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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七章 轉移

  尤里湊近車廂一側的墻壁,貨運車廂并無窗戶,但卻在隱蔽處開了透氣的格柵,他的視線穿透鐵板與鐵板之間的縫隙,看到站臺上不知何時彌漫起了稀薄的霧氣,身穿制服的人正在燈光與霧交織出的背景中走來走去,一名拎著大量鑰匙的管理人員正在鎖上站臺盡頭的一扇柵欄門。

  溫蒂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之前已經出現了數次‘告密者’,但都在觸發了關鍵意識鎖之后被清除,這一次脫離網絡的心智卻是在觸發意識鎖之前憑空‘消失’的…似乎是被某種強大的力量直接屏蔽了所有心智連接…”

  尤里收回視線,看著黑暗中的一個個人影,嗓音低沉:“看來連續出現的異常情況已經引起了羅塞塔·奧古斯都的警覺,皇家法師協會出手的話,要屏蔽掉心智連接并不是太困難的事…”

  “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皇家法師協會和羅塞塔·奧古斯都的反應速度比我們想象的快了一些,”溫蒂輕聲說道,“現在的關鍵是‘告密者’會造成多大破壞…”

  “大部分中層及以上成員都已經完成統計和標記,之前也送走了兩批人,情況還在控制中,”尤里回到板條箱上,一邊思索一邊說道,“核心層不會出現告密者,動搖的大多是中層以下…他們掌握的情報有限,羅塞塔·奧古斯都很難第一時間確定我們的詳細計劃,所以這趟列車應該還是安全的…但后續的人必須盡快制定新的路線了。”

  “下一趟列車要取消掉么?”

  “取消掉,不能再進行大規模的轉移了,”尤里點點頭,“讓留在這邊的同胞們分批行動,零散越境…”

  一邊說著,他一邊忍不住皺了皺眉,嘆了口氣:“可惜,心靈網絡現在只能以基礎模式運行,沒辦法像從前那樣靈敏準確地監控到每一個節點,只能在告密者觸及到意識鎖的時候才做出反應…肯定會有大量漏網的動搖者。”

  “都是意料之中的損失,我們只要盡可能保住核心人員和資料,”溫蒂慢慢說道,隨后皺了下眉,“不過丹尼爾那邊…”

  “他應該是安全的——丹尼爾在兩年前還只是中層神官,平常打交道的人很少,晉升主教之后則開始在奧爾德南活動,由于活動區域特殊,他的身份在教團內部保密程度一直很高,知情者都是可靠的人。不過也要對他做出一定的提醒,他畢竟是在奧爾德南…”

  一陣突然響起的鈴聲刺透了安靜的夜幕,也打斷了尤里后面還沒說完的話。

  車廂內一瞬間安靜下來,一種難言的緊張和期待情緒在人群間彌漫著,有人靠近了墻上的隱秘透氣孔,透過鐵板之間的縫隙看著外面的情況。

  站臺上的燈光穿透薄霧,魔法投影的輝光在霧氣中若隱若現,有人在霧氣深處吹起了哨子,銳利的聲音從站臺一頭傳遞到另一頭,而隱隱約約的震顫則開始從車廂的底部傳來,動力脊充能的嗡嗡聲變得越來越明顯。

  接力樁頂部的燈光由紅轉綠,站臺緩緩向后退去,這臺沉重巨大的工業機器發出嗡嗡的低吼,開始越來越快地在鐵軌上滑行,向著遠方稀薄的霧氣深處不斷加速,一頭扎入了這蒼茫的夜幕中…

  瑪麗扭亮了鑲嵌在墻壁上的魔晶石燈,讓這柔和的燈光照亮客廳,之前充盈在客廳內的黑暗和淡薄星光一瞬間被人造的燈火驅散,溫暖和明亮的氛圍營造出了令人舒適的安全感。

  隨后一個聲音突然從角落傳來,讓正準備把外套掛在衣帽架上的年輕女法師差點嚇了一跳:“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導師…您還沒睡?”瑪麗轉過頭,驚訝地看到丹尼爾正坐在客廳一角的沙發上,沙發前的圓桌上放著一個棕色的小皮箱,老法師的眼神中帶著詢問,讓年輕的女法師慌忙反應過來,“啊,我在皇家圖書館查資料…不小心錯過了時間…”

  “喜歡學習是好事,但差點被鎖在圖書館里就是另一回事了,”丹尼爾搖了搖頭,一邊示意瑪麗走到近前一邊隨口問了一句,“有遇上什么可疑的人或事情么?”

