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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章 問與答

  重新獲得圣光?

  琥珀一句話說的沒頭沒腦,而且高文再詢問下去,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說是萊特剛剛回到領地——現在已經回了教堂。

  “施工這邊你看著點,”高文匆匆跟瑞貝卡交待了一句,便一把拉住正準備溜號的琥珀,“你跟我去看看萊特。”

  “哎哎你別拉我…我暗夜神選你知道不…我暗夜神選…我進圣光教堂渾身別扭的…”

  琥珀這點微弱的抗議很快便消失在空氣中,高文把這個矮冬瓜往胳膊下面一夾,邁起大步就直奔教堂——沒過多久,二人便來到了那座由萊特親自建起的小教堂前。

  此刻教堂并未開放,但大門也沒上鎖,虛掩著的教堂大門上,一朵白色的告死菊正靜靜地插在門板的縫隙中。

  高文看了一眼那朵告死菊,隨后上前輕輕推開大門。

  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站在布道臺前,他背對大門,穿著一身傷痕累累的塞西爾魔導戰甲,從側面窗戶灑進來的陽光落在這個身影肩上,蕩漾開一圈朦朦朧朧的輝光。

  在那層隱約虛幻的輝光中,高文似乎看到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逝,但再凝神細看的時候,他所看到的卻只有塵埃在陽光下飛舞時所帶起的朦朧光點。

  高文走向萊特,驟然響起的腳步聲在這空蕩的教堂大廳中回響起來,布道臺前那個身影隨之晃動了一下,萊特轉過頭,看到高文之后躬身行禮:“領主,我正要去向您報道…”

  “沒關系,我來看你也一樣,”高文擺了下手,并隨之注意到萊特臉上多出了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那道傷口從左側額頭一直延伸到臉頰上,恐怕再深一絲就會奪走萊特的一只眼睛,而此時此刻這道傷口已經愈合,卻留下了深深的傷疤,“…看樣子你經歷了許多東西。”

  “我…重獲了圣光,”萊特低下頭,攤開自己的手掌,一團如有實質的澄澈光輝幾乎立刻便從空氣中浮現流淌而出,聚集在他手掌上方,這團光芒仿佛引動了空氣中的圣潔能量,讓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朦朧的光暈里,“我從未感受到…我和圣光之間的關系如此緊密,原來它一直都在我身邊,在我們每一個人身邊,就像自然界中的魔力一樣…”

  高文靜靜地看著圣光在萊特手上流淌并慢慢消散,隨后好奇地問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這背后全部的原因,但或許我找到了圣光真正的道路,”萊特的聲音一開始略有遲疑,但隨之變得堅定有力,“領主,您還記得您曾問過我的那句話么?”

  高文心中隱有所感:“關于你的信仰?”

  “是的,您曾問我,我信仰的是圣光,還是圣光之神,”萊特一邊說著,一邊轉過頭,靜靜地看著布道臺后方——高文記著那里曾經安置著圣光之神的圣像,然而現在,那里已經空無一物,“我想我現在已經明白您的意思了…”

  消失的圣像,重獲的圣光,還有萊特身上悄然改變的氣質,高文心中已經想到了這位牧師重獲圣光的大概情況,但他不知道這種驚人的改變是如何發生的——一個虔誠的信徒是如何在突然之間就突破了自己的信仰,突破了那種近乎心靈鋼印般的影響?

  他忍不住開口詢問,萊特在聽到這些問題之后沉默了很長時間,隨后才靜靜開口道:“領主,您知道在那些貴族和圣光神官潰敗之后,他們的潰兵都做了什么嗎?”

  “我大概可以猜到。”高文沉聲說道。

  “我們經過了一個村子,在康思科地區邊上…那里已經全毀了,”萊特平靜地說道,語氣似乎很淡然,但在他開口的時候,高文卻能夠感受到他身旁隱隱約約浮動起來的圣光力量,“村子里有十幾個幸存者,我們在那里過了一夜…”

  從萊特口中,高文和琥珀知道了發生在康思科領的那一夜,知道了那些因饑餓而瘋狂的貴族潰兵和教廷騎士,知道了那個叫做艾米麗的小姑娘,知道了萊特重獲圣光的全過程。

  琥珀聽完萊特的故事,總是沒心沒肺傻樂呵的臉上也難免露出一絲惋惜遺憾的表情來,她皺著眉,抬頭看了看臉色陰沉的高文,又看了看萊特,最后還是忍不住嘀咕起來:“那群天殺的貴族…還有那幫神棍…”

