身旁的光輝只是某種剛鐸時代的技術手段,而她表現出來的虔誠則是為了回避心靈鋼印和圣光之神的反噬——嚴格意義來講,那也是技術手段。
所以在沒有旁人,也沒有必要的情況下,維羅妮卡是不會做什么禱告的——這一點只有萊特和高文等少數人知道。
“我很快就要追隨陛下前往塔爾隆德了,”維羅妮卡結束了禱告,抬起眼睛看向眼前的大牧首,“那里離這里很遠。”
“你不像是會為了這種事情尋求指引和安慰的人,”萊特慢慢說道,“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幫忙么?”
維羅妮卡靜靜地看了萊特幾秒鐘,隨后輕輕點頭,把那根從不離身的白金權杖遞了過去:“我需要你幫我保管它,直到我隨陛下返回。”
“…這根權杖?”萊特顯然有些意外,忍不住挑了一下眉頭,“我以為你會帶著它一起去塔爾隆德——這東西你可從不離身。”
“…塔爾隆德太遠了,”維羅妮卡說道,“在遠離洛倫大陸的情況下,我對白金權杖的控制力會削弱,雖然理論上圣光之神不會主動關注這邊,但我們必須以防萬一。經過這段時間我們對教義以及各個教區的改造,信仰分流已經開始出現初步成效,神和人之間的‘橋梁作用’不再像以前那么危險,但這根權杖對普通人而言仍然是無法控制的,只有你…可以完全不受心靈鋼印的影響,在較長的時間內安全持有它。”
遠離洛倫大陸時對白金權杖的控制力會削弱?
萊特敏銳地注意到了對方話語中的關鍵,但他看了維羅妮卡一眼,最終還是沒有追問——這位古代忤逆者身上隱藏著許多秘密,但除非她主動愿意透露,否則誰也沒辦法讓她說出來。說到底,即便陛下和這位忤逆者之間也只是合作關系罷了,其他人更不好對這位“公主殿下”刨根問底。
大牧首搖搖頭,伸手接過那根權杖。
那只是一根略帶溫度的、沉甸甸的長杖罷了,除了充盈的圣光之力外,萊特沒有從上面感覺到任何別的東西。
“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他開口問道。
維羅妮卡點點頭:“你不必一直握著它,但要保證它始終在你一百米內,而且在你松開權杖的時間里,不可以有其他人接觸到它——否則‘橋’就會立刻指向新的接觸者,從而把圣光之神的的注視引向人間。此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
萊特表情嚴肅,很認真地聽著。
“帶領年輕牧師們進山鍛煉的時候盡量別用它當武器,另備一把正常的戰錘比較好,”維羅妮卡淡淡說道,“這畢竟是件古物。”
萊特:“…坦白說,這東西當武器并不好用,有點輕了。”
顯然,兩個人都是很認真地在討論這件事情。
隨后萊特抬起頭,看了一眼透過水晶灑進教堂的陽光,對維羅妮卡說道:“時間不早了,今天教堂只休息半天,我要去準備下午的布道。你還要在這里祈禱一會么?這里離開放大概還有半個多小時。”
維羅妮卡微微低頭:“你去忙吧,大牧首,我還要在這里思考些事情。”
萊特點點頭,轉身向祈禱廳出口的方向走去,同時對布道臺對面的那些長椅之間招了招手:“走了,艾米麗!”
一團人形的光輝從長椅間探出頭來,高興地回應了一聲,便鉆進了萊特身后微微起伏的圣光中,隨著這位大牧首一起離開了祈禱大廳。
偌大的大廳里,只剩下維羅妮卡一人靜靜地站在布道臺前。
這位“圣光公主”微微閉著眼睛低著頭,仿佛一個虔誠的信徒般對著那木質的布道臺,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十幾分鐘的沉默之后,她才慢慢抬起頭來。
那雙眼睛中原本始終浮動不熄的圣光似乎比平常暗淡了一點。
下一刻,祈禱廳中響起了她仿佛自言自語般的喃喃低語:
“執行II類安全拆分流程。
“記憶及人格庫開始執行遠程同步…
“準備轉入離線狀態…
“我們祝我們好運,期待我們從塔爾隆德帶來的觀察數據。
“人格數據已備份,奧菲利亞巡游單元進入離線運行。”
魔法女神“神葬”之后的第三天,一切事務已安排妥當。
塞西爾宮西側的庭院廣場上,梅麗塔·珀尼亞如約出現在高文面前。
由于這并非一次正式的外交活動,也沒有對外宣傳的安排,因此前來送行的人很少,除了三名大執政官以及現場必要的護衛人員之外,來到廣場的便只有少數幾名政務廳高級官員。
“我還以為會來很多人,”梅麗塔看著眼前的高文,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這可不像是為皇帝送行的儀仗。”
“儀仗是做給外人看的——這次沒有對外人大張旗鼓的必要,”高文隨口說道,并看了一眼孤身前來的梅麗塔,“現在我很好奇我們要怎么前往塔爾隆德…你帶我們去?”
“我是專職與您聯絡的高級代理人,當然是由我負責,”梅麗塔微微一笑,“至于怎么前往…當然是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