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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世翰堂 (下)

無線電子書    紅樓之庶子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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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著儒衫戴青衿者不賣…”

  雖然心里隱隱自得,可張元還是奇問道:“這是什么道理?”

  小伙計哭喪著臉道:“這是小的東家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小的也不明白,為何放著好好的地段,放著好好的生意不做,非要…”

  似開了口子,小伙計再忍不住,對著張元并周圍人群抱怨道:“相公大老爺,諸位鄉老們,你們可萬莫說我們世翰堂黑心貪婪了,你們瞧瞧,這整條鼓樓大街,哪家不是客滿如云,銀子賺了海了去?

  獨獨我們世翰堂,根本沒什么客。

  這不是一天兩天,是幾十年都這般!

  我們每月都在虧空,每年都在虧空,我都給我們東家跪下了,哪怕開個茶樓酒館兒,也比這書坊強一百倍啊!

  可是東家祖訓在此,孝道比天大,只能開書坊,沒法子啊!”

  “那總有個說法吧?”

  張元和周圍百姓都心奇萬分道。

  小伙計道:“說法倒是有,就在那聯對上。”

  說著,他手指向了世翰堂門樓兩邊的柱子上。

  眾人隨之看過去,只見柱子上有兩排尋日里誰也不會注意的斑駁字跡: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看到這幅聯對,其他百姓心里或沒太多感覺,可聚集的越來越多的監生們,心中那叫一個酸爽…

  一個個與有榮焉的挺直了胸膛。

  看向小伙計的眼神,也瞬間變得友善起來。

  就聽那小伙計又道:“礙于祖訓,我們東家才不能賣書給這大娘。

  可我們絕非不知同情之輩,縱然世翰堂都快開不下去了,我們東家還是自己出銀錢,去了旁的書坊,給這位大娘買了套極好的十三經。”

  說著,將手里書箱擱前,對那老婦道:“大娘,您快拿了家去吧!”

  老婦卻又嚎啕道:“可我那兒,只想要你們世翰堂的書本。我實不忍,他抱著憾事走哇!”

  生死之事最大,周圍百姓本已經傾向伙計的心,立刻又歪向了老婦這邊。

  只是見周圍監生的態度都變了,百姓們就不敢再隨意開口了。

  張元見此,心中起了兩全其美之法,對小伙計道:“這件事你做不得主,你們東家呢?”

  小伙計聞言,面色有些作難,道:“相公老爺,我們東家年輕,前些日子又被歹人所陷害,有些…有些…”

  張元一怔道:“你們東家今年貴庚?”

  小伙計道:“二十有二。”

  張元聞言皺眉,道:“二十二還年輕什么?你去告訴他,就說是我國子監張子奮請他出來一見。”

  小伙計為難不已,不過見周圍人遲遲不肯散去,只能一咬牙進了朱樓。

  過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方引著一個年輕的白胖男子出來。

  那白胖男子見周遭數不清的人,面上露出明顯的畏色,有些躊躇不前。

  還是那小伙計,一個勁兒在旁邊勸說著,最終才走到了跟前。

  張元并諸多監生見之,都心生輕蔑之意。

  而周遭的百姓看他白白凈凈的老實模樣,卻覺得不像是壞人。

  唯有街對面站著的倪二,幾乎壓抑不住笑聲的對賈琮道:“公子,瞧瞧,瞧瞧!這都是演練了好多回的,誠哥兒這臉色,是邱三那王八小子專門教的!哈哈哈!瞧瞧,多像啊!”

  賈琮回頭看了倪二一眼,道:“是挺好的,不過,這件事不要多說,尤其是不要在外面說。記著,機事不密禍先行。

  富發賭檔之禍,你要吸取教訓。”

  倪二聞言一滯,看著賈琮清冷的目光,覺得自己額頭冷汗都快出來了,他忙應道:“公子放心,我必管好嘴巴。”

  說是要管好嘴巴,可轉眼倪二又著實忍不住,問道:“公子,世翰堂以后,當真只賣著儒衫戴青衿的相公老爺?他們沒多少人吧…”

  賈琮淡淡道:“人要有自知之明,做經濟生意,也要有明確的客戶定位。能抓住最肥美的一塊肉吃,比空抱一口鍋強。”

  倪二抓了抓腦袋,嘿嘿笑道:“我聽不懂,反正聽公子的就對!”

