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當然知道高文定下的“規矩”跟別處不一樣,就如高文整個人的思路都跟別人不一樣。
正常人會把自己的先進技術成果往外賣么?正常人會把本應該獨屬于貴族和超凡者的魔法力量努力朝著白菜的方向折騰么?正常人會建立一個政務廳和一整套行政機構,把本屬于領主的專權都下放給那些出身低級貴族甚至出身平民的“公務員”么?
高文就都干了,而且每一次都有理有據的。
“現在魔網已經開始在南境傳播,靠近萊斯利領和康德領的貴族領地上已經出現了仿制的雛形,一些有足夠財力而且消息靈通的大貴族也知曉了魔能引擎的消息,他們應該會很感興趣,就像你當初計劃的那樣,由安德魯子爵而非塞西爾領的人出面來銷售,這進一步打消了南境貴族們的顧慮,如無意外,在春天來臨,商路通暢之后,我們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大筆收入進賬了——正好能用來采購更多原礦石以及擴增人口。”
高文聽完琥珀的報告,微微點頭:“安德魯子爵是南境的熟面孔,他的人脈可以幫助我們把原始魔網和魔能引擎送到其他貴族手上,而只要他們嘗到了一點點甜頭…他們就不可能拒絕接下來的好處了。”
“另外還有帕德里克送來的消息,煉金藥劑在冬天仍然賣得很好,一部分商人甚至已經在東境邊界和圣靈平原落了腳。不過他們手中的大量廉價藥水也引起了當地領主的關注,帕德里克對此有點擔心,”琥珀一本正經地報告著,“他擔心那些貴族會在利益的驅使下壓榨商會的分銷端…他的原話是這樣的:并不是每個貴族都像塞西爾公爵一樣誠實守信,做生意講良心。”
高文抬起眼皮:“具體是什么情況?我想他應該不止發來了抱怨吧。”
“還真瞞不過你,”琥珀撓撓頭發,“他說現在已經有了幾次比較惡劣的事件,在偏北一些的地方,有當地貴族扣下了我們的藥劑商人,要那些商人把一半的貨物以極低的價格賣給他們,否則就宣布我們的藥劑商人是非法行商。”
高文露出感興趣的模樣:“哦?極低的價格?那是多低?”
“…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琥珀臉上露出忿忿不平的神色,“那簡直就是明搶了!”
高文忍不住笑了起來:“嗯…以現在的售價和煉金工廠那邊的成本,哪怕四分之一也還有利潤嘛。”
“你還笑?”琥珀看著高文的模樣,頓時目瞪口呆,“他們這是在搶塞西爾領的錢啊!如果不是還顧及著你的名號,他們恐怕就不是要求留下部分貨物,而是直接洗劫商人了!”
“直接洗劫商人可不好,那樣一來就沒人敢繼續往他們領地上販賣藥水,我的手就伸不過去了,”高文摸著下巴想了想,“嗯,替我擬寫一份給帕德里克的指令,告訴他,那些已經站穩腳跟的商人要主動和當地貴族接觸,不就是四分之一的價格么?可以啊,塞西爾領愿意以四分之一的價格大批量地把藥水賣給他們,我們的藥劑商人甚至可以把每次貨物的二分之一專門給他們留著,而條件就是那些地方領主要保護塞西爾藥劑商人在他們領地上的經銷權,要防止別的傳統草藥師、煉金師去打壓排擠藥劑商人。”
看到琥珀目瞪口呆的模樣,高文刻意笑著問道:“你覺得那些地方領主會同意這些要求么?”
琥珀張了半天嘴,終于蹦出話來:“他們當然同意!傻子才不同意呢!算下來十幾個銅幣就能買一瓶煉金藥劑啊!能得到這天大的好處,不用你說他們都會主動保護藥劑商人,甚至幫他們運貨都有可能!但你這樣做有什么好處…”
高文不等琥珀說完就打斷問道:“你覺得那些當地領主購買廉價煉金藥劑是干什么用的?”
“干什么用?”琥珀愣了一下,“反正不可能是拿來漱口吧…”
“肯定不是給自己用的,”半精靈小姐陷入蒙圈狀態的時候很可愛,但高文這次沒打算逗弄她,“我們的煉金藥劑是兌水的‘劣質品’,雖然對平民百姓和冒險者而言仍然是好東西,但絕對不可能再入得了貴族的眼,那些地方領主肯定提前了解過這一點,所以他們大量購買廉價藥水的原因只有一個——他們是給自己的手下人用的,是給他們的私兵、護衛、爪牙們用的。”
琥珀腦筋不笨,有時候只是思維習慣導致轉不過彎來,這時候高文稍微提醒了一下,她就意識到了自己眼前的這個狡猾老粽子是在謀劃怎樣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
“大批量出貨,要多少有多少,慷慨的塞西爾公爵將讓南境的每一支貴族軍隊都用上物美價廉的煉金藥水,勇敢的士兵們將再也不需要把臭烘烘的黑藥膏和草根泥裹在傷口上,而在這個過程中,我只不過會收取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成本錢而已,”高文往椅子上一靠,不慌不忙地說道,“有了好的煉金藥水,就不會有人再用那些幾乎沒多大效果的草藥膏和巫術手段,售價高昂的傳統煉金藥劑也會迅速銷聲匿跡,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琥珀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這就是你上次說的…絞索?”
