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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章 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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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子的事太傅不必擔心,政務一道孤不如太傅,但銀財一道,孤還算有些所得。內務府大臣董殿邦一直在張羅著雪沙洋糖的拍賣事宜,如今江南諸地還有北邊的晉商、徽商、魯商等,皆聞訊而至。孤估算,至少能入賬千萬兩銀子。太傅只管拿去使,若是不夠,還有沁香苑香皂的方子,也可以拿出來賣。這些都是百姓民生的東西,掌在內務府手里不合適,不如由他們,造福天下。”

  聽趙青山說起銀匱之憂,賈琮笑言安撫道。

  趙青山其實很難想象一張方子就能賣出千萬兩白銀,這超出了內閣所有大臣的想象力。

  但見賈琮如此篤定,他也不好再說懷疑,還贊了賈琮兩句…

  畢竟,這是拍賣太子的私人財產,以填補國用。

  左右內務府拍賣就這幾天的事了,如果不行,趙青山其實還有別的想法,他有些難以啟齒的問賈琮道:“殿下,據臣所知,先帝在時,著實抄了不少家業。皇宮內庫里多只是現銀,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古董寶物和房產商鋪。此次可是一并拍賣?”

  賈琮聞言笑道:“太傅,總要給天家留點家底兒啊。雖然新法已經初步大行天下,但變法終究還是傷了些元氣。孤是宮外長大的,知道如今百姓口袋里并未有多少銀子。這會兒拍賣古董家俬和房產門鋪,拍不出好價錢的。另外孤留著那些房產,以后可作為官房,賞賜從外調進京的大臣們住。左中奇、岳宗昌他們還在租賃房屋,京城大居不易,總不能只讓馬兒跑,又不給馬兒草吧?”

  素來不茍言笑的趙青山也被賈琮之言逗的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難看,不過他還是被賈琮說服了。

  賈琮知道他擔憂何事,便道:“至于那些寶物…再看看罷,若是果真還缺銀子,賣了也可以。父皇和孤都不好這些…”

  這話反而讓趙青山感到汗顏,道:“臣無能,竟讓殿下典賣天家家當,臣有罪…”

  賈琮擺手道:“新法事業剛起步,這會兒朝廷若是已經國庫充盈,那反倒是壞事了。因為除卻搜刮民脂民膏外,孤想不出朝廷何以爆富。不過,可一不可二,偌大一個帝國,只憑天家那點家底,能擋一回,絕不可能擋第二回。太傅,朝廷還是要開辟新財源。”

  趙青山聞言,面色嚴肅起來,看著賈琮問道:“殿下以為朝廷還能從何處開辟財源?”

  賈琮輕聲道:“古人云:無商不富,無農不穩。”

  趙青山聞言面色微微一變,輕聲道:“殿下,朝廷在收商稅啊…”目光擔憂。

  現在可不是再有大動作的好時候,薅羊毛也得等春日之時…

  賈琮擺手道:“太傅不必如此,孤不會現在就征收商稅的。新法大行,已經觸動了太多人的利益,幾乎逼急了一些人,快要狗急跳墻。先帝三位皇子之死,背后就有這些人的影子。義忠親王造反,聚集起這般大的陣勢,沒有江南那些大家族支持,根本不可能成事。若此刻再嚴格執行商稅法,那恐怕真要官逼民反了…所以,孤識時務,孤能等。等朝廷再積蓄些實力,足夠強大后,孤再讓他們知道,什么叫做天威王法!”

  趙青山聞言,心中一凜,這才想起,眼前這個尊師重道的太子,之前是做什么的…

  太子絕非這兩天讓他沉浸在幸福中的仁人圣君…

  趙青山沉吟了稍許,問道:“既然商稅要延滯再收,那殿下方才之言說的是…”

  賈琮道:“太傅可知票號?”

  趙青山聞言,想了想道:“殿下說的是…日升昌票號?”