  “沒有啊,”瑪麗一邊在丹尼爾對面的小沙發上坐下一邊疑惑起來,“您為什么這么問?”

  “…沒什么,只不過最近要小心一些,不要對外人說太多關于我們之前在西部隱居時的事情,”丹尼爾嗓音低沉,手指仿佛無意識地叩擊著那個放在圓桌上的小箱子,在貌似思索了一下之后,他把小箱子向前推去,“瑪麗,這個箱子交給你來保管。”

  “啊…好,好的,”瑪麗先是下意識地聽從了導師的命令,在手接過箱子之后才后知后覺地問了一句,“導師,這里面是什么?”

  “…我的一些筆記和資料,都是過去多年整理下來的,”丹尼爾隨口說道,“其他學徒都不是能認真對待這些東西的人,他們能把自己的學問搞明白就不錯了,你多少比其他人聰明一些…”

  瑪麗聽著丹尼爾平淡無波的嗓音,眼睛卻因驚愕而越睜越大,她終于忍不住開口了:“導師,您這是…”

  “別這么緊張,有備無患罷了,”丹尼爾看了瑪麗一眼,語氣嚴厲起來,“看你這動不動就大驚失色的樣子,哪有一點魔法師的沉穩?我怎么放心把東西交給你?”

  瑪麗頓時縮了縮脖子,不敢繼續言語,坐在對面的丹尼爾則略有不滿地冷哼了一聲,隨后卻又說道:“你知道心靈網絡的事情…也知道最近發生了什么,我們的主人戰勝了一個神明,但卻有意志動搖的人懼怕祂…

  “瑪麗,如果出了狀況,你就繼承我留下的東西吧,我沒什么人可托付,也就你多少算是我一大群不成器的學徒中比較聰明的一個…

  “溫莎或許尊敬我,但她更忠于她的皇帝,她是我教出來的,但已經不是我的學徒了。

  “至于現在,你就把這些東西收起來便好,記住,這只是個準備,我們幾乎不可能用上它。”

  瑪麗定定地看著手中的小箱子,又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導師,老法師就這樣靜靜地坐在那里,深陷的眼窩中惟有一片平靜。

  這個可怕而強大的老人,是什么時候徹底褪去了瘋狂與偏執的?

  瑪麗突然發現自己竟錯過了這個變化的最后階段,她沉浸在奧爾德南的圖書館與魔法實驗室里,沉浸在全新的、能夠盡情學習的環境中,像一塊海綿般貪婪地汲取知識,享受著一個正常法師最普通不過的日常生活,而現在她突然驚醒過來,竟驚訝地發現她那可怕的導師…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像是個普通的垂暮老人了。

  她猛然反應過來,習慣性地縮著脖子,低下頭:“導師,我…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丹尼爾淡淡說道,隨后手扶了一下桌子,慢慢從沙發上站起身來,“今天早些休息,明天我們還有實驗要做。”

  他離開了圓桌,佝僂著的身體向前彎曲著,向著不遠處的樓梯緩緩走去,一條條人造神經索安靜地垂墜在他身后,這些生化改造的產物曾經讓瑪麗懼怕不已,然而現在它們卻仿佛是一道道無生命的負擔,沉重地壓在老法師背后。

  “導師,”瑪麗突然忍不住叫了一聲,卻在開口之后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么,她好像有滿腦子的話想說,但臨到開口時大腦中只剩下了大片大片的空白,幾秒鐘尷尬緊張的沉默之后,她終于組織出一句語言,“導師,您…后悔么?”

