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力靜態界層…湍流層…
高文對這些概念不算精通,但也并不陌生。
早在一千多年前,剛鐸帝國的學者們便嘗試了解過他們頭頂上的天空,并總結出了大量寶貴的知識——在這個魔力主導萬物的世界上,學者們按照魔力環境以及大氣物理結構綜合考量對大氣進行了分層,在不考慮過于專業性的、細致化的劃分方法的情況下,大氣從下向上被他們大致分為以下幾個結構:魔力靜態界層、湍流層、僅存在于理論中的穩態極限層以及猜想中的外層空間。
魔力靜態界層是這顆星球上幾乎所有生物生存以及能夠接觸到的區域,它從地面向上延伸,至大約一萬三千米的高空,在這一區域內,魔力環境穩定,大氣運動也相對有序,不管是凡人的國度還是自然界的飛禽走獸,都浸潤在這和風細雨般的魔力搖籃中,凡人們的魔法文明繁榮昌盛,天空中的鳥雀自由翱翔。
而從魔力靜態界層向上,這顆星球便開始展露出另一幅模樣——空氣中的魔力環境驟然變得酷烈起來,魔力讀數直線上升,讓這一區域成為了“能量的富裕地帶”,然而這豐富的能量卻又動蕩不休,無處不在的魔力風暴讓湍流層變得極為危險,沒有任何凡人能夠活著從這片沸騰的能量之海中汲取魔力——也沒有任何凡俗鳥雀能夠在這一高度飛行。據說只有極個別的強大魔獸以及差不多算是傳說種族的巨龍可以在湍流層中翱翔,但也無法長期停留。
湍流層是昔日剛鐸帝國的魔導師們通過技術手段能夠直接觀測、直接“觸碰”的最高處,而再往上…便是僅存在于學者們的理論中的穩態極限層。
古帝國的學者們認為整顆星球都“浸泡”在宇宙的高能環境中,是行星自身的磁場和魔力相互作用形成了某種“保護”,這種保護力量在大氣層的頂部形成了一層被壓縮的“薄殼”,它和外層空間的各種力量激烈對抗,形成一道迅猛嚴酷的、無休無止的風暴,它是凡人能夠理解和掌握的“魔力”的極限狀態,是這顆星球秩序的邊疆,穩態極限層或許很薄,但即使是傳說中的巨龍也難以挑戰這層壁壘。
而至于穩態極限層之外更加廣闊的“外層空間”是什么模樣…即便是無比先進的古代剛鐸帝國的學者們,也只能付諸想象。
腦海中浮現起這些繼承而來的知識,高文卻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即使已經過了這么多年,即使已經習慣了這里的生活,這個世界的種種奇特規則仍然會一遍一遍地提醒他——這里不是地球,這里不是地球…
“陛下,我們總有一天會解開湍流層難題的,”卡邁爾卻誤解了高文嘆息的意思,立刻上前一步說道,“魔網和反重力機關比我們想象的更有潛力,剛鐸時期的學者們在湍流層面前遇上了血肉之軀的極限難題以及深藍之井的供能問題,但魔導技術在解決此類問題時往往卓有成效…”
“不,我不是嘆息這個,”高文知道對方誤解了,他搖搖頭,但又不知該從何解釋,片刻思考之后才慢慢說道,“我只是有些感嘆…剛鐸時代我們曾經懂得那么多東西…”
“是啊…我們曾經那么輝煌…然而一切卻隨魔潮而逝,”聽到高文的感嘆,卡邁爾也不禁有些黯然,“如今時過境遷,許多知識都變成了支離破碎的碎片,散落在世界各地…但好在我們已經成功收集了其中一部分,并努力做出了一定的發展,至少…我現在每周八都可以在學校里跟學生們講什么叫星球,什么叫軌道,這些曾經在剛鐸帝國人人皆知的知識,如今終于重新回到人們耳中了。”
聽到卡邁爾的話,高文頓時揚起眉毛:“我知道桑提斯邀請你去學校講課的事情——效果怎么樣?”