“沒錯,絞索,”高文輕輕呼了口氣,“他們每一個人都不希望看到塞西爾家族重新站起來,所以他們會用他們自以為很高明的辦法拼命想要從塞西爾家族身上抽血,我只好給他們抽,并順便在他們每一個人的脖子上套一根繩子。”
頓了片刻之后,高文微笑著看了琥珀一眼:“兌水之后的煉金藥劑,保質期可是很短的”
符文研究院的大型實驗室中,皮特曼得到詹妮的邀請,前來觀看一個特殊的魔法陣。
這位不修邊幅的老德魯伊仍然是那副令人不敢放心的模樣,盡管他已經是德魯伊法術及魔導煉金工業方面的負責人,手下帶著兩位數的學徒,還有自己的研究隊伍和課題,但他仍然穿著一身樸素而陳舊的灰色棉袍,各種有用的沒用的護身符掛在身上各個地方,一頭白發亂糟糟地蓋在頭頂,用一頂已經褪了色的土黃色軟帽壓住,而一雙精明的小眼睛就在軟帽邊緣那些散亂的頭發遮蓋下不斷地轉來轉去——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感覺都是這老頭會不會突然掏出一副牌來要給你算個命,而絕對不會把他和什么“神術符文專家”、“德魯伊導師”聯系在一起。
但他確實是這個領域的專家。
皮特曼仔細觀察著中心實驗臺上的那塊大型基板,在基板上,各種便于組合的符文塊以及魔力線條共同勾勒成了一個充斥著神秘氣息的魔法陣,而一些用非導魔材質制成的絲線則被固定針固定在魔法陣表面,以分割這個魔法陣不同區域的功能。
——這些分區是詹妮和卡邁爾臨時劃分的,并不足夠精準,只能作為研究階段的輔助。
“這些確實是變形的神術符文,”皮特曼看著那些被特殊顏料標注出來的符號,一邊捋著胡子一邊點頭說道,“嗯…這證實了我的一個猜測。”
“猜測?”詹妮好奇地看著老德魯伊。
“不管是德魯伊曾經信仰的自然教派,還是永眠者信仰的夢境教派,在其神術轉化為魔法的過程中,先驅者都進行了非常小心的‘回避’和‘掩飾’操作,”皮特曼笑起來,眼睛里帶著狡猾的光,“這些變形的符文里只透露著一個信息…”
卡邁爾那帶著奧術回響的獨特嗓音從旁邊傳來:“恐懼。”
“沒錯,恐懼,”皮特曼嘿嘿一笑,“神的權柄已經落入人手,但人卻仍然戰戰兢兢,仿佛時刻恐懼著神會回來,恐懼著神會懲罰那些竊取權柄的褻瀆者,縱使先驅們找到了把神術轉化為魔法的規律和技巧,他們也在這個過程中努力掩飾自己的動作,仿佛自欺欺人般地躲避著那可能已經不在的神靈。”
“忤逆計劃的早期也是如此,”卡邁爾嗡嗡地說道,“直到我們確認了‘巨鹿阿莫恩’的存在,確認了祂就是隕落的自然之神,我們的恐懼才有稍減。”
詹妮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接觸到這方面的事情,但她此刻已經變的習慣,并下意識問了一句:“夢境之神…也會是像巨鹿阿莫恩那樣,已經隕落了么?”
“這個說不好,神靈的詭異超乎人類想象,巨鹿阿莫恩的神尸確實就躺在幽影界,但天知道其他墮落教派所信仰的神明是個什么狀態,”皮特曼嘿嘿一笑,搖著頭湊到那魔法陣前,“比起琢磨那些神靈現在到底是什么狀態,我們更應該盡快搞明白這個魔法陣是怎么運作的。”
“關于這一點,我們已經有了些初步的進展。”卡邁爾說道,同時召喚了一個塑能之手,將試驗臺旁邊的一個半米高的金屬水晶裝置拿了過來。
——那是一個小型的、專為實驗室環境準備的魔能方尖碑。
“一開始,我們嘗試用普通的魔力來驅動這個法陣,然而失敗了,這個法陣有著特殊的接口,它只會對永眠者的夢境法術產生反應,不管是激活還是控制,都需要輔以特殊的夢境魔法才行。很顯然,這個魔法陣是不完整的,它無法獨立運行——必須要有施法者進行配套的儀式,才能補完它的魔力路徑,”卡邁爾一邊說著,一邊開始調試魔能方尖碑,“這種情況并不少見,很多傳統的法陣由于優化不到位、架構不合理而具備這種‘不完整性’,但這卻給我們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魔能方尖碑啟動了,穩定的魔力場開始籠罩整個符文研究院。
“可是后來,我們發現其實我們并不需要讓這整個法陣都運行起來,它里面有一部分至關重要,只要這一部分能夠激活,那么借助魔力場的擴散性,它就能發揮不可思議的效果。”
卡邁爾抬起他那充盈著奧術能量的手臂,一道小小的火花擊打在試驗臺的魔法陣上,那魔法陣中的一部分符文立刻明亮起來,并隨著卡邁爾注入魔力的變化開始明暗浮動。
幾乎是第一時間,皮特曼便心有所感地看向了實驗室另一側的墻面。
在那墻面上,懸掛著另一塊大型基板,那塊大型基板上并沒有完整的“永眠者法陣”,而是只繪制了最基礎的一套符文陣列,但就是那基礎的符文陣列,此刻正在隨著卡邁爾的動作而明滅變化著。
“目前我們還是只能傳輸這么簡單的變化,并且傳輸極易受到干擾,距離也很成問題,但至少我們在這個過程中證明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