  賈琮點點頭,道:“不止,還有廣泰興、合盛元等票號,他們大行其道,大發其財。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錢莊、典當鋪,皆是披著錢號的高利貸。大些的還好,可越是小錢莊,越是戕害百姓嚴重。甚至還有的和賭檔、青樓聯合做局,坑害百姓者,逼的人家破人亡,賣妻賣女。這些,還只是民生方面。除此之外,就孤所知,日升昌已經在長安、大同、蘇揚、粵州等十八處大城設立了分號。日升昌的銀票,甚至能夠直接當金銀來使…”

  趙青山聞言有些茫然,他見賈琮面色十分凝重,不解問道:“殿下,此乃利國利民之好事,減少路途損耗,難道有何不妥之處么?”

  賈琮心中苦笑,道:“太傅,這種貨幣大權,只能掌于中央朝廷手中!旁的不說,太傅你想,就算現在,朝廷要動日升昌,會有多大的阻力?會有多少人為之說情?若是再給他十年的順暢時間擴展,等日升昌的銀票等同于金銀,普天之下大部分百姓都用的是日升昌的紙票當金銀,朝廷還敢動它么?這一動,頃刻間便會天下大亂!那些商賈,便會擁金自重!到了后面,他們甚至可以無本銀就可隨意的發行銀票,再用這些銀票,可以收買無數民心,甚至軍心!”

  “嘩啦!”

  悚然而驚的趙青山霍然起身,帶動了身前的長幾倒地,卻也不顧,面色駭然道:“爾等竟有不臣之心?好膽!!”

  賈琮忙雙手下壓,微笑安撫道:“太傅稍安勿躁,且聽孤說完。”

  趙青山如今到底還是尊敬賈琮,所以強按下不安和強烈的殺心,又重新落座。

  王春忙喊了兩個內侍進來,收拾完殘局,又忙打發了內侍出去。

  賈琮繼續道:“票號,肯定是好事。若只以金銀當貨幣,千兩之上,攜帶起來便頗為不便,十分不利于運行周轉。這個時候,能以便利的銀票取代,是好事,但一定不能脫離朝廷的監管!”

  趙青山眉頭緊皺,看著賈琮道:“殿下,朝廷并無此經驗吶。為了江山社稷的安穩,何不取締?”

  賈琮笑著擺手道:“太傅,有票號相對于無票號來說,終究還是進步的,也是對百姓有利的。朝廷不能因為戶部的無能,就再讓百姓受累,讓世道倒退。朝廷不會,可以學啊。關鍵是,一定要做好監管。譬如日升昌這等大票號,朝廷不能一概取締了賬,但一定要安排戶部官員和蘭臺寺御史進駐,監督他們收了多少銀子,又發行了多少銀票。此事一定要嚴格審核,否則一旦出事,便是禍亂天下的大事。而有了朝廷信譽做擔保后,他們的商號非但不會損失,反而會更好,生意也會做的更大。當然,為此,他們需要付兩成紅利于朝廷。也就是說,包括日升昌在內的所有票號,朝廷都要派官員入駐監察,并且占兩成的份子。”

  趙青山:“…”

  吃相太難看了吧?

  賈琮擺手笑道:“太傅,這些銀子,孤一文不取,連戶部都不去沾,全部用于蒙學教化,興教道,啟民智。朝廷也不必用他們的銀子來開辟財源,因為朝廷自己也可以開票號。有朝廷的信譽在,朝廷開的票號,只會更賺錢。”

  趙青山皺眉道:“縱然如此,那些票號商賈,也未必會答應…”

  賈琮搖搖頭,聲音肅然道:“這一點,沒有任何可商議之處。太傅就將孤方才之言拿到朝廷上去說,票號要么被監管,要么被取締。誰反對,誰就想造反!

  對了,還有一事,算是給那些大票號一點甜頭。錦衣衛會在接下來幾年時間內,對各省的黑銀號、黑錢莊、黑賭檔、黑當鋪、黑青樓以及欺壓百姓的黑幫派豪強之流,進行強烈打擊!將那些害人精壞東西,殺的殺,流放的流放,能殺頭的殺頭,不夠殺頭的,就都流放到安南去。絕不能讓良善百姓受這等人的欺負!孤在宮外時,見多了那些猖獗的壞東西,不殺不能安民心。如此一來,勢力會清空一大部分小錢莊銀號,想來那些票號商人會高興。”

  趙青山聞言,緩緩點頭,道:“殿下言之有理,此事,臣會親自盯著辦!”

