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四日,星期天。
這天的天氣陰冷,刺骨的寒風橫著吹在人的身上,就算穿了大衣都有些寒氣逼人。為了讓給新兵留下不那么臃腫的印象,新兵營的全體骨干都只穿著冬常服,戴大檐帽。
楊越分明已經感覺不到耳朵在哪里,準確地說,大檐帽的帽墻以下,都已經凍得沒有感覺了。
歐陽山的鼻涕流淌了出來,他伸手擦了一下,感覺鼻子都快凍掉了。
一百三十多個新兵就站在他們的面前,兩邊就像無言的戰爭,就那么對峙著。
這幫新兵來自四川,新一連只能分到其中大約四十個。誰也不知道接兵干部帶來的是怎樣的一群歪瓜裂棗,反正張朝封橫看豎看,哪個都看不順眼。
穿著軍裝、沒有軍銜的新兵們,憑什么他們就能戴防寒帽?
接兵干部把檔案交接完畢后,林曾雪開始分兵。
沒錯,他現在是新兵營長。
楊越分到了兩個,一個五大三粗,一個瘦弱嬌小。這兩個楊越都不陌生,五大三粗的那個,叫季永春,四川南充人,一身蠻力干啥都沖在最前面。個子嬌小的那個叫鄭書叢,四川綿陽人,一米六多一點,人還沒槍高,長得白白凈凈的十分清秀,還特別害羞,跟個娘們似的。
兩人站在楊越的身后,小心翼翼地不敢亂動。楊越回頭,看見他們提著包的手凍得有些發紫,他脫下手套,一人分了一只。
“戴上!”
“謝謝班長。”鄭書叢不好意思地微笑,臉頰上飛起兩朵紅暈。楊越趕緊撇過頭去,這家伙笑起來殺傷力太大,他怕把持不住控制不了。張朝封站在他旁邊擠眉弄眼,楊越一瞧咋回事呢?張朝封一臉哭像,分給他六班的兵是兩個高大個,個頂個的強壯。張朝封那身材跟他們一比,簡直就是千年王八碰到了萬年烏龜。
歐陽山那邊還算友好,兩個小個子應該罩得住。而郭廖手底下,收到了一對雙胞胎,看那情形,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楊越轉過頭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些新兵蛋子,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林曾雪把所有的新兵分配完畢,然后合上了花名冊,“各單位,帶回!”
楊越跨出一步,轉身:“新兵一連二排,聽我口令,向——右看——齊!”
加上季永春和鄭書叢,楊越的五班六個新兵全體到齊。下一批,他不用來了。六、七班差兩個,八班差一個。聽說下一批來的是j省的,楊越的老鄉,張朝封本來是想讓楊越勻兩個兵到他班上,讓楊越領兩個老鄉去五班,但楊越直接拒絕了。他這個人面子薄,老鄉觀念重,萬一領到兩個活寶老鄉,那還不麻爪?
在他的五班,胡書加強進來當班副。剩下的六頭,除了兩個四川的,還有一個甘肅的張秋年,一個山東的馬光,一個陜西的余明,一個江蘇的彭杰。
帶著季永春和鄭書叢進門的時候,幾個新兵正在床上整被子,胡書拿著尺子和圓珠筆在他們的被子上劃線,見楊越進來了,便幫忙提行李。兩個剛到的新兵蛋子受寵若驚,季永春粗著嗓音,“班長,我們自己來。”
胡書把他的位置擺得很正,“沒事,我不是你們班長,我是副班長。”
鄭書叢低著頭,把手套還給楊越。楊越拍了拍手,“都下來吧,我們開個會。”
楊越有帶工班的經驗,回來之前,他還管著二十幾號人。部隊雖然和國企有所不同,但基本大同小異。區別最大的,是部隊的階級觀念非常濃厚,老兵就是老兵,新兵就是新兵。你牛逼了,老兵可以和你做朋友,但是身份永遠不可能相等。再牛逼的新兵見到老兵,都必須敬禮。
你不敬禮,說明你沒素質。
楊越教給新兵的第一課,就是禮節。甭管你的敬禮動作標不標準,出門在外,手快,嘴巴甜,先混個好印象,對你有好處。
六個新兵一頓點頭,季永春舉手,“班長!”
“喊報告!”楊越絲毫沒有留情面。
“報告!”
“說。”
“我們是干什么的?有槍打沒?我在火車上,聽別人說,防化連很危險,我不怕危險,就想問一下,有槍打嗎?”
楊越愣了一下,這貨倒和張朝封差不多。
“你打過槍嗎?”
“打過,氣槍。”
幾個新兵笑出聲來,氣槍?那特么也能算槍?
楊越擺了擺手,別小看打氣槍的,打氣槍至少能掌握到射擊要領,“六班長也喜歡打槍,要不你去六班問問他?”
“誒,好!”季永春站起來就要往門外走,胡書一把拉住他,“干什么呢?在開班會,開完班會去!”
“哦!”
“答‘是’!”
“是!”
楊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你們六個,誰抽煙的,舉個手給我看一下。”
六個人除了鄭書叢,舉起了五只手。楊越心說臥槽,比他們那會兒老實多了。
楊越呶了呶嘴,胡書從楊越的儲物柜里拿出了兩條紅河。楊越把它們拿在手上,一邊說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他一邊拆著香煙,一邊想起了孫連在,一年前,孫連在也和楊越現在一樣,拆開了一條煙,分給了會抽煙的新兵。
楊越吸了吸鼻子,老孫頭現在應該掛著紅肩章,在哪座窗明幾凈的大教室里,或者寫著筆記,或者認真地聽著理論講解吧。
也不知道,離開的這大半年,他有沒有想起過防化連。
“楊越!”胡書忽然叫他,楊越抬起頭,“怎么了?”
胡書擠眉弄眼,楊越一抹臉上,特么地什么時候居然流眼淚了。
“剛才回來的時候風大,我有沙眼。胡書,你發一下煙。”楊越說完,自己起身,拿著毛巾出門去了水房。
回來的時候,發現六班的門口,站著個高大個,那家伙面對著墻,正在哭。楊越走過去,“怎么了?”
“排長,班長欺負人。”
“喲?”楊越心說不至于吧,他可是叮囑過張朝封,第一天溫柔點,別嚇著這些新兵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