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爾在一處廣場上停了下來。
他坐在長椅上閉目養神,手指卻輕輕敲打了一下長椅旁的扶手。
無形的數據在網絡中流淌,一個在遠方待命的意識響應了主教的召喚,伴隨著空氣中浮現出的輕微波動,一名身穿白色長裙的女性教徒出現在丹尼爾前方,躬身行禮:“主教,您召喚我?”
“嗯,”丹尼爾微微睜開眼睛,點了點頭——眼前的女性教徒是他在永眠者教團中的下級,被他培養多年,忠誠度毋庸置疑,而且已經被自己提拔到網絡安全部門,但即便如此,她也沒有資格知曉主人的存在,只是個還算稱心的助手而已,“丹娜,最近網絡中似乎有一些傳言。”
“傳言?”女教徒皺了皺眉,一時間有些困惑。
丹尼爾將自己剛剛看到的幾條信息呈現出來,清晰的文字漂浮在丹娜面前。
說實話,丹尼爾自己在看到這些信息的時候一開始也是不太在意的:心靈網絡中鏈接的教徒數量眾多,而眾多的教徒中也有不少是閑極無聊或過于神經質的家伙,每天都有無數的無用信息在這個龐大的網絡中流動著,而過于驚悚、匪夷所思的怪談情報往往都是這類無用信息的組成部分。
然而當他隨意檢索了一下這幾條信息的統計數據之后,卻不由得在意起來。
這些看似謠言怪談的東西…在最近半個月里出現了不止一次。
女教徒認真看完了丹尼爾展示出來的信息,略微回憶之后點了點頭:“是的,主教閣下,最近網絡中確實有這方面的謠言,但后來經過查證,都只是無稽之談。”
丹尼爾抬起眼皮:“查證?”
“是的,”女教徒點點頭,“巡視者在夢境之城中四處巡查,也未發現所謂的反常空洞,管理網絡的神官們檢查了所有連接網絡的記錄,并沒有人突然從網絡中消失或異常斷線——而自稱失去記憶的教徒后來也被找到了,據說在檢查之后并未發現任何腦部問題,所謂的記憶缺失可能是長期連接網絡之后產生的精神失衡以及妄想現象。”
“都是妄想和謠言么…”丹尼爾輕聲咕噥著,“但這些消息可不止一條…”
女教徒張了張嘴,似乎正想要說些什么,但卻和丹尼爾一同停了下來。
夢境之城中吹過一股無形的風,一個全局廣播的通告從城市中心的大神殿中傳遍了整個網絡,所有在城內活動的永眠者都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看向大神殿的方向,丹尼爾也不例外。
在他的視野中,浮現出了一條來自教皇的通告:
“關于近期流傳的心靈網絡異常、網絡中出現空洞、連接者突然消失、斷網后記憶缺損等消息,皆為謠言,教內同胞不可相信…”
通告結束之后,女教徒丹娜眨了眨眼,看向丹尼爾:“主教,看樣子大主教團的調查已經有結論了,這些確實都是謠言。”
“謠言么…”丹尼爾輕聲嘀咕了一句,擺擺手,“好吧,我沒有別的事了,去忙你自己的吧。”
“是,主教閣下。”女教徒低下頭,躬身向后退去半步,身影消失在一片波動的閃光中。
丹尼爾搖了搖頭,視線掃過眼前的廣場。
一團發出微光的旋渦狀光團在廣場上游弋著,貼著地面迅速移動,迅捷無聲。
那就是所謂的“巡視者”,并非由人工操控,而是扎根于心靈網絡,依照特定邏輯運行,類似魔偶的自律幻象,它們晝夜不停地巡視著整個網絡,檢查著這座夢境之城,它們的活動范圍,甚至比夢境之城里的永眠者教徒們還要廣闊。
巡視者來到了丹尼爾坐著的長椅旁,輕輕撞了撞后者的腿,在沒有得到回應的情況下,這團微光稍稍退開一些,然后再度上前撞了撞。
并不怎么聰明,但盡忠職守。
理論上,巡視者是不會放過心靈網絡中任何一處異常的,那些消息或許確實是無聊者編制出的謠言,但…還是向主人報告一下吧。
丹尼爾站起身,向前跨出一步,身影消失在一片波動的磷光中。
塞西爾城,魔導技術研究所的高端實驗室內,一群資深的魔導技師、符文師以及從別處借調過來的傳統法師、學者們正圍攏在一座實驗臺前,瞪著眼睛看著擺放在實驗臺中間的事物:
一本黑色封皮、看不出年代的沉重大書。
