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高文的話,馬格南和尤里同時一愣。
無邊的霧氣仍然在四周涌動,不可見的惡意心智仿佛遍布在整個平原上,在無處不在的低沉囈語和精神污染中,高文頭也不回地說道:“有東西在嘗試繞過一號沙箱的防護,如果我沒猜錯,上層敘事者在現實世界的滲透已經開始了。”
蜘蛛化的杜瓦爾特也好,無邊無際的霧氣和精神污染也罷,所有這些表面上能看到的東西其實都只分去了高文一半的注意,他剩下的一半精力,其實從始至終都在關注“邊界”的變化!
這個邊界是心靈網絡的邊界,是當初高文和丹尼爾在心靈網絡中設置的無數暗門、跳板以及隱藏端口所構成的“邊界”,這些東西遍布整個網絡,覆蓋著除了一號沙箱之外的所有節點,它們一度是高文用來入侵心靈網絡、監控永眠者行動的工具,而此時此刻,這些東西在某種意義上便成了高文監控網絡是否正常的一道隱蔽防線——
在心靈網絡各個節點執行夢境管制,所有計算力都被集中在一號沙箱的情況下,任何出現在網絡中的、未經標注的信息,都百分之百是上層敘事者的污染!
就在剛才,高文便隱隱約約地感知到了這些污染,感知到設置在心靈網絡中的部分隱藏端口“嗅探”到了可疑的信息,毫無疑問,沙箱之外的網絡中出現了異常,現實世界…很可能也出現了異常!
馬格南瞪大了眼睛,一邊警惕著霧氣中的陰影一邊飛快地說道:“可是現實世界那邊沒有傳來示警信號…等等…該死!!”
他突然反應過來,臉色瞬間變得非常難看。
“尤里,我們立刻脫離!”馬格南猛然轉向一旁的尤里·查爾文,緊接著又看向高文和賽琳娜,“那你們兩個怎么辦?”
“賽琳娜沒辦法‘回到現實’,她和我留在這里,我們會想辦法解決掉上層敘事者,在這之前,你們想辦法找到現實世界中的滲透點,堵住漏洞,不要讓祂跑掉,”高文說道,“如果能從源頭上解決,一切問題也就不復存在了。”
“我明白了,”馬格南用力點了點頭,并看向一旁,“尤里,怎么還沒準備好?”
“沒法脫離,”尤里雙手在空氣中飛快地勾勒著一個個金色符文,層層疊疊的虛幻光芒以他為中心向外擴展著,但又不斷被無形的屏障阻擋下來,“被干擾了…我定位不到現實世界的邊界!”
無邊無際的濃霧中,再次傳來了杜瓦爾特嘶啞重疊的聲音:“現實世界…這里根本沒有什么現實世界…”
濃霧中的陰影突然一陣收縮,一道粗大且帶著銳利倒刺的節肢猛然劈砍下來,高文長劍揚起,“鐺”的一聲攔下這突如其來的襲擊,然而緊接著更多的襲擊便從四面八方涌來!
賽琳娜輕盈地躲開那些朝向自己的攻擊,隨手撫動身旁的空氣,無形的波動便層層疊疊地蕩漾開來,那些黑色的節肢瞬間被半透明的泡沫覆蓋,緊接著就如照到陽光一般迅速消散。
高文則在賽琳娜制造出的短暫空隙中抽身后退兩步,來到尤里和馬格南附近:“靠近點,我把你們送回現實世界。”
“你能…”馬格南驚愕地瞪大眼睛看著高文,剛想質疑對方在這種根本無法感知到現實邊界的情況下怎么可能把人送回到現實世界,但緊接著他便想起了域外游蕩者的詭異和可怕,語氣頓時一轉,“告訴我要怎么做!”
