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短暫的眩暈和空間置換的錯覺中醒來之后,高文第一眼便看到琥珀的一張臉正杵在自己面前。
他頗有些無奈地按著這個半精靈的腦門把她推遠了一些:“你非要每次都湊這么近么?”
琥珀插著腰振振有詞:“我無聊唄,你還非讓我在旁邊幫你看護著,要不你下次換個人。”
高文沒有理會這家伙的碎碎念,他只是站起身來,舒展著因為久坐而略有些僵硬的身體,隨后環視四周。
這里是一間沒什么裝飾的屋子——金屬框架混合木質板材制成的墻板,覆蓋著鐵皮的屋頂,易于組合和運輸的家具在室內擺放著,共同形成了樸素而實用的風格,除了必要的桌椅書柜之外,這里幾乎看不到任何多余的陳設,不遠處有一張覆蓋著半透明樹脂的窗戶,窗外隱約可以看到的,是雄偉的哨兵之塔佇立在大地上的景色。
這里是靠近宏偉之墻的“尖峰基地”,這間房間是他休息和辦公的場所。
高文活動了一下脖子,隨口問道:“我聯網期間有情況發生么?”
“索爾德林來過一次,上報哨兵布防情況,我已經讓他把報告放在你桌子上了,此外沒人來過。”
高文點點頭,呼了口氣:“好…知道了。”
在他腦海中,回憶著之前網絡會議時得到的新線索。
萬物終亡會掌握著某種被稱作“暗橋”的技術…這個技術跟宏偉之墻有關,它能夠用來進行通信,而且似乎不是用在普通的聯絡場合…
聯系到之前索爾德林的遭遇,有萬物終亡會的高階成員似乎就在宏偉之墻附近活動,對方當時摸進了精靈監控站的通訊中心…其目的是為了使用“暗橋”么?
暗影界中的那些藤蔓,有一部分就連接在哨兵之塔的通訊模塊上,而那些藤蔓燒毀的時候,最先受到沖擊的似乎也是和通訊模塊相連接的部分…
琥珀眨巴著眼睛,看著高文從“聯網”狀態一醒過來就陷入了沉默和思索,忍不住好奇地問道:“發生什么了?”
這方面的事情在琥珀面前無需隱瞞,這個半精靈本身就是情報和滲透領域的專家,所以高文直截了當地說道:“暗影界的那些藤蔓可能跟一種叫做‘暗橋’的東西有關,這東西是萬物終亡會在宏偉之墻里面偷偷建立的通訊手段…他們不僅僅是用藤蔓腐化、篡改了宏偉之墻的部分監控系統,甚至還竊取了宏偉之墻的一部分機能。”
琥珀聞言一臉驚訝:“他們鬧這么厲害呢?”
“黑暗教派的歷史就和人類王國一樣古老,他們是和宏偉之墻一個年代誕生的,能做到這種事情并不奇怪,”高文隨口說道,“讓我真正在意的,是他們建造這樣一個特殊的通訊渠道…到底是要聯絡什么。”
“嗯?”琥珀一時間沒鬧明白高文的意思,“還能是聯絡什么,當然是聯絡他們的那些邪教信徒嘍。”
“聯絡教派內的成員,需要從宏偉之墻里偷線路么?”高文看了琥珀一眼,“萬物終亡會的活動范圍基本上集中在安蘇和提豐少部分地區,他們的成員還沒有分布到需要構筑一條跨大陸通訊線路的程度,而且‘暗橋’這東西應該并不能很便利地使用,為了取得信號,他們需要冒一定風險靠近精靈設置的哨站,并不適用于日常聯絡教派成員。”
高文的言下之意非常明白:對于萬物終亡會目前表現出的體量而言,構筑暗橋這樣一個風險巨大、使用不便的通訊渠道,似乎并不怎么…劃算。
除非,他們有必須通過“暗橋”才能建立聯系的目標。
房間中的兩人同時陷入了思考和沉默,而在短暫的思考之中,因長期處理情報工作而對思維盲區頗為敏感的琥珀突然若有所思地抬起頭來,看向了那扇覆蓋著煉金樹脂的窗戶,看向了窗外的廣袤廢土。
