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預定了要在康德領做客幾天,所以在頗為豐盛的迎接宴會之后,維克多·康德子爵便為高文以及他的隨行人員安排了休息的地方。
這座古老的城堡帶給高文的感覺并不怎么好。
雖然它內部充盈著光明和溫暖,隨處可見的魔晶石燈以及被擦拭一新的門窗桌椅都驅散了夜幕降臨所帶來的壓抑,可是高文心中仍然不斷浮現出令人不快的感覺,他仿佛能透過那些明亮的窗機和粉刷過的白墻看到這城堡深層的模樣——在那些光鮮的覆蓋物背后,是黑沉沉的冰冷石塊,是滑膩的苔蘚和縱橫的裂紋,還有在那些潮濕的裂隙中不斷滋生的陰影與病菌。
在與維克多·康德簡短交談之后,高文便以旅途之后需要先休息為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這是專為尊貴客人設置的客房,有著和城堡主人臥室一樣華麗的陳設與溫暖的壁爐,而在他的房間兩旁便分別是琥珀和菲利普騎士休息的客房,再他們房間對面還有可供客人下棋娛樂的休息室以及專門品茶讀書的地方。
窗外的雨仍然在下,并且有隨著風勢愈演愈烈的跡象,高文來到窗前,透過這昂貴的人造水晶看著雨夜中的康德古堡。蜿蜒的水流在窗扇上形成了不斷變幻的軌跡,也讓外面的景象不但朦朧,而且扭曲,而在這朦朦朧朧的扭曲視野中,他可以看到康德古堡的幾座塔樓在對面的夜幕中聳立著。
那些塔樓的基座有幾扇亮起燈光的窗戶,朦朦朧朧地勾勒出建筑的輪廓,但它們的上部卻黑沉沉一片,幾乎融入到這黑暗的夜色中去。
高文皺眉仔細觀察那些塔樓,在集中注意力之后,他突然看到其中一座塔樓的中部出現了一道明顯的裂隙。
那裂隙仿佛在黑暗中蠕動著、生長著,迅速蔓延到了塔樓的整個上半截,它們一點一點地變寬,從裂隙中泄露出仿佛血一樣的光芒——最高大的那座塔樓在這血色的裂隙中顯得支離破碎,并以一種慢鏡頭般的姿態一點點崩落下來,中間還夾雜著許多人的驚呼和號叫。
高文迅速驚醒過來,風聲和雨聲再次透過窗戶傳入屋內,他看到對面的那座高塔再一次恢復了完整,之前的崩裂與喊叫聲都像是夢境般消失了。
但高文卻不會真的把那當成是錯覺,他立刻皺起眉,心中產生疑惑:“城堡里有某種大規模的幻象?”
一陣輕輕的腳步聲突然從門外傳來,似乎是朝著這個房間而來,高文迅速整理好表情,仿佛什么都沒發生一般,等敲門聲響起的時候他才過去開門。
門打開了,一個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身穿白色長裙、手中提著提燈的女士站在門外,這位女士有著亞麻色的長發,臉色似乎是因病弱而顯得格外蒼白,她小心翼翼地站在那里,臉上似乎帶著一點拘謹與緊張地看著高文。
高文不動神色地打量了對方一眼,隨后露出好奇的模樣:“女士?”
“您好,請問您就是高文·塞西爾公爵么?”門口的女士用一種很低的嗓音說道,似乎是說話聲音大一點便會上不來氣似的。
高文點點頭:“我是高文·塞西爾,女士您是哪位?”
“維克多·康德是我的丈夫,”這位看起來只有三十歲左右的病弱女士小聲說道,雖然聲音很低,但語調中仍然有著貴族仕女應有的優雅,“我是這座城堡的女主人,我的名字是莉莉絲·康德。”
“子爵夫人?”高文頗為意外地看著對方,他沒想到那個看起來已經垂垂老矣的康德子爵竟然會有一位如此年輕貌美的妻子,但想到貴族的“傳統”,他的意外之情并沒有持續太久,而只是好奇為什么之前沒在宴席上見到對方,也沒聽那位老子爵提起她,“之前的晚宴您沒參加?”
