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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7章 厚植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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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一。

  京城之內萬人空巷,菜市口里人頭滾滾。

  牽連進‘龍根案’的六百二十九人,無分老幼、不論男女,盡皆死在了三十七柄鬼頭刀下直到數日之后,那長街上似乎還縈繞著沸沸揚揚的喊冤之聲。

  八月初七,秋雨綿綿。

  孫紹宗一早從香菱房里出來,依依不舍的出了家門,直到馬車停在府衙門外,心下卻仍在惦念著出生剛滿十天的女兒。

  七月二十七,香菱順利產下一女,原本瞧著也還算是健壯,誰知八月初一那日卻忽然發起低燒來,斷斷續續鬧騰了四天。

  這丁點大的嬰兒,又用不得藥,只能采取物理降溫的手段,卻哪里看的出什么成效?

  眼瞧著女兒那肥嘟嘟的小臉,沒幾日就瘦脫了形,直把孫紹宗心疼的沒著沒落,整日里親自伺候著不說,甚至還破天荒的,把清虛觀的張道士請到家里做了一場法事。

  這主要是阮蓉的主意,她懷疑是‘龍根案’的冤死鬼作祟,擾的孩子不得安寧孫紹宗雖然不信鬼神,可到了這病急亂投醫的時候,也就顧不得許多了。

  說來也怪,那張道士神神道道的弄了場法事,孩子的病還真就見好,近兩日非但低燒已經退了,吃奶也比之前香甜了許多。

  也正因此,孫紹宗才有閑心領了差遣,準備去津門府呈送秋決名錄眼下八月上旬都快過去了,若是再不把名單送去,怕是都趕不上秋決的朱批了。

  當然,孫紹宗會選擇此時去津門府公干,也和太子最近日漸熾熱的拉攏脫不開干系自從那日不小心見識了太子妃的貼身衣物,太子就隔三差五派人噓寒問暖,前幾日更是給孩子送了整整一車的補藥。

  書不贅言。

  卻說孫紹宗到了府衙,一面命人把秋決名錄搬到車上,一面到了賈雨村的院里,申領此次差遣的文書官憑。

  隨著韓安邦徹底垮臺,又隱隱猜到孫紹宗在‘龍根案’里,扮演了關鍵角色,賈雨村對孫紹宗自是愈發的熱情起來,再不見往日勾心斗角的模樣。

  這次也不例外。

  孫紹宗到他院里的時候,他早就已經候在門口,還不等孫紹宗上前行禮,先匆匆迎了上來,關切的探問道:“賢弟,張老神仙做法之后,侄女的病情沒再反復吧?”

  那眼神、那微顫的胡須、那面部些細微表情,這老狐貍的演技似乎又有精進啊!

  心下腹誹著,孫紹宗也裝出一副感動的模樣,躬身道:“勞大人惦記了,小女如今已然無礙,否則下官斷不會在此時南下津門。”

  “那就好、那就好!”

  賈雨村長出了一口氣,挽手并肩的將孫紹宗請進了廳里。

  等到分賓主落座,又布下香茗之后,賈雨村便屏退了左右,正色道:“其實以為兄之見,賢弟早該去津門府走一遭的。”

  聽他提起公事,孫紹宗忙又起身道:“下官因為家事,耽擱了呈送秋決名錄,的確是…”

  “誒!”

  賈雨村卻是搖頭打斷了他的說辭,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不以為然的道:“捫心自問,這天下誰人無私?我絕無責怪老弟的意思,只是站在過來人的角度上,想提點老弟一些事情罷了。”

  孫紹宗見他說的鄭重,又曉得他最近正在努力向自己示好,以便穩穩當當的接任知府寶座,應該不會無的放矢。

  于是他便也收起了官腔,鄭重的拱手道:“還請兄長賜教。”

  “賜教么…倒也還說不上。”

  就聽賈雨村答非所問的道:“老弟當初與我同船北上,自然曉得我當初是在金陵府為官,那你可知在這一年半里,我金陵府有多少官員調任京師?”

  “這…”

  孫紹宗被問得有些莫名其妙,這金陵府官吏調動的事兒,他又怎么會曉得?