“在實驗室之外的地方,我這副模樣還是經常會嚇普通人一跳——上周有一位灰精靈小姐在上課的時候看到我走進課堂甚至從窗戶跳了出去,”卡邁爾話語中帶著一絲笑意,“但總體上仍然是順利的。帝國學院中的學生們比我想象的更有求知欲,在面對知識的時候…他們充滿好奇。”
“好奇心啊…這是人類最寶貴的特質,”高文笑著說了一句,“只要有這些充滿好奇心的人在,我們總會向前走的。”
好奇心,這是人類最寶貴的特質。
夕陽漸漸墜下地平線,一線昏黃中帶著暗紅的余暉沿著遠方起伏的丘陵彌漫過來,鋪灑在整個帕拉梅爾高地上,營地內已經亮起了燈光,明亮的魔晶石燈比舊時代的任何一種燭火都要明亮——它在這夕陽西下的時刻點亮了整個營地,燈光從不遠處的哨所一路延伸過來,直到照耀在摩爾根·雨果的桌案上。
這位白發消瘦的老人將手指慢慢撫過攤放在桌上的紙張,嘴唇無聲翕動,在他身旁,十幾張草稿紙和十幾根羽毛筆凌空飛舞著,不斷進行著各種復雜的演算和記錄,淡藍色的符文在紙張和書案之間流轉,沙沙的書寫聲輕輕回響在房間中。
隨后,這繁忙的計算工作告一段落,草稿紙和羽毛筆有條不紊地落在旁邊的兩張寬闊書桌上,摩爾根·雨果則抬起頭,看向營地深處的方向。
夜幕漸漸降臨了,在被燈光照亮的營地中,可以看到堆積著大量物料的建筑工地以及已經建立起來的部分設施——一座格外大型的建筑物框架正佇立在所有設施的中央,它有著圓柱形的主體,其基座和一層部分已經完工,二層以上的鋼鐵框架則沉默無聲地佇立在漸漸彌漫上來的夜色中,明亮的工地燈光從四周照射著那嶙峋的鋼鐵骨架,燈光輝映中,可以看到許多仍然在晃動的人影以及移動的工程機械——建設者們仍然在忙碌著,忙于在這個巨人的骨架中增添血肉。
看了一會之后,摩爾根·雨果忍不住嘴角上翹,皺紋在面龐上匯聚成一個開心的笑容。
魔導技術…確實是好東西。
以前的老辦法可很難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把這么大規模的建筑給搭造起來——即便魔法師們親自出手,經常需要休息的法師恐怕也很難比得上那些不眠不休又力大無窮的機器。
“導師,”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打斷了老法師的思索,“您需要的資料,我已經給您帶來了。”
摩爾根回過頭,看到一個擔任自己學徒兼助手的中年法師正站在門口,許多整理好的書卷則漂浮在后者的面前。
“放到左邊第二個架子上,不要弄亂了其他東西,”摩爾根隨口吩咐道,“另外,把右邊書桌上的圖紙拿上,之后交給營地的費舍爾先生。”
“是,導師。”中年法師立刻回應道,隨后開始按照吩咐忙碌起來。
“真是個好地方啊…”摩爾根從學徒身上收回視線,望向窗外的夜空,在漸漸浮現出的第一顆星辰前,這位出身自圣蘇尼爾的占星大師忍不住輕聲感嘆起來,“天空遠比圣蘇尼爾清澈…唉,幾百年的時光變遷,舊王都的天空已經不像最初那么適合觀星了,放棄那里并換個地方重新開始,看來是個正確的決定。”
此刻中年法師已經按照導師要求安置好了那些資料,聞言忍不住說道:“但是…這地方離提豐太近了。據說之前帕拉梅爾高地還爆發過一次沖突,這里是不是有點不安全?”