高文也站在實驗室內,和來自各個領域的專家學者們一同看著那本黑皮大書,他左手邊站著同樣瞪大眼睛的瑞貝卡和詹妮,右手邊站著看不出臉色的卡邁爾和始終沒有臉色的維羅妮卡,腳下還趴著一根被強行拖過來湊數但現在已經呼呼睡著的提爾。
終極之書這東西,沒人認識,更沒人說得清它的原理,哪怕最博學的學者,面對這東西也只能一片茫然。
所以高文只能把各種各樣的專家都召集起來,讓這些在各自領域都有建樹的專業人士來判斷判斷,看看該怎么破解這本書的秘密——不求這些人能認識或解析這本書,至少也要想個破局的思路出來。
為此,他才把提爾也拖了過來,以期能從海妖的神秘知識中獲得幫助——只不過這似乎是個錯誤的思路。
這條咸魚進來看了終極之書一眼就表示不認識,然后就開始睡覺,現在已經睡了快一個小時,別說涼水了,開水都澆不醒她。
高文試過了,那是真的澆不醒…
而且她盤在地上還格外占地方。
高文搖搖頭,伸腿把提爾的尾巴朝旁邊踢開一點,邁步走向前方:“諸位,可有什么思路?”
站在前面的皮特曼聞聲轉過頭來,拈著他那幾乎每天都在搓但好像從來不見減少的胡須:“陛下,這個…說實話,完全看不出名堂。”
高文嘆了口氣:“連你的經驗都看不出思路啊…”
言下之意是以你這雙料二五仔,兩重叛教分子的經驗都不夠?
皮特曼絲毫沒有愧色,特別坦然:“那個貝爾提拉和一大堆萬物終亡高層埋頭研究了幾百年都沒研究出名堂來,我的經驗又管什么用呢?”
言下之意是邪教余孽這種職業是不能看換崗次數的,還是該看履職時間——雖然他在兩個邪教團體里左右橫跳,但論起真正的工作經驗卻加起來都不夠看,自然也接觸不到終極之書這種教派頂端的神器。
“陛下,很抱歉,我們也沒找到思路,”詹妮從旁邊走了上來,低著頭說道,“盡管這本書的部分位置刻有符文,但卻是完全無人認識的符文制式,而且樣本過少,難以分析規律。此外我還懷疑那些符文并非這本書真正的生效結構,它的功能應該是通過更加復雜、更加先進的機制實現的。”
卡邁爾點點頭,從那一團閃耀的奧術光輝中傳來他嗡嗡的嗓音:“這本書的制造技術已經失傳,我們難以理解它是怎么工作的——它或許來自一個更高級的文明,這個文明遠比我們先進,也可能是來自一個技術路線與我們截然不同的文明,如果是后者…那我們對它的分析會變得更加困難,我們甚至不一定能看出它書頁中的花紋是裝飾還是功能結構,看不出它的封皮是為了保護書本還是另有奧秘…”
維羅妮卡握著白金權杖,遺憾地說道:“更何況,它現在還壞了——萬物終亡會的使用方式或許過于粗暴,以至于損失掉了這樣一件價值無法估量的上古遺產。如果它還能正常運行,我們對它的分析或許就會容易很多。”
高文臉上的表情有點尷尬。
但幸好這里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實驗臺的那本書上。
“卡邁爾的猜測很有道理,說不定他的兩個猜測都是對的,”他干咳一聲,以防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樣本壞掉真可惜,粗暴使用不可取”上,“萬物終亡會從一個非常古老的地下遺跡中找到了終極之書,當時這本書就被一個無人能夠理解、制造技術早已失傳的古代裝置保護著。
“有一種觀點認為,在第一次大開拓之前,甚至早在我們這一季凡人文明之前,世界上便出現過許多次輪回的文明,所以我們可以大膽猜測,這本書就是之前的某一季文明所留下的先進產物。”
實驗室中的技術人員們忍不住低聲討論起來,這種史前文明的猜想多少有些離經叛道,但在塞西爾的學術領域,挑戰常規離經叛道之事并不新鮮,大家或許會感覺它不可思議,但如果對研究有益,研究者們是不介意在這個前提下展開一些討論的。
“只可惜就一本,弄壞就沒了,”瑞貝卡在一旁嘆著氣,“否則的話把它切開說不定能明白點什么…”
“哎,哎,這本書不是已經壞了么,”琥珀立刻攛掇起來,“已經壞掉的東西你切一下說不定…”
這個半精靈還沒說完就被高文拎到一旁:“你別搗亂!”