  不過賈雨村也沒想讓他回答,稍稍一頓,便繼續道:“這一年半里從金陵調任京城的官吏共計七人,六品以上兩人、六品以下五人、分別是六文一武。”

  說著,他伸手在自己烏紗帽上輕輕敲了敲,淡然道:“這七人經由何人提拔、幾時抵京赴任、帶了什么家眷、在京城是生計艱難還是家有余慶、其人的品性、相貌、才具、喜好…”

  “這所有的一切,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時時刻刻不敢忘懷。”

  “同樣,若在京城遇到什么為難之處,我自然也是他們想到的求助人選之一,雖然未必是首選,但排名也絕不會靠后。”

  聽到這里,孫紹宗大致已經猜出,賈雨村要傳授自己的經驗到底是什么了,總結起來可以用兩個來概括,那就是結黨!

  很明顯,賈雨村是把金陵官場來的官吏,當成了天然的黨羽雖說未必個個都能如他所愿,乖乖黨附在他的旗幟之下,但憑借先天優勢,拉攏其中的大半,應該并非什么難事。

  可他說的這些,跟自己又有什么干系?

  自己又沒做過正兒八經的父母官,刑名司倒是被自己牢牢掌控了,可要說從里面批量孵化官吏,那純屬是癡心妄想。

  就在孫紹宗疑惑不解的時候,賈雨村身子微微往前一探,道:“這天下各府調任京城的官吏數量,金陵向來穩居榜眼之位,老弟可知這狀元又是哪個?”

  “莫非是津門府?”

  這其實并不怎么難猜,在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干得再出彩,事跡傳不到天子、重臣耳中,又有什么鳥用?

  而津門府占了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好處,一旦有了業績口碑,自然比旁出更容易獲得升遷調任。

  不過…

  孫紹宗又忍不住苦笑道:“可津門府的官吏升遷,又與我有什么相干?”

  “原本是不該有什么相干的。”

  賈雨村搖頭失笑道:“可老弟年初那一場大鬧,在津門府留下的赫赫威名,卻未必比我在金陵兩任知府打下的根基差上多少。”

  “更何況,津門府的知府月前剛剛調任,新任知府正是老弟的生死之交。”

  生死之交?

  孫紹宗聞言忍不住脫口道:“項毅升任津門知府了?!”

  當初在津門認識的朋友里,能稱得上是生死之交的,只有項毅一人賈善堯雖然也跟著一起出生入死過,卻是上下級關系,算不得生死之交。

  數月之前,因那津門府同知趙梧桐,被查出是在朝鮮使節面前,揭露周儒卿一案的幕后元兇,已然被革職查辦帶回了京城,所以項毅就順勢調到了津門府,代替趙梧桐出任津門府同知。

  當初項毅還為此,專門寫了一封老長的書信,向孫紹宗大倒苦水,說是自己好端端的滄州府二老爺,硬是被調去省城做了三孫子。

  誰成想這才幾個月的功夫,他竟然就升任津門知府了!

  說起來那周儒卿一案,明明是自己立下的功勞最大,結果到現在卻只有自己還在原地踏步。

  看來這年輕有為,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孫紹宗心下正郁悶著,就聽賈雨村笑道:“沒錯,正是項大人接任了津門府知府一職。”

  “如今直隸總督之位暫由閣老遙領,直隸省的一應政務,皆由承宣布政使司衙門暫掌,而這位布政使蘇大人,老弟應該也不陌生吧?”

  自然不會陌生!

  那廝當初首鼠兩端,坐視周儒卿攜款叛逃,直到最后關頭才在項毅的催促下入場,實在是有過無功。

  只是當初孫紹宗重傷之下,行動都難以自理,生怕一旦把那廝逼急了,會弄個魚死網破,于是才不得不在聯署的奏章里替他遮掩了一二,還分潤了些功勞給他。

  也正因此,這蘇大人非但欠下了孫紹宗的人情,還被他捏住了把柄。

  這般想來,津門一地省府兩位主官,都與孫紹宗有非同一般的關系,再加上當初拿下總督周儒卿,當街斬殺提刑按察使立下的威名,這津門府倒還真是他橫行之地。

  尤其京師與津門府比鄰而居,一旦有什么事情,也不至于鞭長莫及…

  看到孫紹宗目光閃爍,似有意動之兆,賈雨村又笑道:“結黨營私雖不可取,但為官一世若無幾個志同道合的朋黨相助,卻又怎能穩穩立足于朝堂之上?”

  “老弟在津門府早已經立下赫赫威名,又與布政使、知府頗有交情;而能得圣上欽點參與太子一案,又足見是簡在帝心前途不可限量。”

  “這‘威’與‘勢’已然齊備,此去津門府,只需選那青年才俊示以恩義,便可順勢在津門府立下一桿大旗。”

  “以后只需時時關注津門府官場動靜,對津門府的官吏恩威并施,何愁出身津門的官員,不以老弟馬首是瞻?”

