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這個世界都不會按照你計劃的那樣發展,就如高文之前認為王室和東境的對峙起碼會持續到宏偉之墻的工程結束,在戰火重燃之前安蘇起碼還有一年的平安,但事實卻是時間剛過去大半年,另外一團火就從意想不到的地方燒了起來——說實話,萬物終亡會的行動在高文意料之外。
他確實知道那個黑暗教派是個隱患,知道那幫邪教徒滿腦子的瘋狂和破壞,但直到發現暗影界里的“藤”之前,他都沒想到萬物終亡會的侵蝕已經如此嚴重,而直到上個月之前,他也沒想到他們會直接對王室以及東境的貴族軍隊動手——到這一步,他們的行動就已經完全脫離“黑暗教派”這個概念了。
安蘇738年復蘇之月5日,高文與琥珀等人返回塞西爾城,并第一時間召集了軍事和情報方面的負責人員。
政務廳一間高級會議室內,琥珀報告著剛剛由手下人送來的情報:
“…已經有大約三分之二的軍情局干員收到命令,正在返回南境的路上,剩余三分之一人員處于失聯狀態,他們最后一次傳回情報是上個月最后一天,位于王室控制區白松鎮的干員傳回消息,說當地居民正在舉行隱秘可疑的聚會,而當地領主已經長達三周不曾出現。”
高文看向琥珀:“失聯人員主要分布在什么區域?”
“王室控制區和東境控制區的交叉、對峙地帶,目前這些地區的情報已經完全中斷了。”
在高文右手邊的赫蒂站起身:“從上個月下旬開始,來自上述地區的行商和旅人、冒險者隊伍便全部中斷,磐石要塞和葛蘭地區的關卡最后一次登記到來自上述地區的入境人員是在冷冽之月41日,一支商隊——目前我們已經嚴密監控了去年整個冬天所有從上述區域入境,且目前還滯留南境的人員,暫未發現攜帶詛咒、神術、瘟疫的現象,但隔離仍在繼續。另外,白沙礦業傳回的情報一切正常,東境秩序未受影響,我已經下令讓霍姆提高警惕,并做好撤離準備。”
高文點點頭,轉向瑞貝卡:“卡邁爾那邊有什么進展么?”
瑞貝卡趕緊也站起來:“有的有的,卡邁爾先生拿出了很多資料,包括神孽變異各個階段的特征還有魔力反應的特點,他說神孽最大的特點是會不受控制地釋放屬性駁雜的奧術能量,但他也說這都是一千年前的資料,不能保證萬物終亡會制造的神孽也會如此。”
最后,高文看向了菲利普和拜倫。
“裝甲部隊已經在磐石要塞和葛蘭地區集結待命,”菲利普第一個站起來說道,“除了帶有重型燃燒器的戰車之外,我們還準備了大量‘常規’燃料,包括煉金油脂和粘性樹膠。”
緊接著是拜倫:“戰艦隨時可以封鎖多爾貢河。”
高文呼了口氣。
幸好,不管萬物終亡會的行動再怎么出人意料,他也不是真的沒有應對。
他一向是把最糟的準備都做好的。
接著,他把目光投向了索爾德林。
高階游俠已經主動站了起來,做出等待命令的樣子。
“帶上你最精銳的隊員,帶上最好的裝備,進入圣靈平原東部,必須搞明白那里的情況。”