“現在我們只能通過一些間接手段來研究這本書的結構和原理,”卡邁爾嗡嗡地說道,“首先用晶體共鳴器來測試一下它內部是否含有晶化的符文結構,然后用奧術檢測法陣來一點點測試它是否會在特定的奧術能量刺激下產生反應…這是個比較保守但相對有效的方案。如果我們現在的設備精度足夠,或許就能夠描繪出它那些隱藏的魔紋結構,哪怕只能描繪出一部分,也是個巨大的進步。”
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實現的方案——盡管效率可能會很低,但至少,它可以是一個開始。
暫時的研究計劃很快被敲定下來,技術人員們開始次序離開,很快,實驗室里便只剩下了高文自己。
以及一條睡了全程,被人不小心踩了好幾腳都沒醒過來的咸魚。
高文盯著實驗臺上的終極之書看了幾眼——在人員離開之后,實驗臺周圍升起了一道堅固的鋼鐵柵欄,并有微微發光的護盾籠罩在柵欄內部,再加上實驗設施外面還有武裝安保部隊,這本書留在這里應該相當安全。
他收回視線,轉過身準備離開,但剛剛邁步,一股略帶點冰涼的觸感便突然從他的手掌外緣傳來。
高文低頭看去,看到一條長長的蛇尾正在自己身邊晃來晃去,那涼絲絲的尾巴尖正戳著自己的手。
尾巴的主人正揉著眼睛從地上爬起來。
這咸魚醒了。
“其實我有個建議,”提爾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在高文以為她爬起來只是想要打個招呼回去睡覺的時候,她卻一本正經地說道,“你何不問問秘銀寶庫呢?”
高文皺起眉:“秘銀寶庫?”
“我們海妖不是很了解陸地上的文明交替,古遺物這種東西我也是真的不擅長,”提爾收回尾巴,一邊認認真真地把自己盤起來,一邊慵懶地說著,“但有一個同樣很古老的種族卻一直在關注陸地…秘銀寶庫背后,是龍族,他們名義上保管客戶的委托物,但從歷史進程看,他們其實是在收容文明遺物,那么…你覺得他們的倉庫里會不會存著另外一本‘終極之書’呢?”
提爾停頓了一下,眼睛注視著高文:“或者,是和終極之書同一個時代的事物。”
就如高文早有猜測的那樣,對于像海妖這樣古老強大的上古文明而言,秘銀寶庫背后的龍族…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看著這個前一刻還在呼呼大睡,看起來格外慵懶的家伙:“看來你剛才并沒睡啊。”
“我是在睡覺啊,只不過我天生感知敏銳,睡夢中聽到東西也能進行思考罷了。”
“那倒真是很厲害,”高文笑了一下,接著輕輕點頭,“感謝你的建議——或許我是該聯系一下那位代理人了。”
“這就是你的事了,”提爾晃了晃身子,尾巴舒展開來,一邊擺手一邊朝門口的方向拱去,“總之祝你順利。”
高文目送著這位海妖小姐一拱一拱地離開視線,片刻之后聽到對方的聲音從走廊上傳來:“哎我尾巴上怎么有腳印呢!?”
…剛才誰說的睡夢中感知敏銳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