  賈琮點點頭,繼續看向前面。

  倪二則顧不上前面,悄悄打量著賈琮心里納罕不已。

  他想不明白,縱然賈琮是公候子弟,出身不凡,可到底也不過十來歲,還沒經過什么事,只一個半大少年。

  怎地就這樣沉穩,眼神也重的好似有千斤,言談更是說一不二,居高臨下。

  他自然不知道,賈琮如今雖然年幼,沒經過什么事,可他前世卻站在手術室中,手持柳葉刀,主持過不知多少生死。

  話雖不多,可每一言都關乎生死,又怎能不重?

  倪二不知道這些,只能歸于賈琮天生貴人,愈發敬服。

  卻說前方,張元見世翰堂的東家林誠出來后,拱手做了自我介紹后,開門見山道:“林東家恪守祖法,敬畏先圣之言自是好的。

  只是今日之事,到底情有可原,想必內中緣由不必某在多言。

  還請林東家行個方便,給某一個薄面,賣一套書給她。”

  林誠聞言,面色訥訥的看了張元一眼,又看向地上老婦,道:“還…還是別買了吧…”

  “嗯?”

  張元聞言,面色陡然一沉,不悅道:“這是為何?”

  林誠忙擺手道:“不是不給張相公面子,也不是光因為祖法,世翰堂,世翰堂也賣書給普通人,只是…只是…”

  “到底是何緣由?”

  張元不耐煩道。

  林誠苦惱道:“我真不是不愿賣書,實在是為了她好,我們世翰堂的書,忒貴了些!”

  “噗嗤!”

  張元生生被氣笑了,圍觀百姓們一怔之后,也紛紛大笑起來。

  都道世間無奇不有,今日真真開了眼了。

  賣書的勸人別買書,原因是價格太貴…

  那林誠卻連連擺手,急的汗都流下了,慌道:“真的,你們別笑,我說的是心里話。”

  見他如此,張元愈發失笑,搖搖頭道:“真真沒見過你這樣經營書坊的,看來你不懂半點經濟之道。

  你說說看,你們世翰堂的書,到底有多貴?”

  林誠漲紅了臉,道:“別人家書坊,一套四書章句集注頂多二兩八錢,可在我們世翰堂,差不多…差不多要…”

  “多少?”

  張元離的那么近,都沒聽清,周圍百姓更是紛紛叫嚷起來。

  好似這場大戲,比燈節還好看。

  張元先揮手止住了眾人的叫嚷,問道:“一套朱子的四書章句集注,你們世翰堂賣多少銀子?”

  林誠不敢抬頭,聲音稍大了些,道:“要,要八兩。”

  張元聞言,面色微變,再林誠的眼神已經不同了。

  他以為能有三四兩就不錯了,誰知道…

  周圍人得知后也紛紛噓聲四起:

  “黑了心了!”

  “沒見過銀子是怎么著?”

  “天下哪有這樣貴的書?”

  “真真是撞客了…”

  林誠白胖的臉上,居然浮滿了羞愧之色,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般。

  倒是他身旁的伙計不愿意了,大聲道:“這位相公老爺,我們世翰堂的書,都是用江南開化而來的桃花紙所印。

  就是墨,也是徽地的績溪徽墨,這可是鼎鼎有名的天下名墨啊!

  您不信就先稍等片刻,小的去給您取一套來過目。”

  說罷,也不等張元反應,就飛快折身回到書坊,沒一會兒取來一套書。

  將其中一冊遞給張元,大聲道:“相公老爺是知天下事的文曲星,您給評評理,這樣的紙,這樣的墨,連刻版字跡,都是請國朝初年的天下書法名家木榮先生所刻。

  我們世翰堂賣八兩一套,難道貴了?

  這只賣個本錢吶!

  相公老爺,您是文曲星下凡,您給評評理啊!”

