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娜伸出手,在那陪伴自己多年的老伙計脖子上輕輕撓著,她知道這是對方第三喜歡的放松方式——它第一第二喜歡的分別是司霍金烈酒以及霍斯曼地區的蒸餾酒。
索尼婭在旁邊感嘆著:“你們這邊的獅鷲,脾氣是我見過最差勁的,滿口的粗鄙之語——相比較起來,我們馴養的巨鷹簡直個個都是溫和有禮的紳士淑女。”
“可惜的是,我不是精靈,也不是德魯伊職業,我聽不懂獅鷲們在說些什么…”金娜搖了搖頭,“但我多少能感受到它們的心情。”
“聽不懂也好,聽懂了鬧心,”索尼婭無奈地說道,“和獅鷲對著罵街,這些家伙瞬間就能讓你全家暴斃…”
一陣低沉的嗡嗡聲突然從天空傳來,打斷了索尼婭的話語,金娜聞聲抬起頭,正看到一架完成任務的龍騎兵訓練機劃過天空,在臨近黃昏的天光下飛向機庫的方向。
她身旁的獅鷲看到了那飛過天空的魔導機器,頓時情緒激動起來,拍打著翅膀發出格外響亮的鳴叫聲。
索尼婭伸手拍在這猛禽的脖子上:“你閉嘴吧——機器本來就沒有母親。”
金娜嘴角明顯抖了一下。
“從明年開始,隨著龍騎兵以及其他型號的飛行器投入使用,會有相當數量的軍用獅鷲被分批遣散或改編,”瑪姬突然打破沉默,看著金娜說道,“一部分會轉入民用,一部分會分配到偏遠地區,一部分會降級送到二線部隊,如果我沒記錯,你們這些龍騎兵學員所馴養的獅鷲肯定是第一批被遣散的…這大概也是它心情不佳的原因吧。”
“…我打算自己養著它,我已經提交申請,得到了上級的許可,”金娜說道,“我會養到它徹底老去的那天。”
索尼婭有些意外地看了這位女騎士一眼:“…不依靠津貼和額外收入的情況下,要憑個人的能力養著一只獅鷲可是筆不小的開銷。而且作為龍騎兵的指揮官,你馴養私人獅鷲的行為恐怕多少會影響你在平民士兵眼中的形象。”
“它陪了我很多年,我不忍心送它去西南邊境,”金娜淡淡地笑著,搖了搖頭,“而且普林斯家族從未有過拋棄獅鷲伙伴的家族成員,我不想成為第一個。至于因此帶來的麻煩…我相信我已經做好了準備。”
木質的巢,那體型巨大的猛禽歪著頭認真看了女騎士片刻,隨后伸出腦袋,用喙使勁蹭著金娜的頭發,發出一種低沉的咕嚕聲。
金娜伸出手抱著老搭檔的脖子,臉上帶著笑意,看向眼前的金發精靈:“索尼婭教官,它現在在說什么?”
索尼婭表情有點微妙:“它說你媽活了。”
金娜:“…”
年輕的女騎士帶著古怪的表情離開了獅鷲巢,索尼婭與瑪姬則站在原地,看著不遠處已經浸沒在霞光中的訓練營區,瑪姬突然輕輕吐了口氣。
“像她這樣的騎士應該不止一個…這個時代變化太快,總有些舊的東西是讓人割舍不下的,在重視家族傳統的騎士階層中更是如此,”黑發的龍族女性帶著些感嘆,“據說在第二戰斗兵團中,出身傳統騎士家族的軍官和新晉騎士軍官甚至會因此產生對立與分歧,前者總會想辦法帶著他們的紋章,而出身較低的后者則對此很看不慣,稱之為‘舊貴族的傲慢臭味’…”
“失去特權和封地的舊貴族難以避免地懷念他們曾經擁有的東西,難以避免地帶著屬于上個時代的烙印,而迅速提高地位的平民官員會對此格外反感,甚至由于曾經的一些對立關系,兩個階層之間一些原本微不足道的生活小習慣都會成為矛盾點…”索尼婭搖了搖頭,“原本,兩個群體是隔絕的,幾乎沒有在這方面產生沖突的可能,但高文陛下帶來的新秩序讓兩個群體的距離迅速拉近,讓兩個原本并無交集的群體有了產生矛盾,甚至發泄矛盾的機會…這是沒辦法避免的。”
新時代很美好,但美好的東西總要有些代價,繁榮發展的新帝國,也不可避免地潛藏著各種各樣的隱患。
索尼婭并非人類,然而作為一名精靈,她已經歷經千年歲月,她曾見過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這些隱患,陛下想必是預見到了的,”片刻的沉默之后,瑪姬開口說道,“我們就不要想太多了…”
圣靈平原,戈爾貢西岸小城,長石鎮。
灼熱射線和炙熱刀鋒燒灼皮肉的氣味飄進鼻孔,讓臉色陰沉的政務廳官員忍不住皺了皺眉,這個身穿黑色毛料外套、膚色蒼白、顴骨較高的中年男人看著眼前被反綁著雙手的一家人,臉上厭惡之色毫不掩飾。
身穿黑色制服、攜帶魔導武裝的特勤治安隊員站在他身旁,熔切劍的劍刃在冬日的寒風中微微冒著紅光,帶著令人驚懼的熱量。
“隱瞞了本應上繳帝國的財物,保留非法契約,還拒絕執行耕地法令,斯科·考爾頓先生,看樣子監獄才是你最好的歸宿,”臉色陰沉的政務廳官員語氣冰冷地說道,“或許那里能洗掉你們一家身上的腐臭氣味。”
“伯曼爾…你這是公報私仇!”被反綁著雙手的男人用力抬起頭,盡管身邊站著全副武裝的魔能戰斗兵,他仍然大聲吼了出來,“是你篡改了文件!那些不存在的賬目,地契,書信…都是你炮制出來的!!”
