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章 這晚最后(下)
白色的墻，白色的地磚，白色的穹頂，沒有任何裝修，門口甚至連盆植物都沒擺，完全沒有辦公室氛圍反倒像是醫院的風格，
走廊里偶爾有能看到屋內的一整面玻璃，都關著燈的房間里能看到玩具、書柜和墻上的簡筆畫...
在隱約聽到孩子的聲音之后，方然終于忍不住看向艾德琳問道：
“這里是干什么的慈善機構？”
“這里是專門負責患病兒童收養、教育，有些性質類似孤兒院的兒童福利機構。”
孤兒院...
聽著她的這個答案微微一愣，還沒來得及再問些什么，這時就跟著帶路的那名值班女性，推門走進一處內部亮著的房間，
方然看到一個比室內籃球場大些的活動室一角，正開著小小的派對，
兩張拼起來的桌上有還沒吃完的糖果，架子上的電視里播放著熱鬧的節日節目，用花邊裝飾圈出的一小塊地面上，
七八個孩子正圍在一棵還沒收起來的圣誕樹旁邊。
有安靜內向的小男生、一兩個陽光開朗的野小子，有湊在一起活潑可愛像堆小麻雀的小丫頭們，也有站在一邊不怎么說話的文靜小姑娘...
其中一個小女孩格外顯眼，她一頭金發穿著裙子，看上去漂亮懂事像大姐姐一樣受到所有人的喜歡。
有種像是故事里主人公們都還沒長大時的既視感，他們正像慶祝著什么一樣的聚在一起，時不時傳出歡笑很是開心的樣子。
這樣的一幕讓方然有些松了口氣，他知道孤兒院并不能說是什么好地方，
被拋棄、無家可歸的孩子們在破舊簡陋的環境集體生活，大概率能在他們臉上看到的那種壓抑自卑和失去希望，更別說還有涉及兒童犯罪的慈善丑聞，
不過幸好他沒在這里看到那樣的東西。
他是自己隨便問起之后決定來的，不到十分鐘的路程不夠準備出這樣的場面，而且以菲斯爾德的層面應該也不會出現那種問題，
所以這些孩子們臉上的笑容不是作假，他們在這里生活的看樣子確實很開心。
確認了這個事實，確認了眼前的美好毫無虛假，心里那股今晚的悵然一下子被沖散，
讓方然徹底把那些甩開的放下心來。
“看樣子你們的慈善事業做的不錯。”
神情釋然，語氣輕松下來，方然看向身邊美貌冷淡的首席行政官，
“菲斯爾德有名下包含上百個私人性質、全世界最大的慈善基金會，每年都會收到數億美金的捐贈，從上世紀建立至今總體資金規模以千億計，”
而聽著他的話，艾德琳只是淡淡陳述著菲斯爾德名下又一個龐大產業，
然后下一秒就聲音平靜的說穿核心真相。
“雖然主要目的還是用錢換來巨大的社會影響力以及避稅，但其中確實被用到慈善的部分也足夠像這樣的地方運轉的了。”
你可以不要說的這么坦蕩么...
無語她這跟自己毫無掩飾的耿直話語，方然這時看著艾德琳突然朝自己看來，那雙眼眸平靜的拋出詢問：
“說起來，少爺你比較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嗯...刁蠻任性又鬧騰的小孩無論哪邊我都討厭，但如果不是熊孩子的話...”
對于她這個問題想了想，方然看向那群孩子們的身影，被中間那個金發小女孩勾起某道身影，讓他有些想念的回答：
“應該是小女孩吧。”
“是么，”
而聽到他的答案，艾德琳神情不變的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聲音清冷的平靜補充：
“我的話，比較喜歡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
橋豆麻袋....我們倆現在說的是一件事么（凝重）...