  那張元連個舉人都不是,此刻被奉為文曲星,心里別提有多酸爽。

  不過他哪里知道桃花紙、績溪墨的成本是多少。

  只是細細翻看了下手里的大學,發現果然紙張潔白細膩,字跡清晰帶有墨香,且書法清秀,的確是書法大家木榮先生的字…

  就斷定真真是好書。

  翻看了兩頁,身旁的監生接過手來,也翻看起來,都是識貨之人,紛紛點頭稱贊起來。

  而張元見那伙計期盼的等他主持公道,緩緩點點頭,道:“這書是極好的書,的確值這個價錢。”

  “嘩!”

  圍觀百姓再次轟動,再沒想到,世翰堂的書真有那樣好。

  人群中忽然傳出一道聲音,道:“你們世翰堂的書那么貴,誰買的起啊?”

  小伙計一點不氣虛,大聲道:“所以我們東家有祖制,非著儒衫戴青衿者不賣。

  我們世翰堂從沒想過靠這書坊賺銀子,也沒想過把書賣給尋常百姓。

  其實,也沒想過把書賣給大部分讀書人。

  我們只賣給真正識書的,用得起這書的…”

  伙計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嘟囔道:“反正我當了好些年的伙計,連同我爺爺起,一起都沒賣過多少本,月月虧空,年年虧空。

  你們可別嫌我們貪銀子,但凡我們是貪銀子的,早就改行做別的營生了。

  哪怕把門鋪出租出去都比這個強…

  真真只收個本錢啊!

  相公老爺,您是文曲星下凡,最明事理,他們不明白,您肯定明白我們世翰堂的苦衷。”

  張元有些無奈,卻還是點頭道:“我明白,非著儒衫戴青衿者,不能明白圣人之言何其貴也。”

  小伙計聞言可高興毀了,一拍手跳腳道:“著啊!相公老爺到底是文曲星下凡,見識真真不凡!

  要是都是相公老爺這樣的明白人,縱然我們世翰堂月月虧空,心里也舒坦些。

  可外面那些人說不明白哇!

  我們東家偏還不許我們多嘴,只說就算是尋常相公老爺們,荷包里也不寬裕,還是讓他們去旁的書坊買書去吧。

  今兒這老大娘非要買書,照小的的意思,賣給她老人家一套得了。

  可我們東家卻非說,何苦來哉,不如讓老人家多留些銀子養老。

  他自己倒貼進去幾兩銀子,去外面買了套十三經,送給老人家。

  真真是沒法兒說啊!”

  “就你多嘴!”

  一直羞愧不已的林誠,喝斥了伙計一句后,干笑著對眾人道:“諸位鄉賢,小子實話實說,這家書坊,真真就沒指望過它賺銀錢。

  不過礙于祖訓,一直開著。

  原也不是為了咱老百姓買書用的,家祖曾得鄉侯爵,酷愛讀書。

  這書坊原也是為了勛戚子弟所開,只是后人不肖,不善經濟之道,也就任憑其沒落了。”

  張元聞言皺眉道:“不是只賣著儒衫戴青衿的么?怎么成了勛戚子弟了?”

  他雖是文官出身,可對勛戚子弟卻是發自心底的不喜。

  林誠忙解釋道:“張相公莫急,我話還沒說完。

  賣給你們儒生,自是按原成本價賣的,一套八兩,不賺什么。

  可賣給其他人,一律三倍價格,二十四兩!

  原是指望能靠這個維持收支平衡,沒想到這一虧空,就是六七十年。

  到后來,也就再沒指望賣給他們了。

  他們不識貨!”

  這話張元等監生就太喜歡聽了,國子監內也有勛戚子弟在讀,可對那些傻大黑粗的傲慢蠢貨,張元等文官子弟真真是深惡痛絕。

  心情好,也不愿再耽擱太久,道:“林東家能有此見識,也算不凡。

  既然張某出面了,也不愿讓林東家違逆堅守了近百年的祖法,不如這樣,我個人出銀子,買一套十三經,送與這位老人家,全其一家慈孝之心,如何?”