  “再有,老弟身邊若有合適的人選,也不妨先放到津門府去厚植根基…”

  “若能做到人不在津門,津門卻處處聞得賢弟之名,日后這朝堂上也必然會有賢弟一席之地!”

  別說,聽了這一番遠景規劃,孫紹宗還真被他說的熱血澎湃起來。

  當即躬身一禮,道:“果然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孫某今日受教了。”

  “哈哈…”

  賈雨村哈哈一笑,擺手道:“不過是些經驗之談罷了,若非老弟沒有出任過地方官,怕是早就爛熟于胸了,哪里用得著哥哥我多此一舉?”

  說著,他又起身鄭重的還了一禮,道:“昔日也是老哥眼皮子淺,竟執意在這順天府里爭權奪利,實在是可笑之極。”

  “如今想來,我若與老弟同舟共濟,區區一個順天府又算得了什么?!”

  這話也就是聽聽罷了,眼下若不是為了坐穩府尹之位,他又怎么可能會向孫紹宗極力示好?

  不過在津門府培植勢力的主意,倒也的確有幾分可行性孫家眼下要想在朝堂上發展壯大,缺的并不是上層關系,而正是中下層的根基。

  尤其前幾日賈政臨行前,還略帶醋意的透露了一個消息:皇帝近日極有可能,會給孫紹宗加封個直隸布政使司左參議的官職。

  這左參議雖然不過是從四品,但在布政使司也算是舉足輕重的人物,非但可以過問、置評直隸省的任何政務,還有考評地方官吏的職權。

  雖說孫紹宗日后的主要差遣,恐怕仍是掌管順天府的刑名,但有了這左參議的官職,再參與津門府的事情,也就名正言順了。

  而且不出意料的話,便宜大哥在年底之前,就會常駐津門府練兵,屆時與津門府也會有不少的牽扯。

  只要操作得當,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順勢籠絡人心應該不成問題。

  另外…

  聽賈政那話里話外的意思,似乎還是想撮合自己薛寶釵。

  若是能與薛家聯姻,順勢扯上薛蟠的老丈人,吏部尚書王哲的虎皮,辦起事兒來就事半功倍了忠順王的名頭,拿來唬人那是極為好用,但要拉攏人卻似乎差了些含金量。

  “賢弟?賢弟!”

  正琢磨些有的沒的,就聽賈雨村疑惑的呼喚起來,孫紹宗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回應他的好意,忙起身一躬到底:“兄長方才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愿!兄長如今春秋正盛,就已是三品在望;小弟雖不才,年內換一身紅袍卻也是手到擒來!”

  “你我二人未來的前途,又豈是區區順天府就能限制的?與其為蠅頭小利而彼此內耗,何如你我二人攜手并進,日后也好與人在朝堂爭鋒?!”

  賈雨村聽得這話,登時一副激動非常的模樣,起身趨前幾步,將孫紹宗扶起,用力攥著他的手腕,目含熱淚道:“賢弟!”

  孫紹宗可沒這說哭就哭的本事,只好反攥了回去,也顫聲道:“兄長!”

  這戲碼好像有些熟悉?

  好像以前就曾經上演過來著…

  孫紹宗正一邊在心底吐槽,一邊努力裝出激動的模樣,房門卻忽然被人重重推開,一個小吏慌慌張張的沖了進來,激動的叫道:“府丞大人、治中大人,出…出出出…”

  “滾出去!”

  賈雨村見這大好的‘抒情氣氛’,竟然被他給攪了,直氣的憤然怒斥了一聲。

  誰知那小吏卻不肯乖乖從命,反而使勁咽了口唾沫,又大聲道:“出…出出出大事了!”

  看他似乎連尊卑、前程都顧不得了,賈雨村和孫紹宗對視了一眼,齊聲問道:“到底出了什么事?速速道來!”

  “是…是衛通判!”

  就聽那小吏激動道:“衛通判昨日趁著休沐,與朋友一起出城秋獵,竟不慎…不慎…”

  聽他又打起了磕絆,賈雨村忍不住追問道:“衛通判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那小吏卻把頭搖的撥浪鼓一般,又結結巴巴的道:“不是…不是衛通判出了意外,是他不慎…不慎把勇毅伯的兒子,給射…射死了!”

  什么?!

  孫紹宗和賈雨村頓時驚了個瞠目結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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