退出心靈網絡之后,令人不適的眩暈感和身體的暫時性麻痹讓赫蒂在浸入艙內休息了十幾秒。
其他通過浸入艙接入心靈網絡的人差不多也是同樣的狀況——只有不存在神經系統的卡邁爾除外。
當大家紛紛從各自的浸入艙里坐起來的時候,那位古代魔導師已經開始在“網絡連接大廳”的空地上用全息投影模擬那些玄奧復雜的精靈符文了。
“精靈們的瓶頸狀態看來確實很嚴重,”這位奧術大師注意到詹妮等人起身,嗡嗡地說道,“坦白來講,這些符文陣列中的一小部分是我曾見過的——在一千年前,剛鐸星火年代,精靈們就在使用這種符文架構,如今一千年過去了,看得出他們確實在這種架構上有了不少小修小補的進步,它們變得更精密,更復雜,更有效率,但本質上…這些符文的組織方式仍然還是星火年代那一套。”
“但他們在重力操控領域的技術仍然比我們先進得多,”詹妮忍不住說道,“如果我們真的能完成那些符文陣列的轉譯和優化,領主曾構想過的‘空軍’肯定就能實現了。”
“可以在天上飛哎!”瑞貝卡興奮的聲音也插了進來,“我可期待這個啦!你們知道么,當初我學魔法受到打擊最大的就是學不會漂浮術和飛行術——當然別的也學不會,可是我最在意的果然還是能飛的魔法!”
他們開始討論符文邏輯學和精靈的魔法技藝了。
討論的熱火朝天,討論的興致盎然。
赫蒂默默從浸入艙中走了出來,她聽著卡邁爾等人討論著魔法世界的那些奧秘,看著瑞貝卡興奮地在三人中間手舞足蹈,臉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她也是個法師,曾經,她也沉浸在實驗室中,在那些符文和公式之間流連忘返。
真好啊。
但先祖打下的這片基業更需要一個內政總管,而不缺一個天賦普通的研究人員。
赫蒂整理了一下略有點散亂的頭發,整理了一下因使用浸入艙而略有些褶皺的衣裙,片刻之后,塞西爾那位手腕出眾的大管家便回來了。
在先祖暫離領地的今日,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當然,首先要做的,還是敲敲瑞貝卡的腦殼——畢竟已經三天沒打過了。
黑暗深沉的地下宮殿內,身穿黑色長袍或神官服飾、軀體各自多多少少帶著些許變異特征的萬物終亡會高階神官們正坐在橢圓形的長桌旁。
“我們的‘暗橋’已經暴露了,”身材高瘦,臉色陰鷙的教長希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高文·塞西爾察覺了那些生長在暗影界中的魔藤,精靈將很快得到警告。”
現場的邪教神官們低聲討論起來,但很快便有一名臉色蒼白、四肢仿佛樹木枝丫般干瘦嶙峋的黑袍人清咳兩聲:“咳咳——其實無需太過在意。宏偉之墻損壞之后,暗橋便已經廢棄,我們已經通過永眠者的協助重新和廢土建立聯系,暗影界中的那些魔藤…現在只不過是一些腐爛的植物而已,損失就損失了。”
“我們的計劃已經進入最終階段,‘神明’的蘇醒會解決一切問題,在這個前提下,區區暗橋的損失是可以接受的,”又有一名女性教長開口說道,“不過我們也要小心,暗橋的暴露可能帶來變數,那個高文·塞西爾是個警惕性極強的人,他必會對他能夠接觸的所有勢力發出警告。”
“該死,我們就不能想辦法解決掉那個從棺材里爬出來的老骨頭么?”一名留著短發,鷹鉤鼻,深眼窩,臉上帶著憤憤之色的教長忍不住咕噥道,“他已經是個巨大的不可控因素——而現在他正好離開了他的領地,在廢土邊界,我們并不是沒有動手的機會。”
