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閣都懵了,不是院長大人嗎?怎么來了個毛頭小伙子?還一身外國味?
不過李君閣反應也快,跟粽粑芋頭還是學過兩招外國人打招呼的方式的,拳頭伸出去跟來人碰了兩下,又拿肩膀撞了一下肩膀,這才說道:“沒請教這位是?”
那人抱著肚皮哈哈大笑:“涵秋你真沒說錯呢!哈哈哈,果然有趣得緊!手上是外國禮節,嘴上是中國禮節,哈哈哈哈…”
李君閣望著李涵秋眨巴眼,意思是你帶來的這位到底是誰?靠譜不靠譜?剛剛那兩下,有那么好笑嗎?
李涵秋過來給李君閣解釋道:“二皮,這是我們藝術設計院的院長許思,我們都叫他許老大,十八歲的中央美院碩士,二十二歲的國立巴黎高等美術學院博士,看著年輕,可是名副其實的老院長喲!”
三人上了船,五溪一號開始往白米鄉進發。
李君閣再次跟許思握手:“這就是祖師爺賞飯啊!這么年輕怎么就能做到這份上?秋丫頭我覺得已經很厲害了,原來您才是真正的天才啊!”
李涵秋笑道:“那是,老大第一次拿國家級大獎才十二歲,畫了一幅貓頭鷹在講課,學生都是掛在樹丫子上的老鼠們,評委們說深刻地反應了國家那個時候的教育狀態,那一個個樹杈,構成了一個個的why,給他們沖擊老大了…”
許思笑道:“那純粹是過度解讀了,我那時候才十二歲,哪里就懂得這些!其實我就是因為班主任不讓我畫畫,我想不通弄了這么一幅話諷刺他而已。正好遇到了教改,媒體又在帶節奏,這才惹來那么大反應…”
李君閣笑道:“老大你就別謙虛了,就算那事情是機遇,后來的履歷也能說明你沒有浪費掉機遇和天賦。對您這種人,我二皮就一個服字!你設計的煤砂罐我也看過了,看不出來哪里有多特殊,也說不出來哪里好,可打心底里就是喜歡那個造型,覺得它們天生就該長那樣,這就是大本事了!”
李涵秋說道:“就是就是!我們學院的同學們也是這么說的,看著就是舒服,可就是說不出好在哪里。”
許思笑道:“涵秋,如果在課堂上,我會先給同學們講解,說我這個極簡主義的作品是作為對抽象表現主義的反向逆動,然后走向極至的變現。是以最原初的物質自身和最原始線條展示于觀者面前。”
“用這種表現方式,可以消彌作者借由作品對觀者意識產生的壓迫性,將作品作為文本或符號形式出現時的暴力感降低到最少,開放作品自身在藝術概念上的意像空間,讓觀者自主參與對作品的建構,最終成為作品在不特定限制下的作者。”
“作品的追求,是想讓這種最極致的簡單形成一種設計風格,使感官上更為簡約整潔,整體品味上更為含蓄高雅,思想上更為開放跟和諧。”
李君閣聽得兩眼滿星星,院長就是院長,說的都是人話,就是聽不太懂。
李涵秋說道:“老大,我們喜歡的是你那些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說完對李君閣笑道:“‘老大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是我們學院里的專有名詞,我們藝術設計院全體同學都對老大的藝術理解力佩服得五體投地,老大的課一位難求,就是他喜歡在剛剛那樣講課之后來一些小段子。”
許思哈哈大笑,說道:“但是剛剛說的那些都是廢話,其實藝術就是一門為精神服務的活計。因此只要是藝術作品,對觀者的影響本身就是強迫性的。藝術作品的目的本身就是將觀者的感官享受強行提升到一個他們平時無法到達的高度,從而產生愉悅感。”
“因此我設計的那幾個煤砂罐,雖然在感官上對觀者的影響減到了最少,但是對他們精神的影響卻沒有減低。相反,由于線條極度簡單,又不常見,因此會對看它的人產生一種誘導,讓人們產生一種熟悉當中的陌生感,或者說陌生當中的熟悉感,令人產生聯想,也就是所謂的腦補,這就會形成一種精神上愉悅的體驗,說白了就是這么簡單。”
李君閣一拍腦門:“嗐!老大這么一說我就明白了。”
李涵秋翻著白眼:“我藝術設計專業的都還沒完全明白,你反而明白了?”
李君閣笑道:“這套路我見得太多了,我們中國古代詩歌里比比皆是啊!‘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韻律是熟悉的,文字是熟悉的,詞法結構是讓人感到陌生的,六個名詞聯排,讓人不由自主的聯想出一幅羈旅早行的畫面,所有動詞,都由讀詩的人來腦補,這就產生了一種神奇的美感,讓人不由自主的深陷其中。這就是老大第一段論述里關于‘極簡主義’的高級運用了。”
許思瘋狂地鼓掌,簡直大有知音之感:“經典!這個解說比我還經典!我在國外待太久了,從來沒有想到過在這方面找譬喻。完全就是這個意思!二皮還有其它詩歌沒有?你剛剛那個我們聽得太少,有沒有大家熟悉的例子?我拿到課堂上給同學們講去,這樣他們肯定會理解得更深刻!”