“我身體虛弱,病痛讓我沒辦法和很多人在一起進餐,也沒辦法在白天的時候出來迎接客人,”莉莉絲·康德歉然地說道,“我知道您會來造訪城堡,但我的丈夫堅持讓我休息到晚上再出來——現在我的精神好了一點,他便讓我來跟客人打個招呼。”
隨后她將提燈掛在門旁邊的鉤子上,微微彎腰致意:“歡迎您的到來,偉大的高文·塞西爾公爵,也請您原諒我之前無法盡到作為此地女主人的責任。”
“啊,不用介意,”高文心中一個接一個地冒出各種猜測與懷疑,但臉上的表情卻仍很淡然,“你是只有在晚上的時候才能出來活動么?哦,我懂得一些藥劑方面的知識,說不定能對你的健康有所幫助。”
莉莉絲·康德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我的丈夫為我請到了最好的藥劑師,只不過我的虛弱不只是因為疾病,還因為天生的體質,這是沒辦法用藥劑治療的。但還是很感謝你的關心,公爵閣下。”
高文沒有將眼前的子爵夫人邀請進屋的打算,因為對方是孤身造訪,這種邀請便是不禮貌的——哪怕這里是康德家族的城堡也是一樣,他只是站在門口與對方寒暄了幾句,隨后這位女士便告辭離開了。
而在對方離開之后,高文的眼神才瞬間變得凌厲起來。
對方手中的那盞提燈!
那正是高文在夢境中看到的、位于康德家族城堡底層充當儀祭中樞的魔法提燈,正是七百年前高文·塞西爾當做禮物送給當時的夢境主教賽琳娜·格爾分的那盞提燈!
但高文并沒有當場指出,也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因為他沒有從那盞提燈上感受到任何魔力波動,這說明那盞提燈是“假的”——要么是一件贗品,要么那提燈已經被魔法力量改造,其真正的力量核心仍然沉睡在這座城堡的某個地方,而在這種情況下貿然行動,很可能只會壞事。
這時候從旁邊傳來的一個聲音打斷了高文的思索:“咦?老…高文,你站門口干嘛呢?”
只見隔壁的門被推開了,琥珀的半個腦袋從門框里探出來,正一臉好奇地看著自己。
而且她也沒等著高文回答,緊接著便興致勃勃地伸出手搖了搖,手里抓著一副紙牌:“我在房間里發現一組‘國王套牌’!你把隔壁那個撲克臉叫過來咱們三個打牌唄!”
“我是打算把你們叫來,但可不是打算打牌的。”高文無奈地看了這個半精靈一眼,隨后去敲響了菲利普的房門。
等把所有人集提起了剛才造訪的那位女士:“剛才我見到了維克多·康德的妻子,莉莉絲·康德,她看起來很不對勁…”
聽完高文描述,琥珀的尖耳朵立刻抖動了一下:“那么老的老頭娶了個幾乎能當他孫女的老婆?噫——你們這幫當貴族的真不要臉。”
然后緊接著她的思維就發散開來:“還是我這樣有精靈血統的好,我要不說別人就不敢猜我的歲數,哪怕你這個七百歲的娶了我,也可以出去腆著臉跟人說我跟你其實同歲…”
一貫嚴肅認真的菲利普騎士頓時幾乎是驚悚地看著琥珀,半精靈少女滿嘴跑火車的說話方式再次把這位可憐的正直騎士撞的七暈八素。
而高文對琥珀的回答就是照著腦殼敲下去:“說正事!”
“我們沒聽說有這樣一位‘子爵夫人’存在,”菲利普騎士嚴肅地說道,“那位維克多·康德子爵也沒提起,這很不正常——哪怕子爵夫人因為病弱而無法出來見客,子爵本人也不至于連提都不提吧?而且城堡中的男仆女仆那么多,也沒有一個人私下里談論到這里還有個女主人…這太奇怪了。”
“要這么說的話,我之前還跟城堡里的人閑聊來著,”琥珀揉著被高文敲過的腦殼,也參與到正經的討論中,“他們雖然沒提起城堡有個女主人,但他們提到那個老子爵有個兒子,叫貝爾姆,但很小的時候就離開城堡,說是去中部地區游歷了,幾十年都沒回來的樣子…”
高文摸著下巴:“幾十年不回來?這是去游歷了還是讓人給賣了啊!”
琥珀翻著白眼:“說不定是去給中部地區的哪個有利益交換的大貴族家里當人質了呢?你們貴族不是都興這個么?”
“別瞎說,我們當年可不時興這個,”高文立刻嚴肅地說道,“我們那時候訂立盟約依靠的都是自覺,可不靠什么交換人質的小把戲。”
菲利普騎士頓時一臉欽佩:“那才是正直誠實之人應做的事。”
“不,主要是開國的老鴿普遍脾氣暴躁,那時候誰說話不算話是要被全國貴族揍的——有時候國王有空了國王都親自過去揍,因為交通不方便,大家有先有后,上門打人的開國老鴿有時候連續一年都會絡繹不絕,那是真不敢違背盟約啊…”
菲利普:“…”
“媽哎,當年那么耿直實誠的開國貴族們怎么都變成今天這樣了,”琥珀卻是對高文描述的那個時代很向往,聯想到如今風氣還頗為遺憾地搖了搖頭,“總之那個叫貝爾姆的康德家族繼承人確實是出去游歷了,因為他時常會有書信寄回來——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在那個老康德子爵死后,貝爾姆·康德就會結束游歷,回來繼承家業。”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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