“你們不用做什么,”高文一邊說著,一邊通過系統中預先設置的暗門鎖定了尤里和馬格南的心智,“只不過過程可能有點不舒服——”
尤里下意識地問道:“什么意…”
他的話剛說到一半,便突然感覺到一股龐雜到超過人類理解、迅猛到無從抗拒的記憶洪流涌入了自己的腦海,那道洪流之龐大甚至令他恐懼,他過去半生所知所見的一切,他的全部記憶和學識,在這道洪流的沖刷下竟如沙灘上的砂礫一般渺小不堪——
表層意識休克,心智熔斷,強行離線。
尤里和馬格南根本來不及看清那龐大意識洪流中有什么東西,便被洪水攻擊強行斷開了連線。
而隨著兩名大主教的身影驟然消失,包圍高文和賽琳娜的無邊霧氣也突然靜止了一瞬間。
霧氣的主人似乎感到了片刻錯愕,隨后所有的濃霧便層層疊疊地收縮、堆積,再次凝聚出了身披破舊長袍的杜瓦爾特。
“你比我想象的更加…危險。”杜瓦爾特靜靜地看著高文,語氣平靜的格外詭異。
“你在我看來從始至終都很危險。”高文甩了甩手中長劍,同樣平靜地看著不遠處的老人。
杜瓦爾特邁開腳步,主動向高文踏出一步。
一步踏出之后,高文驟然間感覺到四周的環境再次發生了變化,某種被無數雙眼睛窺探、被無形之網籠罩覆蓋的感覺涌上心頭。
而在杜瓦爾特身后,那座螺旋山丘側面,本已死去、靜靜俯臥在山坡上的巨大蜘蛛也隨著那一步踏出,突然開始涌出“活著”的感覺。
杜瓦爾特踏出了第二步,在他身后,“上層敘事者”的神尸表面泛起了波紋般的浪涌,層層符文迅速由暗淡變得明亮,那緊緊攀附著巖石的、仿佛巨大支柱般的節肢也緩慢挪動起來,將無數巨石從山坡上滾下,引發了隆隆巨響。
“神明已死…”
杜瓦爾特張開雙手,與身后那巨大的神性蜘蛛仿佛形成了某種共鳴,他高聲宣告著,而那巨大蜘蛛的頭顱附近也突然亮起道道紅光,仿佛無數雙眼睛一般同時望向了高文和賽琳娜的方向。
“祂是為眾生而死…
“祂的死亡,將世界收歸原點,萬物歸繭,繭歸萬物…
“而今日,祂也將為…”
高文腳下已經蕩漾開層層波紋,整個人仿佛一枚炮彈般化作殘影,瞬間連人帶劍沖向杜瓦爾特,并在下一秒將那柄黑色泛著暗紅的開拓者長劍刺入了后者的胸膛。
“不能等到反派把話說完,”高文緊握長劍的劍柄,平靜地注視著杜瓦爾特的眼睛,長劍劍刃上已經燃起虛幻的火焰,迅速吞噬著這個老年“神官”的軀體,“這是經驗。”
然而在烈焰熊熊燃燒中,杜瓦爾特臉上卻無絲毫痛苦,他甚至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繼續用平靜而無波瀾的語氣說道:
“祂將為眾生而生。
“有話必須說完,這是禮貌。”
一聲仿佛泡沫破裂般的輕響之后,杜瓦爾特的身體在開拓者之劍下無聲無息地破碎了,而一陣突如其來的黑暗卻從賽琳娜和高文眼前升騰起來,這黑暗就仿佛從他們自身的內心中涌現一般,無從躲閃無從抵擋,瞬間便將兩人徹底吞沒。
在黑暗中,賽琳娜聽到有虛無縹緲的聲音傳來:“祝你好夢,我們的‘造物主’…”
馬格南猛然張開了眼睛,視線中的景物瘋狂搖晃、重組著,終于漸漸形成了他熟悉的房間陳設。
下一秒,他便猛然從設置著層層防護法術的魔法陣中跳了起來,又差一點腳下失衡地摔在地上,驚險地扶住附近的一根柱子之后,他才暈頭轉向又難受萬分地干嘔起來。
這可怕的狀態持續了足足半分鐘,這個強大的永眠者大主教才緩過口氣,一邊罵罵咧咧地調整著自己的狀態,一邊回頭看了一眼。
在他身后,那設置了諸多防護法術的魔法陣已經暗淡大半,幾乎所有的心智防護符文都已經熔融、熄滅了。
馬格南倒吸一口涼氣,在后怕中咕噥著:“域外游蕩者的力量…他對‘有點不舒服’的理解是不是跟我們人類不太一樣…”
隨后他定了定神,扭頭看向這間封閉密室的入口。
外面并沒有異樣的動靜,通過心靈視界看到的情況也十分正常。
但他并沒有因此放下心來,而是擴大了自己的感知范圍,直到確定了整個主教區都沒有異常情況之后,他才邁步來到門口,推門離開房間。
幾乎與此同時,走廊另一側不遠處的另一扇房門也被推開了,臉色略有些蒼白的尤里·查爾文出現在馬格南面前。
“馬格南,”尤里看了這邊一眼,苦笑著搖搖頭,“我懷疑域外游蕩者對‘有點不舒服’的理解和咱們人類不太一樣…”
“我剛才差點以為自己已經死了,”馬格南皺著眉搖了搖頭,“你情況怎么樣?”