  說完她就立刻拍了拍高文的胳膊:“高文我沒說你啊——你跟他們還是有區別的。”

  “我知道,你不用刻意強調,”高文哭笑不得地看了琥珀一眼,隨后看著萊特,“雖然重獲了圣光,但你應該還有疑惑吧…否則你就不會站在這里思考這么久而不去報道了。”

  “我只是在思考一些…不知道該不該我思考的東西,”萊特果然皺起眉,微微嘆了口氣,接著他看著高文的眼睛,用一種格外堅決的語氣問道,“領主,我有一個問題。”

  “你問吧。”

  “那些貴族,還有那些神官、騎士們,他們自詡為人民的保護者,最終卻做的比強盜還要強盜,他們當然該死,我們在這場戰爭中可以殺死成百上千的貴族和教士,但…到底是什么造成了這樣的貴族和教士?他們在幾百年前,甚至在幾十年前,都還沒有墮落到這種程度…我們今天消滅了他們,但幾十幾百年之后,我們之后的人會不會也走上同樣墮落的路?”

  琥珀不可思議地看著萊特的表情,似乎沒想到這個問題會是他問出來的,在她印象中,萊特只是個安心傳教、在領地里到處給人幫忙的熱心牧師而已,卻沒想到他在回來之后會突然提出這種問題——這個問題幾乎就是在質疑高文所做的一切是否有意義了。

  而且這個問題…

  琥珀忍不住看了高文一眼,她想到了高文曾經說過的那些規劃,關于對舊貴族的處置方案,關于未來的領地法律,她也忍不住問道:“對啊,你當初也說過,人性中總有貪婪,哪怕是現在看起來秩序井然清正廉明的政務廳,隨著領地發展、日漸富裕,也總會有被權力腐化的人出現,如果那樣的話…”

  高文看著琥珀和萊特,對于后者的問題,他并沒有太大意外。

  改造、建立一種思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哪怕是在不斷推行新教育、新思想的情況下,哪怕是在他身邊最核心的圈子里,能夠完全理解他想法的人都很少很少,而萊特在親眼看過戰場,看過舊貴族和舊教會的腐化墮落模樣之后會冒出這樣的疑問當然十分正常。

  這與個人的思維或悟性無關,這單純只是時代的局限。

  他對眼前重獲圣光的牧師問道:“萊特,你覺得‘貴族’是一個怎樣的群體?”

  “貴族…”萊特皺起眉,“他們…是土地和人民的擁有者和統治者,而且至少在名義上,他們還是這一切的保護者…他們的權力很大,這個王國基本上就是依靠他們運轉起來的。”

  “那你覺得‘貴族’是好的還是壞的?”

  這次回答的是旁邊的琥珀:“壞的唄——萊特都親眼見過了。”

  “我也是貴族,”高文似笑非笑地看著琥珀,“還有十一年前解放奴隸的葛蘭子爵,現在的葛蘭女子爵,已經接受塞西爾律法,準備宣誓效忠的安德魯?萊斯利子爵,他們都是貴族。”

  “額…”琥珀愣了一下,撓著頭發,“那就有好有壞唄。”

  “是的,貴族中也有好的,但為什么貴族的整個群體還是會腐化墮落成這樣?”

  琥珀和萊特面面相覷,似乎一時間不知道高文真正想說的是什么。

  幸好,高文也沒有讓他們困惑太久,他有些話早就想跟身邊的人說,此刻正好時機合適,他便微微吸了口氣,把他所想的事情說了出來:“貴族——或者更嚴格地講,是安蘇現行體制下的土地貴族,他們是土地和人口的絕對所有者,也是權力的制定者和執行者,從誕生之日起,這個群體的性質就決定了他們的生存方式——他們占有幾乎全部的資源,而且有絕對的權威去使用這些資源,所有平民都只不過是他們資源的租借者,甚至是他們資源的一部分,貴族不事生產,也不需要去生產什么,他們只需要寄生在土地和人民身上,從后者身上汲取養料即可…