  說完這句話她便忍不住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心臟不爭氣地砰砰直跳,她意識到自己太過莽撞了,問的話不但大膽,而且簡直稱得上冒犯,這不是一個學徒該對導師說的話,尤其是在現在的場合下。

  然而老法師卻沒有像從前那樣為之暴怒,甚至沒有回頭,他只是稍微停頓了一下,便繼續慢慢朝著樓梯的方向走去。

  直到踏上第一級階梯,他才用低沉緩慢的嗓音,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朝聞道…”

  瑪麗怔怔地站在那里。

  導師說了一個古怪的短語,是用幾個單詞生造組合出來的,但她能聽懂,而且她知道,這個短語是那位偉大的“主人”說過的,近似神明的“主人”在和導師談論學識的時候曾用過這個短語來描述求學者,而導師一直都很喜歡它。

  但導師現在用這句話來回答,用意何在呢?

  瑪麗還想再問些什么,可是她抬頭看去,導師已經消失在通往二樓的臺階上了。

  “陛下,我所知的就是這些了。”博邁爾勛爵坐在椅子上,雙手緊張地抓著衣服的下擺,長時間的說話讓他有些口干舌燥,但此刻他卻不敢再向戴安娜小姐要一杯潤喉用的冰葡萄酒,他知道自己剛才說出來的東西里有多少是可以讓自己人頭落地的內容,因此在把事情和盤托出之后,他便像一個等待審判的犯人那般坐在原地,等待著羅塞塔·奧古斯都對自己做出判決。

  可一個帝國統治者此刻顯然沒興致追究一個小小勛爵的罪過。

  “這么多年…他們竟一直躲在奧蘭戴爾,躲在大坍塌的廢墟下面…”羅塞塔·奧古斯都的神色已經恢復平靜,他靜靜地坐在高背椅上,右手放松地搭在扶手上,左手則搭著右手的胳膊,“永眠者…奧古斯都和他們兩不相欠了。”

  博邁爾勛爵腦子有些混亂,但還是立刻敏銳地捕捉到了皇帝陛下言語中的某些字眼,在短暫的錯愕驚訝之后,他意識到自己恐怕聽到了什么不該外傳的東西,于是趕快垂下眼皮,假裝什么都沒聽到。

  “陛下,我們必須立刻著手鏟除這個邪教組織,”溫莎·瑪佩爾的聲音從旁傳來,天籟般拯救了博邁爾勛爵砰砰直跳的心臟,“他們竟在暗地里發展到這種規模…這已經不是什么小問題了。”

  “確實如此,”羅塞塔點點頭,“他們現在應該已經開始全面撤離以及清除在各地留下的痕跡,但一個這么龐大的組織,要在短時間內徹底悄無聲息地消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邊說著,這位提豐統治者一邊輕輕笑了一笑:“不過更讓我在意的,是那位高文·塞西爾…一幫邪教徒,敬畏地把他稱作‘域外游蕩者’,認為他是從世界之外侵入現世的‘類神’,這倒是我怎么也沒想過的。”

  “陛下,邪教徒的行事癲狂,但我們仍要重視這份情報,”溫莎·瑪佩爾立刻說道,“至少我們可以肯定,高文·塞西爾通過某種方式滲透控制了帝國境內的永眠者,這無疑是非常可怕的隱患,他等于由此在帝國布下了無數的眼線…這件事必須立刻得到迅速且隱秘的處置。”

  羅塞塔輕輕點了點頭,神色間帶著嚴肅,與此同時,溫莎·瑪佩爾繼續說道:“另外,關于‘域外游蕩者’這個說法也必須認真對待。一個死去七百年的古代英雄突然復活,這件事本身從一開始就非常古怪,我覺得…的確不能排除有某種人類之外的‘東西’在占據高文·塞西爾的軀殼,造成了這不可思議的復活奇跡…”

  羅塞塔聽著溫莎·瑪佩爾的話,卻突然搖了搖頭,輕輕笑了起來。

  “陛下?”

  “我不在意那具身體里是誰,或許他剛從棺材里爬起來的時候確實是‘高文·塞西爾’,但從他開始推行他那一套新秩序開始,他曾經是誰就不重要了,”羅塞塔·奧古斯都沉聲說道,“那是個英魂也罷,是個邪靈也好,甚至是某個神明的化身都可以,對我們而言,他唯一有意義的身份就是‘塞西爾皇帝’——我們的鄰居。

  “不過…‘域外游蕩者’這個稱呼…倒確實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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