摩爾根·雨果立刻皺著眉看了這名學徒一眼:“你對未知的好奇與探索精神就沒給你增添一丁點的勇氣么?”
中年法師頓時緊張起來:“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算了,我了解你,”一聲訓斥之后,摩爾根哼了一聲,語氣不再那么嚴厲,“我知道你是擔心我這把老骨頭…不過我還沒你想的那么沒用。”
一邊說著,這位老法師一邊忍不住搖著頭嘆了口氣:“這里確實離邊境很近,而我們之前和提豐的關系也確實很緊張,但這里是整個東南地區最佳的地點,這是沒辦法的。
“魔力包裹著整個星球,大氣中的元素力量被魔力裹挾,所產生的‘偏振透鏡效應’會干擾我們這些觀察者的視線,因此那些天然適合觀測星象的‘窗口’也就顯得彌足珍貴。不管再怎么高超的魔法技巧或者先進的觀測設備,都只有在‘窗口’合適的情況下才能發揮出成倍的功效,而根據我的計算…這里就是最合適的窗口。
“當然,白沙湖那邊以及霜風丘陵也有不錯的窗口,今后那里也會設立天文臺,但是…”
摩爾根說到這里,突然笑了起來,臉上綻放出年輕人般的光彩:“作為這個國家最優秀的觀星者,我當然要站在最好的天文臺上!”
白發蒼蒼的老法師帶著十足的驕傲和自信,那甚至是在不明真相的俗人聽來有些刺耳和自大的言論,然而作為學徒的中年法師卻早已見怪不怪——他知道自己導師的秉性,當面對自身擅長的領域時,面對和“星空”有關的事物時,這位平日里沉穩可敬的老法師就會是這個樣子的。
“按照現在的進度,這個月底之前主天文臺的透鏡組就可以開始安裝了,”感覺到導師的情緒昂揚,中年法師也跟著放松起來,他回憶著自己白天聽來的消息,面帶笑容地說道,“聽說第一批附魔水晶已經在葛蘭的水晶熔鑄工廠完成了粗打磨,很快就會用魔導列車送到塔姆杜勒進行精磨和符文銘刻,天文臺的一號動力脊也在昨天完成了組裝,目前好像正在做…哦,壓力測試,據說下周就會從康德的工廠送過來。”
聽著學徒帶來的好消息,摩爾根臉上先是浮現出了一絲笑容,緊接著笑容中卻多出了幾分感慨,這位老法師臉上的皺紋舒展著,突然輕聲說道:“帝國時代啊…”
中年法師一時間沒聽清:“您說什么?”
“還記得我們在圣蘇尼爾的那座觀星塔么?”
“啊,當然記得,”中年法師立刻點頭,緊接著露出一絲遺憾的表情,“可惜…城市護盾崩潰的時候魔力內涌,整座塔的符文和魔力池都熔毀了…”
“是啊,那老伙計實在服役太長時間了…許多年前它就該休息的,然而那時候我們每一個人都只會把那些修修補補陳舊不堪的符文石當成寶貝,”摩爾根嘆息著,“卡邁爾大師在勸我離開圣蘇尼爾的時候說過一句話,他說我在魔導時代能看到的不只有天上的星星…現在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
學徒卻只是不明所以地看著這邊。
顯然,他還沒有明白。
但很快,學徒便想起了另一件事,高興地說道:“對了,導師,還有個好消息告訴您。”
“嗯?”摩爾根揚起眉毛,“什么消息?”
“有確切消息,帕拉梅爾天文臺會增加一期資金——用來加快主建筑的工程進度以及安置更先進的設備,”學徒臉上洋溢著笑容,“據說是皇帝陛下親自下的命令…”
“皇帝陛下親自下的命令…”摩爾根先是愣了一下,隨后一絲微笑便慢慢地浮了上來,“好事,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