赫蒂微微吸了口氣,盡管她已經猜到會有這樣的情況,但還是忍不住提醒道:“這樣可能會被圣靈平原的貴族領主視為挑釁甚至入侵…”
“那歡迎他們拿著腦袋來找我抗議,”高文淡淡地說道,“他們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土地和領民,我幫他們,如果他們還沒有能力認清局勢,那我也幫他們。”
隨后他繼續吩咐:“索爾德林,你沿著龐貝倫堡巨木道口方向進入對峙地帶,但不要過度深入,如果發現可以救助的難民就立即發信號,我會命令瓦爾德爵士準備一批機械船在多爾貢河口待命,隨時接應你們——但如果發現瘟疫蔓延已經開始…立即撤回來。”
高階游俠以手擊胸:“是。”
高文會盡力救助那些可能已經陷入危險的圣靈平原民眾,但他救不了所有人,而且也要考慮到王室東境對峙區深處已經蔓延開致命瘟疫,從上述地區逃離的難民攜帶感染的情況,在這種局面下,他必須首先保證南境的安全。
圣靈平原,對峙區深處,一場突如其來的濃霧籠罩了整個巨木道口區域。
白松鎮,巨木山谷,戈爾隆多地區,灰山城,巨石城…短短數個小時內,十余座城鎮和不計其數的村莊、營寨、莊園都籠罩在霧氣中。
巨日已經凌空,然而太陽的熱量依然無法驅散濃霧,一座座房屋,一座座教堂、鐘樓的尖頂,一道道城墻,所有事物都在灰白色的霧中呈現出朦朦朧朧的模樣,來自天空的陽光因濃霧而顯得格外暗淡無力,在這無力的天光照耀下,家家戶戶門窗緊閉,一座座城鎮仿佛突然之間變成了空城。
一座兵營前,士兵們正不安地看著不遠處街道上的景象,這不正常的霧氣中仿佛隱藏著令人驚懼的力量,哪怕是膽大的士兵,在看到霧氣中隱隱綽綽的街道之后都忍不住緊張起來。
“這見鬼的天氣…狗屎的濃霧,”一名士兵緊握著手中長矛,用咒罵來緩解著內心深處的緊張,“今年春天的霧也太大了!”
“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大的霧,”另一名士兵念叨起來,“我聽說提豐那邊才有這種鬼天氣——他們一年里有一半的時間都得在霧里過日子。”
“我身上有點癢癢——我懷疑我都一整個冬天沒洗澡了。”
“別懷疑了,你他#媽就是一整個冬天沒洗澡。”
幾句閑聊仿佛稍稍打消了士兵們心中的緊張情緒,他們變得放松起來,再度把視線投向遠處影影綽綽的街道。
一個從濃霧中走出來的高大身影進入了士兵的視線。
“什么人!”士兵們下意識地握緊了武器,對著從濃霧中走出的身影高聲呼喝。
另一處城鎮內,正在巡視領主城堡周邊的幾名騎士謹慎地停了下來,一個影影綽綽的高大身影正從遠處濃到詭異的霧氣中走出來,沉默地靠近。
那個身影身披黑色的寬大長袍,所有面容都隱藏在兜帽的陰影深處,騎士們只能辨認出對方有著驚人的身高——就仿佛傳說中擁有一半巨人血統的山脈之民一樣,將近三米的身高讓人只能仰望。
騎士們迅速拔劍在手,高聲喝道:“站住!你正在踏上子爵的禁地!”