“閉嘴!”一旁的治安隊員迅速上前,鋼鐵制造的護臂結結實實砸在他臉上,讓后者滿面鮮血,本就受傷多處的男人幾乎當場昏闕過去。
旁邊有女人驚恐地尖叫起來。
“把他們關進車里,”被稱作伯曼爾的政務廳官員厭惡地擺擺手,“其他人,繼續清點收繳上來的東西…這些可都是從貧苦人身上榨出來的油脂,務必納入金庫,用在正道上。”
旁邊的特勤治安隊員立刻響應:“是,大人。”
伯曼爾點著頭,臉上忍不住露出了微笑的表情,但又有一陣冷風吹來,讓他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天色愈發昏暗,城鎮街道兩旁新立起來的魔晶石路燈在自動機關的控制下逐一點亮起來。
結束了一天工作的人們在燈光下踏上了回家的路,位于原貴族區的政務廳附近,燈光明亮的街道上閃過一個步履輕松的身影。
伯曼爾踏上獨立宿舍前的幾級階梯,抬頭看著散發出溫暖燈光的大門窗格,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推開這座曾屬于某位顧問學者的房屋的大門,暖和的氣息撲面而來,伯曼爾邁步走入房間,隨手關上房門,接著脫下冷冰冰的外套,掛在玄關附近墻面上的銀質掛鉤上。
但一個突然傳入耳中的陌生男子聲音讓他的動作瞬間僵直下來:“還是不要這么急著把外套掛起來吧,伯曼爾先生——您很快就要出門了,外面可比屋里冷得多。”
伯曼爾立刻瞪大了眼睛,心臟在驚嚇中砰砰直跳,他猛然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看到前一刻還空蕩蕩的客廳中正在浮現出一個身穿黑色制服的陌生身影——那是一個留著黑色短發、臉上帶著淡淡笑意的年輕人,他穿著筆挺的黑色長風衣,領口掛著細小的銀色鎖鏈,一個紅色為底、繡有黑色眼睛圖案的袖標戴在其左臂。
陌生人坐在沙發上,身體從虛幻到凝實只用了不到三秒,隨后他站起身,向伯曼爾伸出戴著白色手套的右手:“作為初次見面的禮節,或許我們應該握個手?”
“你是什么人!”伯曼爾失聲驚呼起來,“你為什么在我家里?!”
“噓,您的家人還在樓上睡覺,想必您不希望在這種尷尬的局面下吵醒他們,”年輕人收回右手,從懷中取出證件,在伯曼爾面前展開——黑色的底紋,銀白色的匕首交叉放置在睜開的眼睛上,這是軍情局的標識,“軍情局,內勤三處,肅反特科,代號暗鴉。伯曼爾先生,請隨我走一趟,我們有些事情想要向您了解一下。”
伯曼爾的瞳孔瞬間緊縮一下,終于意識到了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身份,下一秒,他便猛然后退半步,轉身想要拉開房門沖到街道上,但他剛來得及轉動把手,一只戴著白色手套的手便按住了他的胳膊。
自稱“暗鴉”的軍情局干員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他身旁,某種金屬物頂住了伯曼爾的后腰。
這名政務廳官員額頭淌下肉眼可見的汗水,難以抑制地叫道:“你…你不能這么做!我是忠于陛下的!我從康德便追隨他,我在圣靈平原立過功…”
暗鴉取出特制的鐐銬:“很遺憾,伯曼爾先生,我確認你的名字出現在名單上。”
“放開我!放開我!”伯曼爾奮力掙扎,然而他的力氣終究掙脫不了前皇家影衛的禁錮,他只能近乎絕望地喊叫著,“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我是忠誠的,我是忠誠的!帶我去見陛下…不不不,哪怕帶我去見局長也好!
“發發慈悲吧!先生,帶我去見局長,局長是認識我的!她知道的…
“行行好,行行好,給局長發一條魔網訊息吧,一定是有什么誤會,一定是有什么…”
咔擦,鐐銬的鎖扣合攏,伯曼爾的雙手被牢牢禁錮。
暗鴉打了個響指,暗影之力侵入對方的聲帶,終于讓這個喋喋不休的男人安靜下來。
看著眼前瞪大了眼睛的男人,暗鴉表情中帶著一絲憐憫:“恐怕你要失望了,簽字的正是局座,像你這樣出身自南境、接受過赫蒂殿下親自教育的政務廳官員出了事,當然是要有最上級特殊命令的。但請放心,陛下并不允許任何形式的內部暗殺和秘密處決,你將接受公開的、公正的審判,你強調你的忠誠——如果它們真的存在的話,那么想必會在審判之后得到昭示。但話又說回來,其實你應該比我清楚最后的結果會是什么。
“伯曼爾先生,你侵吞從舊貴族城堡中抄沒的財物,扭曲執行來自最高政務廳的命令,所有這些事情都將得到公布,你或許會成為一個有影響力的典型…這至少能成為你對帝國做出的最后一樣貢獻。
“另外,我們會用妥善的方式通知你的家人,你也會有機會與他們見面——與你的行事風格不同,我們將嚴格執行法律,這一點不必擔心。”
暗鴉不緊不慢地說著,伯曼爾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音,眼睛中充斥著恐懼和悔恨,或許,還有那么一絲質疑。
看著這樣的眼神,暗鴉只是搖了搖頭,上前一步打開房門,帶著伯曼爾走向街道。
已經徹底入夜的小鎮上,道路兩旁的魔晶石燈散發著明亮的光輝,寂靜的夜色中,另有幾名身穿黑色長風衣、戴著紅色袖章和白色手套的身影從房屋附近緩步走出。
“收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