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秒后,終于有人站出來了。
楊越循著聲音看去,一個光屁股的兵舉起了手。
“出列!”楊越咬緊著自己的牙關,“還有誰!?”
此起彼伏的報告聲頓時連成了一片,三十多個士兵站在了三個連長的身后。
楊越默默地閉上了眼睛,“毯子。”
一輛卡車開了過來,上面有人一闖一闖的毛氈丟下了車,他們一人撿了一條裹在了自己已經凍僵的身體上。
“還有沒有?打報告,有毛毯,有熱水澡,有熱的食物可以吃。”楊越的語氣放緩了很多,他再一次從車上跳下來,走到隊列的面前,拿著擴音喇叭道:“我不指望你們都能受得了!這本身就是極其殘酷的,能站在如此低溫度的情況下堅持這么久,你們個個都是好樣的!打報告站出來,這不丟人!”
隊列最前排,楊越分明地看見了有人已經被凍哭了,他們的眼淚和臉上的水分不清,但是淚痕出賣了他們。楊越沒去看那一雙一雙通紅的眼睛,也沒有去看那一具一具顫抖的身體,他的視線從所有人的頭頂飄過,仍舊在那做所有人的思想工作,“你們都想好了!今天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這樣的日子還有很多。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們,別以為過了今天,你們就能高枕無…”
終于又有人舉手了,打斷了楊越的講話。
楊越聽見了聲音從后方而來,他轉過頭,猛然看見丁開撲了過來,揮著拳頭就往楊越的臉上砸。
但是他已經沒有力氣了,他的身體在寒風中失去了大部分熱量,他的拳頭綿軟無力,楊越只需輕輕一閃一避,腳下一拌,丁開就摔倒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咬著牙齒還想爬起來,楊越伸出了一只腳,踩在了他的背上。
“愚蠢!”楊越感受到作戰靴下掙扎的身體,他大聲道:“莽撞救不了你的命,投降才是唯一的出路!”
“我絕不投降!”丁開憤怒地吼,“我要控告你!”
“隨意!”楊越戴著墨鏡的臉上毫無表情,他的嘴嚅囁著,鼻子里噴出來的熱流一串一串,“你最好告到軍區去,把我告上軍事法庭,讓我脫軍裝滾蛋。否則我只要在這一天,你就別想在我手里輕松飛過去。”
“楊越,我日你大爺!”丁開差點哭了出來。
楊越哈哈大笑,“大概所有人的心里都在這么罵我吧,不差你一個!我再最后問一遍,還有人有人打報告!?”
隊列里仍舊鴉雀無聲,仿佛三百多座冰雕。
楊越等了十幾秒的時間,確認再沒人退出。
“愣著干什么?”楊越回頭,“毛毯!”
B隊的士兵連忙上車,幫忙把一車的毛毯搬了下來。一條一條地分發給每一個人,很多人都已經沒有辦法抬起自己僵硬的手臂,他們只能讓那些毛毯胡亂地搭在自己的身上,然后被空突營的士兵裹成了粽子。
也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回屋里去吧。人群開始木訥地往板房里走,一步一個腳印,他們明明知道板房里有被子,有火爐子,但是他們確實邁不開腳步。
亂糟糟的人群當中,丁開也分到了一條毯子。他的全身已經麻木,那只踩在自己背上的腳不知道什么時候挪開了,等他抬頭尋找的時候,穿著迷彩服的人中,已經沒了楊越的身影…
那天晚上,再也沒有了幺蛾子。
選拔集訓隊,終于睡了一個好覺。
老蘭州回到隊部,一進門,就看見楊越手插在口袋里,背對著房門站在窗口,望著窗外發呆。
那里可以看見四個板房前的一片狼藉。
老蘭州沒有說話,坐在了自己的床邊,嘆了一口氣。
楊越默默地轉過身來,問:“蘭連,我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你鱷魚的眼淚又要流下來了嗎?”老蘭州微微一笑,說。
楊越用手指擦了一下鼻子,端著一杯冰涼的開水,一口氣抽干,“真冷。”
老蘭州道:“幸虧你晚來了那么幾年,要是我選拔的時候碰上你,可能真就放棄了。”
楊越搖頭,“人能被逼到什么份上,不親身經歷是體會不到的。”
“嗯!”老蘭州點頭道:“剩下的每一個人,都是好樣的。”
“那些離開的,何嘗不是好樣的?”楊越倒上了一杯熱水,遞給了老蘭州,老蘭州搖了搖頭,“手有些抖,你自己喝吧。”
楊越也沒勉強,兩人圍著火爐子烤著手。
趁著微微的火光,老蘭州問:“明天呢?還這樣?”
楊越舔了舔嘴唇,看了看天花板,“一次就夠了,意志力的考驗,多了反而是累贅。明天上午休整,讓師醫院的過來給大家做檢查吧。”
老蘭州明顯喘了一口粗氣,默默地搖頭。楊越這三板斧,連他都快看不下去了。
對面的楊越像是在思考什么問題,“誒,蘭連,你說那個丁開怎么樣?”
“還行啊!怎么了?”老蘭州的心里咯噔一下,心說不是吧,你想公報私仇?他人挺好的,不是沒打著你嗎?不至于吧!
楊越讀出了老蘭州的表情語言,呵呵道:“你想多了,我決定在他身上做個試點。”
“什么試點?”
楊越賣了個關子,“現在說出來早了一點,等他挺過了剩下的五天再說吧!”
第二天,破天荒地沒有起床號,也沒有人沖進房子里來,對那些菜雞們大吼大叫。戈壁灘難得的清閑了一早上,很多人都以為楊越憋著什么壞,他們小心翼翼地穿上了外套,出門,查看。
是的,他們現在對楊越這兩個字,記憶深刻。
直到師醫院的人來了,他們才終于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楊越在午飯之前拿到了一個名單,大概有四十多個人的名字。
“都是生病了的?”老蘭州問。楊越點點頭,“大部分都是重感冒、發燒,爬不起來的。”
他拿著名單從頭看到尾,還好,丁開他們幾個連長不在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