  賈琮聞言笑道:“這是孤要同太傅說的第二件事…太傅,你知道諸葛武侯是怎么死的么?”

  趙青山亦是人杰,聞弦歌而知雅意,剛硬的老臉抽搐了下。

  賈琮道:“太傅,要學會給自己減壓呢。以后的路還漫長的很,太傅是先帝和寧元輔留給孤最重要的肱骨大臣。孤都不敢想象太傅若是累倒后,朝綱會墮落到何等地步…”

  趙青山聞言忙道:“殿下放心,臣身子骨還能堅持…”

  賈琮擺手道:“這種事,誰都說不好的。太傅,縱然你還能堅持五年,可五年以后呢?孤之意,太傅還是要一點點放權,放權給你信得過的人。太傅可以親自選拔出一批信得過的官員,調整朝廷官員。且內閣還不完整,一定要補全,否則太傅擔子太重了,連睡覺的空閑都沒有。太傅覺得哪些人合適,可以報與孤,孤一定準予。太傅,不要擔心別人說你結黨營私,相權架空皇權。孤相信你的…”

  此言一出,饒是以趙青山堅如鐵石的心性,都忍不住霍然動容。

  這世上,還有什么事能比君王一句“孤相信你”,更能讓心懷凌云志、一心忠君報國的大臣更感動的?

  寧則臣為何寧肯自盡,也不辜負先帝?

  不就是因為當年先帝給予過他最大的信任嗎?

  然而縱然是寧則臣,先帝也沒有讓他按他的心思去布控朝廷啊!

  這一刻,趙青山終于體會到了心中生出“士為知己者死”、“君以國士待吾,吾必以國士報之”的信仰,是何等滋味。

  趙青山大禮參拜激動道:“臣,縱粉身碎骨,亦難報殿下信重之恩!”

  賈琮忙起身,親自攙扶起滿面動容的趙青山,笑道:“孤也是不想看到內閣中黨爭內耗,朝廷還有太多的事要做。”

  趙青山聞言,反而遲疑起來,道:“殿下,若是如此…臣自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方能報得皇恩。可以后萬一有心懷叵測之人竊據相位,那…”

  賈琮微笑道:“太傅放心,孤心里有數。內閣閣臣,以五年為一任,每人最多只能連任兩任。再者,內閣不能干涉軍權,且孤不諱言,百官也會受到錦衣衛的必要保護…”

  趙青山為賈琮的坦誠感到欣慰…

  他點點頭道:“若如此,臣則可以放心了。若殿下無他事,臣這就去按殿下之意辦差去了。先將內閣重組起來!”

  想到能有一個讓他用起來順手且放心內閣,趙青山為之振奮!

  賈琮頷首笑道:“太傅請!”

  看著趙青山大步走出養心殿,賈琮眼睛漸漸瞇起。

  其實他還是有些不地道的,因為趙青山組建起這一屆內閣,注定是要披荊斬棘,做攻堅任務的。

  少不得要背負太多罵名,為他這個儲君,去遮擋明槍暗箭。

  只收編天下票號這一新法,就足以讓趙青山被群起而攻之。

  世人如今都知道他這個監國太子圣明,正在學圣君垂拱而治。

  一應朝政大權都被托付在太子太傅、內閣首輔趙青山手中,此法不是出自他手,天上的雀兒都不信…

  等以后再重征商稅,必會再激起千重浪。

  再加上以趙青山的鐵血手腕,必會重整吏治。

  寧則臣對新黨官員太過寬容了,為了推行新法,他在許多事上都讓步極多。

  這讓趙青山十分看不下去,如今大權在握,勢必會將極大一部分官員清出朝廷!

  這當然也是賈琮想要看到的…

  只是隨著這些事一一做下去,趙青山的路也會越來越窄,他會成為真正的孤臣。

  甚至他在士林官場上的威望,也會越來越少,終究政令難出長安城…

  若遇到一個寡恩些的帝王,說不得就讓他步寧則臣的后塵。

  他甚至會比寧則臣還慘。

  而賈琮唯一能做的,就是保留些人性,不徹底成為一種叫皇帝的生物,不讓趙青山,步寧則臣的后塵,保他有一個安詳的晚年,得一個善終,最后,配享太廟…

  …“杰眾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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