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的氣溫格外低,大霧籠罩在整個葉爾羌河流域。原本一望無際的塔克拉瑪干沙漠附近的戈壁灘也看不真切。
出了城區,越過了古西域三十六國之一的莎車國那古老的城墻。車隊緩慢地行駛在鄉間公路上。導調哨兵凍得跟狗似的,把所有一切能穿在身上的都穿在了身上,但依然抵擋不住沙漠里吹來的冷風。
他們站在每一個岔路口,為車隊導航,蔓延數公里的部隊車輛從他們身邊經過,每一輛他們都需要莊重地敬禮,抬起來的手就別想放下,僵硬地根本不需要力氣。
張朝封把鋼盔墊在屁股底下,坐在那抱怨:“種個樹嘛!帶鋼盔什么鬼?大早上的不睡覺,天都沒亮,飯都沒吃飽…”
“喏…”楊越從懷里掏出一個馕餅,這是炊事班買的,到現在為止,這玩意他還是吃不習慣。大早上他就喝了點稀飯,騙了騙自己的肚子,“我的給你吃。”
“都聽我說…”藤素文跟著他們的車,拍了拍手把打瞌睡的人都叫醒了,“這一次是駐地政府的邀請,參加他們的植樹造林,抵御沙塵的活動,每年春天都有。所以大家不要有心理包袱,這不是針對誰。你們也看到了,全師直部隊都來了,不差老兵新兵的。一會到了地方,不要盲目開挖,工兵營的人會有個規劃,你們跟著他們的規劃走,明白嗎?”
眾新兵心不在焉地點頭,管你誰規劃,反正讓挖就挖,不讓挖就睡覺。
他們這一批新兵南北各半,北方人可能還了解北方,但南方人不了解呀。
南方種樹嘛,隨便找個地方挖個五十公分的坑,澆點水,把樹苗插進去,埋土,齊活。又不是搞園藝,整那么大陣仗,這是一次性要把戈壁灘上種滿了樹吧?
楊越坐在那想事情,他是見識過沙塵暴的威力的。鋪天蓋地的黃沙怒吼著從天的那一邊撲過來,遮天蔽日,像一堵比天齊高的墻碾壓而來。在這沙塵暴里,人和人之間完全沒有距離概念,因為就算面對面地站一起,也根本就看不到,能見度和防化連的發煙罐有的一拼。就算門窗緊閉,在沙塵暴過后,桌面上也是幾毫米的灰。
就葉爾羌河流域的綠洲,被沙塵暴襲擊一次,就會變得面目全非。
汽車在搖搖晃晃種進入了戈壁灘,車輪子輾軋著鵝卵石發出“啵啵”的聲音。張朝封掀開車簾,一股強勁的冷風灌了進來,把所有人的睡夢都凍醒了。
藤素文指著自己的腦袋:“不想頭破血流的,把鋼盔都戴上。”
楊越依令行事,把鋼盔扣在了腦袋上。戈壁灘上沒有路,汽車在崎嶇的古河道里行駛,顛簸程度可想而知,張朝封慢了一點,結果一腦袋嗑在車篷鐵架上,半天沒有緩過勁來。
路是越來越難走,大小石頭也是越來越多,一車人被搖晃地失魂落魄,胃里的東西都快搖到喉嚨邊上來了。
好在深入戈壁灘并沒有多遠,東風141“嗤”地一聲停了下來。駕駛室里下來個人,把后箱板打了開來。
“到地方了,下車!”
楊越跟著張朝封往車下蹦,一抬眼,發現霧都快散了,天上的太陽正懶洋洋地揮灑著冰冷的光芒。諾大的戈壁灘上到處都是軍車和正在集合的軍隊,看那場面,少說也有三四千人。
“四十六團也來了吧?”張朝封拿著工兵鍬,扶了扶頭上的鋼盔,“打老虎吧這是。”
“少廢話了。”藤素文把人帶進連集合場,王亞文正在和工兵參謀商量作業地點。楊越看他倆比劃了半天,順著他們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心里頓時涼了一截。
這兩人合著伙來坑人呢,看那樣子防化連是要在河道里挖坑?
王亞文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看,走到隊列前搓了搓手,說道:“對不起大家,我去領了個非常艱難的任務回來。”
隊列里“哄”地一聲,老王接著說道:“不過再怎么艱難,我們也一定要克服。誰讓我們是師直部隊?我們就是比一般的步兵團隊要高級,連任務都必須高級。大家說是不是?”
“是!”眾人異口同聲,沒辦法,軍隊養成的習慣就是這樣。
防化連整隊出發,在工兵參謀的帶領下從戈壁灘上下到了河床里。這是古葉爾羌河流經的區域,現在已經干涸了,聽說底下還有暗河,把樹種這里更容易存活,但是,鬼知道呢!?
工兵們已經劃分好了河床作業區域,防化連和工兵營打頭陣,偵察連挨著防化連的身后,在河堤上挖坑。
都是難兄難弟。
全連一百多人分兩排,排與排之間間隔十米,人與人之間間隔五米。楊越和張朝封兩人挨在一起,多少還有點照應。
河床上看上去和戈壁灘差不了多少,千百年來的風沙侵蝕,帶來了細如粉塵般的黃沙,日積月累之下,凝結成塊。整個河床一馬平川,地面如鏡。
楊越踢了踢一塊露在外面的鵝卵石,紋絲不動。
它被凍在了泥土里。
張朝封戴著手套,腦袋上扣著鋼盔左顧右盼,“怎么地?開始吧!”
楊越做了個手勢,“你請先!”
“德行!”張朝封呸一聲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輪著工兵鍬就剁。誰知道工兵鍬“當”地一聲砸在地面上,彈開了。
“臥槽!”張朝封得虧是戴了手套,否則天寒地凍加他本身的力氣,虎口非得崩出血來。就算這樣,也依然疼得他齜牙咧嘴。
“撒玩意啊!”
“虧你還是疆北人,凍土啊!朋友!”楊越揶揄著,取下十字鎬,悠著力氣往地上砸。十字鎬的尖頭一落地,地面上砸出了個白點。
“我特么城市兵,從來沒在大冬天地挖過地。”張朝封不服氣,小心翼翼地拿著工兵鍬一點一點地刨。
那邊歐陽山也是一臉懵逼,兩鍬下去地面沒一點反應,于是跑過來借十字鎬。楊越這邊挖了十幾下,終于在地面上挖出了個淺坑。然后用工兵鍬試了試,能鏟動。
最上面的凍土層一旦被突破,對付下面的泥沙就容易地多,小刀切豆腐一樣,一鍬就能連泥帶沙挖出一大塊來。
楊越挖了十幾分鐘,突然想起一個事來。
“排長,要挖個多大的坑啊?”
藤素文在前排回頭,一邊比劃一邊吼:“忘記告訴你們了,今天每人要挖兩個,規格是兩米長,兩米寬,兩米深…”
“…”楊越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心里掰著手指頭算了半天,那是多少?二乘二乘二乘二,十六個立方?
你大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