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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一章 犧牲

  小縣城的治療康復水平有限,軍區醫院直接從帕米爾高原抽調來了運輸直升機。但實際上此時已經為時已晚,等到了下午的時候,林曾雪在河邊找到了楊越。

  楊越看著林曾雪哭喪的臉,隔著幾十米都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噩耗。

  他緩緩地站起來,迎著林曾雪的目光,“是誰…”

  林曾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拍了拍楊越的肩膀,“胡坤!失血過多,搶救無效。”

  楊越扶著額頭,感覺胸口被什么東西使勁地撞了一些,呼吸頓時跟不上來。他始終都不敢相信,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就帶走了胡坤。他今天早上還在開車,熟練地打著方向盤。楊越仿佛都還能記得胡坤在他面前的苦笑,他說每一個字,每一句話的表情還歷歷在目。

  “十八師打電話來了。”林曾雪重重地拍著楊越的肩膀,“我去回復一下。”

  公路上正在收攏隊伍,三十幾個人就那么站著,看著河邊的兩個人。

  他們唯一的主官已經犧牲,現在群龍無首。

  張朝封踩著鵝卵石靠近了坐在地上發呆的楊越,“仇幾滿明天早上才到,我們先把人帶回營區吧。”

  楊越依然坐在那,沒有反應。

  張朝封踢了他一腳,卻見楊越的身體往旁邊一倒,躺在了河灘上。張朝封嚇了一跳,一探之下,大驚失色:“來人啊,楊越暈過去了!”

  大家都差不多忘記了,楊越的頭部也受了重傷,他磕在鐵門上的那一下非常嚴重,腦震蕩的臨床表現非常明顯。只是他一直強撐著等著胡坤和歐陽山的消息,現在消息來了,他便沒能支撐下去。

  無邊的黑暗從冰冷的深處襲來,一波一波地涌進了他的腦海里。楊越在那黑暗里分不清東南西北,伸手不見五指,但他卻能清晰地看見有什么東西在他手上流淌。

  是血,殷紅的鮮血。

  等他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正躺在了列車臥鋪上。劇烈的眩暈感襲來,讓他剛睜開眼睛就覺得天旋地轉。面前幾個人影不斷地晃動著,楊越抓住其中一個的衣角,“歐陽呢,歐陽呢!?”

  蘇沐晨順著他的力氣蹲在了鋪位邊,握住他的手,柔聲道:“在呢,在呢!”

  張朝封把手里的書丟到了一邊,“好家伙!你終于醒了!”

  楊越閉著眼睛,使勁地喘了幾口氣,他摸了摸自己的頭,上面還纏著紗布。

  “我這是怎么了?”

  “別動!”蘇沐晨拉住了他去扯紗布的手,道:“你是顱內淤血,在疆南軍區做了開顱手術,我們現在把你轉到全疆軍區醫院去。”

  張朝封伸著手指在楊越面前晃:“越子,你睜開眼睛看看,這是幾?”

  楊越拉扯了一下眼皮子,覺面前的虛影,用手撥開,“看不清!”

  蘇沐晨彈了彈床邊的滴液管,道:“這是正常的,等過幾天就會好的。你安心躺著,別亂動。”

  楊越緩緩地舒了一口氣,“封子,歐陽怎么樣了?”

  張朝封抓了抓臉,“還好,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就是比你慘一點。不過說起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是不知道,你腦袋開了瓢,右腿還骨折了!真不曉得你當時是怎么錘那個王八蛋的,醫生說,普通人碰到這情況,當場得倒下。也就你脂肪厚,胖!才扛得住!”

  楊越抬了抬右腿,果然沉重異常,蘇沐晨摁住了他,“右腿大腿骨骨折,不過上了夾板,一個月是不要想下床了!”

  楊越點點頭,閉著眼睛又沉沉地睡去了。

  因為受傷,胡坤的追悼會楊越沒能參加。張朝封作為1113事故救援的參與者,代表楊越回到了十六師。在追悼會上,眾人才知道那一天是胡坤的生日。彼時,防化連已經結束了帕米爾高原的封控任務,回到了營區。由師長親自主持的追悼會上,全師直部隊在哀樂中全體起立,默哀三分鐘。然后十八師的人給胡坤蓋上了一面國旗,將他的遺體運回了十八師的駐地。

  他是十八師的防化軍官。

  但是,他的名字也同樣銘刻在了十六師防化連的連史當中。

  他是勇敢的防化尖兵。

  他是防化兵的驕傲。

  他無愧于追記的一等功,更無愧于烈士的稱號。

  楊越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閉著眼睛都總是胡坤那猶豫的眼神。就是這么一個猶豫的人,卻毫不猶豫地一腳把楊越從死神身邊踢開,他甚至都沒留下一句遺言。

  但愿高高在上的天國,永遠都不會再有犧牲。

  在歐陽山、張朝封立功受獎的同時,楊越的一記記過處分也隨之而下。

  但是楊越并不覺得氣餒,和死去的同伴比起來,一個記過算得了什么?陸院召開了學院大會,專題表揚了在1113事故中表現突出的陸院學員。院長戴著眼鏡,在念到楊越的名字時,還脫稿加了一句:“處分不能代表什么,我相信,他是好樣的!”

  張朝封帶頭鼓掌,211的兩個和錢旺也熱烈響應。就連一直和楊越不對付的王德龍,都沒有吝惜自己的巴掌。他當時和步兵連隊一起疏散群眾,深知如果沒有防化兵的舍生忘死,當地的災難恐怕遠遠不止。

  楊越躺在床上接受著鮮花和掌聲,但同時也丟掉了中隊長的職務。

  功勞沒撈到不說,還背了個記過處分,一身傷不說,還差點死掉。回了陸院,就連代理中隊長這個職務,也因為他躺在床上不能履職而換了人。

  從結果來看,楊越血虧到無以復加。

  但是楊越卻一點都不后悔,撿了一條命,就是上天對他最大的照顧。

  不,不僅僅是上天,還有胡坤。

  他是不想簡單地從床上爬起來了,三個月的痊愈期一過,陸院也跟著放假了。雖然只有短短的二十五天假期,但對于楊越來說,已經彌足珍貴。

  他想回一趟家,趁他還沒有死之前。

  他想去看看他的父親和母親,他不想萬一哪一天人沒回去,回去的是他的戰備包,而那個包里,可能連遺書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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