“哪怕離開了領地,他也是個傳奇,”始終沒有開口的貝爾提拉終于打破了沉默,她冷冷地看了剛剛發言的那名教長一眼,“一個傳奇,身邊還有復數的高階強者,還帶著一大堆武裝到牙齒的軍隊,你要用你那纖維化的腦干來刺殺他么?那樣只會帶來更大的變數。”
被貝爾提拉出言嘲諷的短發教長攤開手:“我們總得做點什么。”
“加快對偽神之軀的喚醒,確保神孽誘變劑的投放,就是我們最應該做的,”貝爾提拉淡淡地說道,“我們的同胞從廢土中傳回資料并不容易,要確保這些寶貴的知識能派上用場。”
“現在我們討論下一個問題——血肉之淵和地表之間的通道。”
這場會議并沒有持續多長時間,邪教徒們總是比國王和貴族們有著更高的效率,所有事務很快便討論完畢,偌大的地宮大廳中很快便只剩下寥寥幾人。
貝爾提拉與精靈雙子留了下來,希頓也沒有離開。
“說說神孽誘變劑的事吧,”在現場只剩下這點人之后,貝爾提拉才看著希頓,不緊不慢地說道,“雖然對外公布一切正常,但我聽說…誘變劑表現出了一些預料之外的…活性?”
“只是一點小問題,”希頓板著臉說道,“應當是人類在脫離廢土環境之后的這七百年內產生了些許遺傳因子變異,導致其對誘變劑反應過于激烈了。這是難以避免的情況,畢竟我們那些位于‘墻內側’的同胞是在原始廢土環境下完成的誘變劑,它在廢土之外的效果肯定會有一些變化。”
“大教長并不關心其中原因,只要最終誘變劑能按計劃生效即可,”貝爾提拉說道,隨后看向了坐在不遠處的精靈雙子,“永眠者的心靈投射器狀態如何?什么時候可以和廢土內進行下一次聯絡。”
“投射器隨時可以使用,但那需要廢土內的‘徘徊者’們抵達投射地點附近才能建立連接,”精靈雙子異口同聲地說道,“按照約定,他們下一次抵達投射地點將在明天到后天之間。”
“很好,”貝爾提拉微微點頭,站起身來,“大教長會對此滿意的。”
伴隨著根須摩擦地面的沙沙聲,這個已經存活了數個世紀之久的女人離開了大廳。
廢土深處,腐化變異的剛鐸故土中,不知疲倦的徘徊者們仍然在持續進行著它們那似乎永無休止的跋涉。
一株株扭曲猙獰的巨“樹”在土壤和巖石之間移動著,蜿蜒宛若觸手的根須舔舐著荒蕪開裂的大地,無序的風裹挾著致命的放射性粉塵,在這些巨樹的枝丫之間呼嘯穿過。
其中一株為首的巨樹停了下來,在它身后,所有巨樹和那些跟隨在“森林”后面的巨化畸變體也跟著停了下來。
為首的巨樹樹干表面蠕動著,一張蒼老詭異的面孔在那開裂的樹皮之間浮現出來,干澀怪異的話語聲從它那沙沙作響的枝丫和根須之間傳出:“不速之客已經開始強化牢籠了。”
“他們只能拖延一些時間,”另外一株巨樹開口道,“我們的樂土終將遍布新世界,舊世界的愚蠢眾生注定會和他們的神靈一樣成為時間與歷史中的塵埃。他們此刻做出的每一份掙扎,都只不過是在讓之后的末日來的更猛烈一些罷了。”
“就快了,就快了…”“就快了…”“就快了…”
這片蠕動前行的森林中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聲音,沙沙聲和蠕動聲令人毛骨悚然,而在這令人毛骨悚然的齊聲應和中,它們再次挪動起了根須,繼續起它們那看似永無止盡的徘徊。
“新世界終將到來…”
蠕行的森林齊聲唱和著。
“我們會在新世界扎根下來。
“我們已經在下個紀元找到最好的位置。
“這個位置…不需要舊世界的任何人染指和窺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