方然此刻一臉懵逼疑惑的看向她感覺兩人好像不在一個頻道。
那股悵然沖散，心情放松之后都能這么慣例吐槽艾德琳，這時突然感覺到下方傳來視線，方然低頭看去，
然后發現那只金發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過來，正仰著頭眼里好奇的看著他。
這么離得近了，方然才看到她還抱著一個黑兔子布偶，金發柔軟下五官端正白皙無暇，大概也十歲出頭，
擁有著這個年齡的所有漂亮可愛。
“海倫...！”
看到她竟然跑到這邊，那名值班的女性頓時小聲緊張的出聲提醒，擔心她在眼前兩人面前惹出什么麻煩，留下不好的印象，
從這所機構負責人剛才的電話里，她知道這個時間莫名來訪的兩人是大到不能再大的大人物，
讓負責人恨不得現在從床上飛過來。
“你叫海倫是么？”
抬手示意她沒有關系，方然蹲下身看著眼前金發的漂亮小姑娘，按下耳邊的裝置按鈕的問道，
而抱著懷里的黑兔布偶，大眼睛里有著靈動的看著他，被叫做海倫的小女孩最后笑容溫和甜美，聲音清脆中有股柔柔弱弱的回答：
“是啊，我叫海倫，大哥哥你叫什么啊？”
沒有尋常小孩子那樣幼稚的鬧人，懂事又有禮貌，漂亮的惹人喜歡，不知道這樣的孩子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方然對她笑了一下的回答：
“我叫方然。”
“方...然，你是很厲害的人么？”
而有些驚訝她為什么會這么問，方然看著她奇怪的反問：
“為什么這么問？”
“因為...我還從來沒見過梅斯特阿姨緊張成這個樣子。”
這么說完，海倫咯咯的笑了起來，讓一旁值班的那名女性略微尷尬無奈，
而意外她竟然能注意到這些并且說出來，方然訝然中更加認真的看了眼面前的金發小女孩，在十歲出頭這個快要長大但還沒長大的年紀，
她有著該說是早熟還是天才，總之不屬于這個年齡的成熟和聰慧，以及一股溫和的開朗，
總之給人一種很特別的感覺。
“方然，你是來看我們的么？”
聽著小海倫清澈柔弱的脆聲詢問，方然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金發蓬松柔軟，神情溫和的笑著回答：
“是啊，我來看這么晚了，你們這些小家伙們怎么還不睡覺。”
而被摸著頭頂，似乎像只小貓一樣格外喜歡，海倫對他很是開心的說道：
“因為今天是元旦啊，新年的第一天，我們在慶祝又是新的一年開始。”
元旦...
在聽到她的這個回答后整個人一愣，舊金山、飆車追擊、百億美金、開會、奔波調查、計劃、今晚發生的種種....
太多太多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忙著，導致方然都忘了，
今天是元旦來著。
墻上鐘表的指針臨近重合，再有十幾分鐘今天就將過去...
“這樣啊...那新年快樂，”
恍然的回過神，方然頭疼了一下的對她笑道，然后猜測她來這邊的原因輕笑開口：
“你們有什么想要的禮物么？”
但出乎他意料的，眼前的金發小姑娘搖了搖頭，然后沖著方然無比美好的展顏一笑：
“我已經收到禮物了，謝謝你來看我們。”
微微一怔，被她此刻天使般的笑顏感染，仿佛有束光芒在夜里將其照亮，
方然聽著這來自孩子最純粹的感謝，心里涌上說不清的情緒。
“其實...他們也想來說的哦，只不過有些害怕，不敢過來。”
然后看到海倫又這么像悄悄話一樣的補充了一句，偷偷看了一眼自己旁邊的艾德琳，這一刻她總算有點小孩子的模樣，
方然看著面前這個大方有禮又溫和聰明的小女孩，想著艾德琳的氣場確實很嚇小孩子，
他忍不住笑著問道：
“那你怎么不怕？”
“我十一歲了，已經什么都不怕了。”
看著海倫大眼睛里安靜很是認真的回答，方然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這個小姑娘了，打趣的逗她問道：
“好大的口氣，為什么你十一歲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聽到方然這么問，并沒有說出一些很小孩子的天真理由，海倫像是意外他不知道么那為什么會來的奇怪看了他一眼，
而自然不可能沒察覺到，正不解之時，
方然看到眼前的小姑娘抱著自己的黑兔玩偶，沉默的搖了搖頭，接著用像是開心但不是開心，像是堅強不是堅強，
只是沒有難過的笑容認真開口：
“因為醫生說我活不過十一歲，我可能今年就要死了。”
神色呆滯，身體像雕塑僵住的瞬間，
懂事、聰明、柔弱感、和年齡不符的成熟，以及那股像眾人姐姐般溫和的來源全都清晰，
方然終于想起最開始艾德琳口中‘患病’的字眼。
并非虛假，但眼前的美好也并不真實，
仿佛一瞬跌落，被這驟然反差的巨大沖擊命中，情緒在腦海掀起巨浪泛濫，
經歷過死刑犯、活體實驗、無面人型計劃、機械怪人和機械浪潮里的五頭龍，甚至經歷過人類未至領域的人型編號降臨的這個夜晚最后，
這新的一年的第一個夜晚最后，
方然聽到了讓他終身難忘的話語，讓他剛才一直在夜空里漫無目的的那股悵然出神，
那股在他心里才剛剛被沖散的不開心心情，
在這一瞬徹底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