李君閣笑道:“這是這樣?哈哈哈,那老大你就用最經典的那個吧,‘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這個熟得不能再熟了吧?”
這下輪到許思拍腦門了:“漂亮!這個例子找得太漂亮了!”
聊得興起,許思對啥都感興趣,連船上的救生衣,艄竿都要研究半天,扯著李君閣問這問那。
李君閣覺得這院長相當不靠譜,跟自己以前見過的任何一位藝術家和高級知識分子都不太一樣,抽空拉著李涵秋低聲問道:“你們院長這德性,能受校長書記的待見?”
李涵秋抿著嘴笑:“待見?那是當寶貝供著!能出作品,能拿大獎,能提高學校的影響力。帶出的學生有激情,有技巧,有創意。一個個在外頭傲得不要不要的,在他面前全成了乖寶寶,你還能要求人家怎樣?”
李君閣搖頭嘆氣:“這么牛,啥人才配得上啊?”
李涵秋又笑道:“單著呢,我們入院第一天就是接受學姐們教育,女生都不準追院長,因為他是我們大家的,哈哈哈…”
李君閣笑道:“你們美院的人都是腦洞清奇,就他那樣子還當寶,要放在李家溝,那就叫二不掛五。”
李涵秋笑道:“他呀,性格上就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你當作曉松小柏他們那樣相處就可以了。”
五溪一號先在白米鄉停了一下,李君閣帶著李涵秋和許思先下船來。
一看蛤蟆石許思又來興趣了,跑過去圍著蛤蟆石轉著圈看:“哈哈哈二皮,這石頭太有趣了,像不像一只大青蛙!”
李君閣說道:“老大,外公他們還等著您呢,這蛤蟆石在這里又不會跑,吃過飯再來看也是一樣的。”
三人這才往外公家走。
外公在老窯口等了好久了,見到李君閣帶著兩位年輕人過來就奇怪:“咦?皮娃你接的人呢?”
李君閣拿手一指許思:“這位就是,我們的煤砂罐造型就是這位設計的,川美的寶貝級人物!這位是我們李家溝出去的妹崽,也在美院學習來著,叫李涵秋。你叫她秋丫頭就行了。”
許思笑道:“我就跟著皮娃叫外公了,外公,你叫我思娃就好,哈哈哈,思娃,聽著好有趣!呀,原來煤砂罐的窯口是這個樣子的!太好玩了!”
李君閣知道這位好奇寶寶要是沒見到煤砂罐成品的過程,估計都吃不下飯,只好帶著他先到了新窯口,讓大舅和表哥給他演示了一遍煤砂罐的成型過程。
許思看得大呼小叫,驚喜連連:“原來還是分體制作的…哎喲這火好熱…咦罐子都燒紅了…咳咳咳…哈哈哈…黑了黑了…”
看了一遍展示過程,舅媽過來叫人吃飯了。
做的飯菜都是煤砂罐的燉品和燒菜,雞湯,魔芋燒鴨,三鮮酥肉丸子,筍子燒牛肉,再加幾樣簡單的清炒時蔬。
許思吃得高興,說道:“這些都是煤砂罐做出來的菜品吧?味道真不錯,比我在蜀都吃的砂鍋做的好吃。”
李君閣笑道:“應該不光是煤砂罐的功勞,可能還是因為這里的菜蔬肉食都新鮮的關系。都是現殺現采先吃,這個我們還是要實事求是。”
許思哈哈大笑:“蜀都那種放了十天半月的白菜,口感都是綿的,跟這個脆甜脆甜的還真是沒法比。”
外公現在也放松了,這設計師就跟自家外孫差不多大,一點小事都笑哈哈。說難聽點就是頭腦簡單,說好聽點就是心思單純,相處起來一點壓力都沒有。
于是說道:“思娃你要喜歡就多吃點,這煤砂罐的事情還沒感謝你呢。你又不喝酒,那就多吃點菜,這菜都是今天上午才從地里割的,我們鄉下也就這點好了。”
許思往米飯里泡了些雞湯,將糊辣椒嗆炒白菜苔拉到自己身邊說道:“那個時候在法國,心心念念的就是一碗雞湯冒飯就小菜,回來后滿蜀都居然找不著了!今天可算是又吃到小時候的味道了。”
李君閣笑道:“主要是蜀都變得太大了,上千萬人生活在那里,要都吃土雞那可供應不上,所以蜀都的雞多數都是速成雞,雞味都還沒咋長出來就上桌,做別的菜式還有遮掩,一做成清燉雞湯,可不就現形了!”SS106265