  “所以,他們當然不會真正憐惜和在意平民的性命和權益,而且由于資源來自土地,他們對人民在意的程度,甚至還不如他們對自己土地的在意程度,即便他們偶爾表現出對人民在意的模樣,那也只不過相當于一個人珍惜他口袋里的錢幣而已,他們會保護自己的錢幣,但價格合適的情況下,他們隨時可以把那些錢幣‘花’出去。

  “他們自詡為人民的保護者,這一點也是事實,在荒蠻的拓荒年代,人類只有有限的資源去供養有限的保護者,為了生存,我們不得不把大量資源集中在幾個強有力的個體身上,讓這些個體來保護整體的安全,而這些強有力的個體就是最初的土地貴族,至少在那個年代,他們的存在確保了文明的生存和發展——但在這個時期結束之后呢?

  “無人能夠控制土地貴族,因為他們既是資源的擁有者又是分配者和使用者,既是法律的制定者又是執行者和維護者,所以他們必然會成為一個失控、腐化、墮落的群體,甚至拋開道德而言,他們的“腐化”都不能算是腐化——這只是一個群體在養分充足的環境下不斷膨脹生長的自然變化而已,就如一株植物在肥沃的土壤中會不斷成長一樣。

  “在這種情況下,土地貴族永遠——記住,是永遠都不會主動放棄他們的資源和特權,就如一株植物不會主動把根須從土壤里拔出來,在這種情況下,哪怕偶爾出現了一兩個‘好’的土地貴族,他們也不會改變土地貴族整體的屬性,因為這個群體的本質沒有改變,他們的生存方式也不會改變,只要他們還占有土地,還享有特權,掌握資源,他們這個群體就必然會走上寄生于土地和人民身上、依靠吸食后者的養分來生存的路,而他們所謂‘人民保護者’的角色也會隨著所有土地貴族都完成資源分配,形成一個相對穩固的統治結構之后蕩然無存,想一想那些冠冕堂皇的‘貴族戰爭’,在‘貴族戰爭’中,他們是為了保護人民才拿起刀劍的么?

  “而這個概念擴展開來,目前的圣光教會和土地貴族也是同樣的道理,只不過土地貴族占有的資源是土地,教會占有的是信仰和神術,土地貴族的特權是法律,教會的特權是經典解釋權罷了。”

  高文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他看了看陷入沉思的萊特和琥珀,繼續說道:“因此我們回到最初——貴族為什么會腐化墮落成這樣,答案是——他們必然會腐化墮落成這樣,這與土地貴族中出現了幾個開明領主無關,也與他們曾經多么光輝偉大無關,這純粹是他們的固有屬性決定的,所以——萊特,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們在這場戰爭中可以消滅成百上千的貴族和騎士,但只要‘土地貴族’這種群體仍然存在,那么哪怕我們殺光了這一批的土地貴族,新的土地貴族也遲早會出現,甚至從我們的子孫后代中出現。

  “所以從一開始,這場戰爭就不僅僅是為了消滅那些貴族的軀體,而是為了消滅他們的根基,我們不是為了消滅南境的四十多個分封領主并掠奪他們的土地財富而進行這場戰爭,是為了消滅這些領主所屬的‘土地貴族’這個整體,將土地和自由還給人民而進行這場戰爭,是為了不要再出現下一個被自己的領主燒毀的村落,不要再出現下一個艾米麗而進行這場戰爭。

  “萊特,如果你有興趣,你可以去看看我最新頒布的土地分配法案,以及在學校里、在報紙上、在各個公告欄中不斷宣傳推廣的,對土地權益和人民權益的解釋,或許你就會理解,為什么霍斯曼伯爵號召起兵對塞西爾宣戰的時候給我安置了十八條罪狀,里面竟然有十一條都是跟我制定的那些法律以及在領地上宣傳的東西有關的,因為那些才是真正要他們命的東西——甚至會要了他們子孫后代的命,在這一點上,他們看的相當清楚。

  “但只要這些東西推廣下去,確立下來,形成穩固的社會秩序,那我們就可以驕傲地說,我們消滅了‘土地貴族’這個整體,不是消滅了他們的肉身,而是消滅了他們的根基,從今往后,哪怕仍然有‘貴族’兩個字,哪怕他們殘存了些什么東西,他們的根子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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