  “好!!”

  圍觀百姓聞言,登時爆發出叫好聲來。

  各式各樣的夸贊聲,洶涌而來。

  這一刻,張元自覺好似已經騎上御馬在朱雀大街的御道上夸功了。

  不過林誠卻忽地面色漲紅,激動道:“罷了,連張相公這素不相識之人,都能為這老大娘解囊相助,我這書坊東家又豈能吝嗇?

  我都虧空了幾十年了,不差這一個,豁出去了,這套書,本書坊送了!

  大不了,下個月只吃饅頭不吃菜!”

  說罷,對身邊苦著臉的小伙計喊道:“邱三,去!取一套上好的十三經來,送給老人家!

  另外,再欠你三月月錢。”

  “哈哈哈!”

  圍觀百姓都被這一對東家伙計給逗樂了,那坐在地上的老婦則慌忙道:“我有錢,我有錢!”

  林誠不等張元開口,就道:“老大娘,你的銀錢留給你自己使吧。

  雖說如今我家也家道中落,不富裕了,可我到底還年輕,還能做事,你老卻不容易…

  我幫不了太多,只能送你一套書,就當這燈節節禮了。”

  話剛說完,就見小伙計抱了一個不小的書箱走來。

  “老大娘,你拿的動嗎?”

  伙計愁眉苦臉問道。

  那老大娘來了精神,終于從地上站了起來,激動道:“我年紀雖大,可一直在家種著田,有的是氣力。

  我給你銀子…”

  伙計雖想要,可看了眼板著臉的東家,到底沒接,只道:“老大娘,快家去罷。今兒我要收了你的銀子,滿城百姓都得罵我是刁奴!

  左右小的我吃住都跟著東家,欠仨月月錢就欠仨月月錢吧。”

  老婦還想說什么,被哄笑的眾人齊齊勸走了。

  等老婦背著書箱,從人群讓出的道上離去后,林誠對張元拱手道:“事了了,諸位相公們諸位鄉賢們也都去忙你們的大事去吧。

  再堵著路口,一會兒長安縣衙該來人問話了!”

  “嗤!”

  百姓們還沒散開,監生隊伍中傳來幾道嗤笑聲,個個面色自矜。

  哪個衙役敢來問他們的話?

  張元拱手道:“這位林東家與我們年歲相差不大,雖未進學讀圣賢書,卻極敬我等著儒衫戴青衿者,又經營此等別致書坊,也算是同道中人。

  今日林東家仗義疏財,解人危難,全人孝悌。

  此事皆因吾等而起,又怎能眼看林東家陷入困局而無動于衷,只吃饅頭不吃菜?

  此非孔圣子弟所為也!

  難道吾等還不如林東家知禮?”

  最后一言,是對身后眾多監生所說。

  張元在這群人中威望頗高,一呼百應,自然都笑道斷然不能。

  張元呵呵一笑,道:“正巧今日休沐,我出監便想買一套四書集注,林東家,我張子奮可有資格買書?”

  說著,他整理了番青衿儒衫,溫文爾雅的笑看著林誠。

  只這一番氣度,又引得周遭百姓滿堂喝彩。

  張元張子奮之名,今日算徹底傳了出去。

  縱然百姓不傳,這些讀書人自己也會口口相傳。

  縱然讀書人不傳,世翰堂也會幫著去傳…

  林誠也極上路,拱手道:“張相公乃真正讀圣賢書之輩,自然有資格。”

  張元哈哈一笑,回頭道:“諸位同窗,爾等可有需要買書者?”

  “此等佳事,豈能少得了我顏雨峰?”

  “我朱希周亦不甘于后!”

  一道道名號自報而出,也引來民眾一次又一次的道彩聲。

  能在國子監讀書的,都不會是傻子。

  即使有智商不高的人,那他的出身一定足夠高,也就有足夠高的眼界和見識。

  難道還看不出,用八兩銀子就能揚名的美事?

  這是最實惠的方式。

  而就在此時,街對面看著往世翰堂洶涌而入的國子監的學生們,倪二看向賈琮的目光,恍若在目睹神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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