那高大的身影停了下來,黑沉沉的兜帽陰影中仿佛有一雙異質化的眼睛正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騎士們。
騎士們突然感覺自己身上有點癢。
一座座城鎮,一個個街頭,身披黑袍,高近三米的身影從濃霧中走了出來。
他們在街道上仿佛沒有目的地漫步,但又近乎均勻地出現在了每一個地方。
緊閉的門窗打開了,大量躲藏在房屋中的平民走了出來。
他們有的緊張,有的狂熱,有的欣喜,他們帶著各式各樣的表情,沉默又默契地走上街道,跟在那些高大的身影后方。
又有更多困惑不安的視線出現在一扇扇打開的窗戶后面,這些視線的主人恍惚地看著街道上的景象,仿佛不知發生了什么,但隨著那些高大的黑袍身影從他們眼前走過,這些視線中的恍惚茫然便漸漸消退,他們同樣打開家門,走上了街道。
一座教堂的屋頂上,容貌幾乎一模一樣的雙子精靈站在房檐上,微笑著看著濃霧中的景象。
“聽到了么?”她們輕聲說道,“那個心臟真正開始跳動了…”
心跳聲充斥在整個地下裂谷中,強而有力,震懾著每一個敢于踏足此地之人的心智。
值守血肉之淵的萬物終亡教長們站在一塊漂浮于巖漿上空的平臺上,屏氣凝神,而又萬分狂熱、期待地看著前方。
一團被符文鎖鏈束縛在半空的龐大肉塊正伴隨著心跳聲不斷蠕動,不斷變化,每一聲心跳之后,這龐然扭曲的肉塊都會更加凝聚一分,更加脫離那可怖的、污濁的血污形態。
它漸漸凝聚出了肢體,漸漸凝聚出了皮毛,漸漸凝聚出了仿佛一頭巨鹿的形態。
無數蒙著雙眼、堵著耳朵、戴著符文項圈的奴隸排列在長橋上,沿著那些通向偽神之軀的橋渾渾噩噩地向前走去,每當他們靠近到“巨鹿”身邊數米范圍,他們的身體便會被某種不可視的力量侵蝕,瞬間化為難以名狀的扭曲血肉,融入到偽神之軀上——隨后大部分血肉都會作為“廢料”被拋棄,落入下方涌動的巖漿,只有少數閃爍著微光的“因子”留下,成為偽神之軀成長所用的“食糧”。
那是神孽因子,是人類從剛鐸時代遺傳至今的、屬于神明的成分。
現在,它們正在重聚,正在塑造一個新的神明。
然而數量還是不夠,這種程度的“獻祭”還是不夠,偽神之軀蘇醒的進程停滯在最后一步,那已經初步具備神圣、強大之感的巨鹿靜靜漂浮在巖漿上空,它仍然緊閉著眼睛,渾身的皮毛和皮毛之下的血管、肌肉都在不斷蠕動著,仿佛持續著不斷聚合又崩潰的過程。
一個身影從陰影深處走了出來,他身披花紋繁復的黑色神官長袍,面容卻隱藏在某種扭曲的幻象深處,他凌空踏步來到“巨鹿”的頭顱位置,平臺上的萬物終亡教長和更遠處的神官們便已經整整齊齊跪倒:“大教長!”
數百年內始終將自己關在密室中,幾乎從不公開露面的萬物終亡大教長終于離開了他的房間,來到了這最后的儀祭場。
“現在只差最后一步,”那個將面容籠罩在幻象中的男人開口了,“人造神明的蘇醒需要更多的神孽因子,需要最初和最終的信徒…
“讓我們開始吧。”
咕嘟…
士兵緊張地咽了口口水——盡管那個身披黑袍的身影已經在他不遠處停下腳步。
他不得不以高聲呼喝來鼓起自己的勇氣:“把兜帽摘下來——立刻!”
那個黑袍身影一動不動地站著,直到半分鐘后,他才微微側了側頭,仿佛聆聽著空氣中的聲音。
隨后,它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那身黑色的長袍也在無聲無息中悄然成灰。
一個由血肉和水晶交織而成的巨人站在濃霧中,那雙毫無人類特征的、結晶化的眼球注視著眼前的士兵。
士兵在巨大的驚駭中張開了嘴巴,然而他已經沒有任何聲音能夠發出了。
他注視著那個巨人,渾身戰栗,仿佛注視著神的使者,他的牙齒飛快變成晶體,體表長出了晶簇,骨節劈啪作響,血肉之間能量涌動。
他仰起頭,在迅速異化的視野中,他看到濃霧深處浮現出了一抹神圣的光輝,一頭渾身潔白的巨鹿從光輝中走出,那巨鹿有著光鑄的角和水晶質地的眼睛。
巨鹿憐憫地看著他,又仿佛是在看著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有嘆息聲從光輝中傳來。
那嘆息聲中仿佛蘊藏著無盡的遺憾和無奈。
安蘇738年,復蘇之月10日。
神明之力在這個紀元掀起的第一場災難,由人類之手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