“還好,”尤里點點頭,“我們最好快點找到負責神殿事物的塞姆勒大主教,但愿上層敘事者的滲透還沒有打開不可逆的通道。”
馬格南點點頭,和尤里一同快步向著神殿的中心區域走去,一邊走著一邊嘟嘟囔囔:“情況糟透了…為了今天的行動,我們關閉了心靈網絡的很多端口,又為了在這種情況下維持算力,很多原本分散在各地的主教和大主教都回到了奧蘭戴爾地區…萬一在我們之間出現了泄露,后果將不堪設想。”
“往好的方面想,”尤里搖了搖頭,“如果真的在我們之間出現泄露,至少泄露會被控制在這座地宮里,只要到時候炸塌了上層穹頂,所有問題都不會跑到地表上面。”
“…很多時候你的樂觀真是讓人看不明白。”
馬格南嘟囔了一句,而幾乎與此同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從前方的走廊傳來,讓兩名大主教同時停下了腳步。
尤里瞬間將手按在了腰間的一冊魔法書上,馬格南則微微抬起胳膊,做好了施放法術的準備。
這里是永眠者的大本營,是他們最熟悉的總部,是過去許多年來每一個永眠者心中最安全的所在。
但在今夜,不再是了。
腳步聲愈來愈近,終于,有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尤里和馬格南面前。
那是身披黑色長袍,氣質陰沉嚴肅,頭發稀疏中夾雜著幾絲灰白的塞姆勒大主教,是今夜地底宮殿的負責人。
而在這位大主教身后,還跟著數名全副武裝的高階神官,以及十幾名身披厚重鎧甲、手執“噩夢切割者”戰刃的“靈騎士”。
這種全副武裝的姿態可不像是正常巡邏時應有的狀態。
突然碰面的兩方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不久前還是同胞的神官們一時間被緊張的情緒籠罩著。
“尤里,馬格南,”塞姆勒盯著眼前的兩人,“你們不是進入沙箱執行任務了么?”
“域外游蕩者讓我們出來示警,現實世界可能存在未被察覺的滲透,”馬格南沉聲開口,“塞姆勒,你那邊又是什么情況?”
塞姆勒大主教在聽到馬格南的話之后明顯松了口氣,但仍然緊皺眉頭:“恐怕你們的示警晚了一點…已經出狀況了。”
尤里瞪大了眼睛:“出狀況了!?”
“收容區出現污染,部分靈騎士已經受到控制,溫蒂大主教冒死突圍出來報了警,隨后教條區、酒窖、下層神官區也出現了程度不一的混亂,”塞姆勒大主教語速飛快地說道,“現在我們正在各個區域阻擊那些受到污染的神官,我正在帶隊巡邏神殿中層。”
情況似乎很快便被說的明明白白,然而馬格南臉上警惕戒備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
“這并不能排除你們的嫌疑,希望你能理解,塞姆勒,”他緊盯著眼前不遠處的人,“盡管我們是朋友,但我現在必須懷疑每一個人。”
“我們都需要自證清白,馬格南。”塞姆勒也點了點頭,表示非常理解。
“我有一個建議,比任何神術手段都快捷,”馬格南抬起一只手,鄭重其事地說道,“現在跟我一起念:
“上層敘事者是狗娘養的。”
旁邊的尤里頓時瞪大了眼睛,驚愕之后又鄙視地看著馬格南:“粗俗不堪!”
“粗俗但是有效,”馬格南看了尤里一眼,“我曾經做過戰神牧師,也奉命鏟除過異端信仰,我了解怎樣快速甄別虔誠信徒,尤其是對于那些遭受精神污染而轉化的信徒,他們無法用理智來控制自己的言行,所以…
“大家都有,跟我一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